第六节 尘埃落定
生日会之后，芮雪只有一次机会单独见了沈北星。
沈公子问她：“你如今还放不下？”
芮雪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没有必要产生什么误会。”
“哼，你对朋友的男人虎视眈眈，也能算是误会？那天你那么声势浩大地要布，在座的人哪个不明白？我只是不理解，他究竟是如何拒绝你的？”
既然沈北星和她这么坦白地谈到，她也真苦于无人可以倾吐，不妨将压在心里的困惑，向他倾泻。“以前也没特别喜欢他，可是有一次，在一个房间里，吴立霁可能把我当作是小河，亲吻了我。”
想起那一天，她的心还不由自主，怦怦地，不合规律地跳动，多少幻想又和他关在无人的房间里，无法抵挡他的魅力，一直缠绵到死。
沈公子一看她的表情就全明白了，幽长的语气，叹道：“你明知道他只是错把你当小河，你还对他动心。”
“我知道。可是那一天，我突然对小河产生强烈的忌妒心，只有爱情才会让一个女人对别的女人，产生忌妒心。我心里就像住了一个魔鬼，想要独占他，一时春暖花开，一时又冰天雪地。”
“大家都当你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我看你是最傻？吴立霁喜欢他的床上有女人，他的床上没有女人，他一个人睡不着。”
芮雪黯淡的眼神，伪装不下去，从没有人这么看透她，有人明白她的愚蠢，她反而觉得心安理得。
“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好，花心，冷酷，不懂得浪漫，又全身连表情都是硬邦邦，不讨女人欢心。可是女人都是犯贱吧，偏偏喜欢他这种男人，觉得他很有魅力。他很沉默，从来不肯说假话，嘴巴也不讨人喜欢，还爱挖苦人。”细数他这些缺点，她却甜蜜地笑起来，笑靥如花，这就是恋爱中的傻女人。
“你挺懂他的，怎么会不明白，他最不喜欢主动的女孩。你是听惯了甜言蜜语，才会喜欢那种直截了当的人，你觉得他的刻薄很与众不同是吧？而他只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傲慢自大，更何况是放心上？”沈公子说。
“他从来不犹豫，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感觉他好有主见。我不喜欢别人围着我，我喜欢围着他转，处处以他的主见为指导，他就像伟岸的大树，我却要学凌霄花，要去攀附他的高高枝头。”芮雪细数吴立霁的缺点，却如吃蜜糖，叫人迷惘。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直忙于追寻，抓到手上，才发现是空，只有吴立霁最真实，他的缺点都这么招摇。
沈公子恨她不争气，却在这里讨论另一个男人。“他有主见，那是因为他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方便，只与他感兴趣的女人交往，他不浪费时间去讨好别人，别人想要讨好他也同样困难。”
这些全是实话，他总是让芮雪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你是他朋友，你不能帮我出一出主意，帮我拿下他？”她竟然天真地来问另一个男人。
她殷切的目光看着沈北星。
沈公子眼神黯淡下来，笑得勉强，幽寂地看着她说：“在读大学时，女学生极少，凤毛麟角个个都是班上的宝，有一个女同学的爱好也与你一样奇怪，偏偏就看上他了，放言要与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吴立霁听说后，很给面子，当众回答说：‘可以与她短暂同居，娶她是绝对不行，玩腻了就分手。’他就是这么直接，弄得那个女生下不来台，被全校耻笑，最后退了学。他不尊重女性，他公然说女人是即让人看不起，又很美妙的小东西，既然不能吸食大烟，不如就让女人代替毒品。他不止与一个女人发生床上的关系，却并不多情，最不喜欢纠缠不清，就这样你还要对他契而不舍么？你千万别幻想他是情种。”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朋友呢？就算他是坏人，我也要他爱我，只看各我，我就认了。”芮雪嗔怪沈北星，对吴立霁充满母爱的一种宽容，简直成了迷信，说：“其实，看到秦三娘的一幕，我就已经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他与秦三娘维持那种关系，还一样坦然地追求小河，在他眼里男人女人就是那样。就算是这样，我还爱他，怎么办呢？”
“我当他面也是这样说，你以为他在乎吗？”沈公子太了解吴立霁，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芮雪还死性不改，还一心想要得到他。“他当我的面做，也并不在乎。我却知道小河并不喜欢他，她不爱他，我将他抢走，才正合小河的意。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心呢？”
“他对女人根本就不用心，他也不要心，他只会要身体。我只能奉劝你别在他身上虚耗时光，不值得。我原本以为他去法国留学，不一定会回来。我上次就说过，你的朋友何小姐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能死死地吃定他，可见手段就不一般，大约是他还没得手吧？他对女人一向没有耐心，竟然花这么大的耐心来钓住何小姐，说明他在乎她，这次他是认了真。在爱情里，谁先认真谁就输；谁更爱对方，谁就被动。让何小姐在国内等他，看那样子他是决不会一去不返。国民政府规定公费留学不许带家眷，看来留着做人质这一招用得极妙！”
芮雪听说吴立霁让小河在国内等他，吃了一惊。她依然对有关吴立霁的事，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却对小河的评价，她并不接受，也不往心里去，令她的朋友沈北星恨其不争。
沈公子觉得芮雪无可救药，只是临别前给芮雪的最后的忠告：“我跟吴立霁相交多年，比你了解他，他不是理想的恋爱对象，更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的朋友极少，我认识他少说也有十年，他对人极其苛刻，像机械一样精准，规律很难被打破。他甚至认为恋爱是拖延上床的时间，只会使男人变愚蠢可笑。他将昆虫串在长针上，看它们争扎并以此为乐，将昆虫的四肢拆解，观察它们机械运动，他是学机械着了魔的人，同学们都说他很变态。他的大脑组成与你我不一样，你主动追求他只会适得其反，如果他喜欢你，早就会对你下手。他决对不会因为你是何小姐的朋友，就对你手软，他睡了你，也照样是你朋友的未婚夫，你不要天真的以为他会怜悯而留在你身边。”
“我好想让他变成我的，上帝呀，请给我一个吴立霁吧！”芮雪越来越激动，执迷不悟，至今还怀念他的亲吻，他有力的手臂，她已经不满足于那种虚空的恋爱，她迷恋于他那种存在感。如果那次意外没有发生，她也许不会如此执着。“就算他有过其她女人，就让我成为他最后一个女人。现在就算是其中一个女人，我也愿意。”越是接近分别的时刻，这种渴望越强烈。
“你不会是因为忌妒何小姐，所以才这样做吧？”沈公子不禁对她的动机产生怀疑。
“当然不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我爱他，而改变我俩的关系。”
“不见得，你现在被幻想的爱情蒙弊了双眼，已经六亲不认了。”
“我就喜欢吴立霁那样的怪物，想与他一起，做一对怪物。”她就像飞蛾扑向火，恋爱中的女人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忠告。
沈公子只能看着这个蠢女人，去飞蛾投火，奔忙就死，说：“芮雪，我初次认识你时，觉得你有才情，有见识，又聪慧过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傻瓜。”
芮雪没有接受沈北星，沈公子更不是那种痴缠的文艺小青年，他与家里选定的人选——一位商界老板家的千金，一位北平名媛举行订婚仪式，同年完婚。
殷有容突然退学嫁人了，芮雪与小河都没来得及为她送行，她就再也不见了，仿佛毕业的离别时刻，提前到来，殷有容的消灭就是前奏。
胡同口外面，沿街有几家小商贩，早上和傍晚一些时段出现在街角，卖一些外地的小食。小河总会看见那对买陕西腊味肉夹馍的小夫妻，他们出现在附近已经两三年，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能看见。他们像是外地来的人，无钱顶得起店铺，但是他们很勤劳，在很冷的天气里，一天也不落下，推着架着小煤炉的木板车，准时出现在街角。
刚开始，两人像是刚刚结为夫妻，却又从不说话，相互瞧一眼就满心喜悦，眼角透着丝如缕的幸福。后来，越来越平淡，脸上并无喜悦或幸福，像是做了许多年的穷夫妻一样，他们扩展了生意，放了两张桌子，也卖稀粥和不加肉菜的烧饼，但他们一直没有变成有钱人，只是勉强糊口。那么年轻，更像一对同一棵藤上生的苦命兄妹，共同的命运，毫无怨言，沉默着做事，忍耐这寒冷的冬天。
卖早点并不需要付出热情，只需要平实地做事，本份地接过钱递出去东西，这对夫妻操持着外地口音，见熟悉的主顾便挤出一点羞涩的笑，并不说客气话。
小河等在旁边，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才想起她搬进花家小院已经两年半。瞧着年轻的男人熟练地做事，年轻的女人默契地打着下手，将包好的肉夹馍递给她。
他们的炉灶旁，新添了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孩子就带出来用绳子系在腰上，一头系在桌腿上，他在摊位一边玩耍，陪着父母一起做生意。孩子用浓浓的听不懂的乡音叫他们时，女人回过头，脸上绽出难得一见温柔的笑容，仿佛她们是未曾背景离乡地讨生活，每天下了工，就收拾了回去故乡一样。
小河突然被这一对平民的夫妻感动，眼角突然湿湿的。
小河看着他们，觉得这就是婚姻的意义，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家人一起忍受着，为了身上衣口中食。她竟然是为自己伤怀，她回不去故乡，所以溶入了北平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把这里当作她的家。有诗人说过：“你站在一个屋顶，看过十年的日落，那里就成了故乡。”她却只看过三年日落，就将北平当作唯一的故乡。小河突然羡慕那个小摊贩的女人，至少她在寒冷的冬天有所依靠，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她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而小河被扔在北平城里，无依无靠，连名字也不是自己的，却又突然受了荣宠，得到了去大学里读书的机会，写文章的机会，与文化人交往的机会，与人平等机会。她完全没料到能得到这么多。
吴立霁肯娶她，每个月给她家用，她没有期待过这么好的结果，至少她不用在这样的冬天，带着孩子挨冻，站在街角卖烧饼，吴立霁给她的远超过“嫁汉”的要求，可是她心里藏着易碎的梦，站在易碎桥上，如履薄冰。
为什么这一切，更像一场施舍？得到太多，让人不安！
一起面对贫穷也是一种平等的爱，原来自己不过是要嫁给引车卖浆之流，做贩夫走卒的妻。吴立霁太高不可攀，像是一个大恩赐，用双手捧着去接也不为过；又像大骗局，火坑，像是一股说走就走的春风。她还不足够强大，她抵挡不过这一季的春暖花开，没有信心，其实她自己才更像一场骗局，她每目自醒，审视自己的处境，竟然不相信能那么好。
小河太不安，心在摇摆不定，仿佛婚期逼人紧。
;
(https://www.daowx.cc/bqge62130/3221047.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