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下聘

　　金夕并不是没有懊悔，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要将自己逼疯了，不，是周围的一切要将她逼疯了，必须做点什么发泄胸中的怒火。

　　她最近太不顺，内心被努火燃烧着，竟然都不知道害怕。现在想起自己深夜里摸进满月的房间，用剪刀剪断她一条辫子的行为，自己都有些害怕——这真的是她干得吗？她怎么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她当时怎么会想起来这么干的呢？如果当时满月突然惊醒，发现她怎么办呢？她知道全家因为满月辫子被剪，而气氛变得怪怪的，大家看她也怪异，她本来想向满月道歉，与她和好如初。其实“如初”也没那么亲密无间，但毕竟是一家人，满月不能总不与她说话吧，这样冷战下去只会让她觉得更抓狂！

　　后来她看见满月修剪后的短发，竟然因祸得福，变得更漂亮了，她就把跟她道歉的念头丢了，心想，真是便宜她了！更懊恼，为什么每次满月都能遇到好事呢？

　　枝繁叶茂的五月，她俩的冷战一直持续着，连家里其他人都感觉出这两人的寒气。

　　五月十八日很快就到了，艳阳高照，正是好日子。

　　朱家的定亲队伍提前一天已经到达来安县，包下居贤栈，在县城整顿休息一晚，考虑置办周全，请了本地媒婆跑腿，提前给金家送信，告知朱家第二天要上门提亲。

　　又按当地风俗，朱家请了两个社会上有体面的有德长辈做媒人，俗称“保媒”，为双方作保，见证两家的婚事。一位是来安县的洋行老板南京人张远之，另一位龙山镇长李运佑，二位受朱家所托保媒，正是本县头面人物。朱家的大管家周升当天带礼到两家请媒，说明两家婚事，张远之老板一听，能有机会给朱家保媒，真是无限荣幸；李镇长这才第一次听说朱家要向金家提亲，原来朱组长的家世背景这么好，当然也义不容辞。

　　南京商界朱家与龙山金家女儿的亲事，很快就传遍来安县城，县内大户纷纷议论。据说这次提亲，由朱组长的哥哥朱世勋代替父母前来龙山镇，朱世勋在南京政府的经济部里供职。朱世永先带兄长朱世勋拜访周知事与余氏，周知事一看这排场，再看朱家长兄朱世勋是个人物，自己与金百业又是连襟自然跟着沾光，定要明天随朱家定亲队伍一起，去为金家撑撑门面，现场观礼。

　　十八日一早，朱家提亲队伍从来安县起拔，走时爆竹震天响。到达龙山镇印守堂时，有人已经给金家送信。

　　朱家一行在镇上接上媒人李镇长，定亲队伍将爆竹燃放，一路山响来到金家大门口，爆竹声不断，吉利喜庆之声震动了整个龙山镇，途中引来全镇人口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随着爆竹声一起到了金家，壮大了送提请的队伍。乡邻纷纷给金家道喜，一个女儿提亲，竟然如此声势浩大。

　　对朱家而言，他们有财力为儿子娶亲做到更隆重盛大，只是龙山镇确实偏远山村之地，尤其女方家境据朱二少爷的描述竟然非常一般，朱家大少爷朱世勋代表父母前来下定，同时也亲来考查一下女方，看一下朱世永要娶的姑娘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竟然让儿子不要南京的姑娘，偏要从穷乡僻壤娶回一门媳妇，这在南京城里也是少闻的事情。

　　当然，朱家是充分相信儿子，朱世永自小做事有分寸，从不鲁莽冲动。他回家对父母说要娶亲，女孩已经看好，那就是不容反对。而且他很乖顺地答应放弃在军中谋前途的打算，娶妻后马上回家继承父业，经营家里产业。朱世永原是渴望金戈铁马，抛开家族生意而是戎马生涯，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娶什么样儿媳妇都好说。

　　朱世永的条件已经开出了，朱家父母一看这门亲是必须要娶的，所以派他大哥朱世勋，来看看女方家境与未来儿媳的人品长相，又派了大管家周升全程安排，一切办得都妥帖体面，聘礼是极奢华贵重，保证这种县城没有人家能拿得出这么丰厚的财礼。

　　连很少上龙山镇上来，几乎从未登过金家门的周知事，也特意带着夫人余氏，来给妹夫金老板道喜，龙山镇上真是比过节更热闹。

　　按照礼节客人被一一请进金家宅院，大管家周升将礼单交金百业过目，金百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嫌自己家宅小，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竟然站都站不下，门外空场上站满了乡里人，第一进院子里摆满提亲的礼物，接过礼单，他也看不过来，还有他不大识字，还是金大娘从他里将礼单接过来，余氏陪在一边她凭借着自己的那点儿见识对朱家的出手品头论足。

　　两位保媒的外厅上座，朱家大少爷与朱世永被请进内厅，要求见一下提亲的这位金小姐，管家周升称世永为“二少爷”，周管家做事周道，说话委婉，一应的安排都清爽，金家却显得全无准备，招架不了这么隆重的场面，开始有些忙乱无章，经过周管家的一番协助，将诸事都调停好，也慢慢知道如何接待这么多人。

　　周管家让随从拿出糖果和糕点，散给门外看热闹的乡人，还给小孩子散了红包，总算秩序井然。周管家对金老板说：“我们大少爷代表老爷夫人请来提亲，能不能让贵府的金小姐出来见一面？”

　　这是要求相看之意。

　　朱家除了朱世永，都没见过这门婚事的女方。

　　金大娘在前厅陪两位保媒人与周知事一起周旋，金正在安排朱家提亲的随行人员在餐厅里喝茶，周夫人余氏这时便是依仗，踩着小碎步跑前跑后，竟然比自己嫁闺女还要忙碌，张罗着进后堂叫侄女儿们出来。

　　不久出来一个女孩，编着两条辫子垂在胸前，面貌清丽，身材娇俏。绣花的衣服，金耳坠金手镯，看着是端庄可人。

　　朱家大少爷点头微笑，表情是：“嗯，挺漂亮的。”

　　朱世永却向朱世勋介绍道：“这是金夕，是满月的同胞姐姐。”朱大少爷明白，听朱世永提起的这次提亲的女孩名字是“金满月”。

　　金夕对着朱世永柔声叫道：“世永哥。”亲切地拂身向朱世勋示意，露出可爱的小酒涡，随即乖巧地站在她爹旁边。

　　金百业问她：“满月怎么还不出来？”

　　金夕低声回答：“马上就来。”

　　声音刚落，周夫人已经带满月一起出来了。

　　周夫人余氏一定要满月换上鲜亮一点的衣服，将她所有的衣物翻出来，找了一遍，没有一件满意，不过都是些家常衣服。余氏抱怨说，“你娘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应该为今天这日子做件新衣服，外面这么些人，却让姑娘穿旧衣服出去见人，又是你的好日子。”余氏又想去找金夕，看她有没有新衣服可以让满月拿来穿，满月赶紧阻止，就算拿来她也不会穿金夕的衣服。

　　最后选了一件藕荷色的旗袍，浅浅的接近紫罗兰色，还算是新的，大盘花的扣子看着挺奢华的，余氏还是嫌过于素淡。还说只有绣花锦缎或者轻柔的丝绸，戴上金首饰才相配，这么素净，只能带玉了。说着便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往下褪，满月慌忙说不要。满月拿出自小就戴的银锁，挂在银项圈上，然后又想起外婆给她的手镯，那绞丝银手镯样式古朴，有一种穿空而来的灵气，这样一搭配，也真有几份仙姿。再说年轻的女孩不必珠光宝器，简简单单也能风姿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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