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问情
“可惜，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一只，另一只品相更好一些。”她打住不往下说了，因为某事惹恼了金夕，被她砸了以泄气愤，只有采取过激的行为去伤小满的心，才能平息金夕无以名状的怒火，她恨小满的存在，这种魔咒无人能解。
那次小满也火气很大，勃然大怒，立即反戈相击，将桌上的一瓶墨水，泼洒在她身上。
可怜金夕那一身新衣服才穿过两次，就那样沾满墨汁给毁了。
金夕没料到小满会突然反抗，全无防备，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一个破陶罐。而且是让金夕付出她绝对不愿意作为交换的代价，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就哭着向金大娘和金老板告状，要是平日里小满早都是息事宁人，但是那天她的态度极其强硬，不依不饶，竟敢与父母犟嘴说：“是金夕错在先，她需先向我道歉我才向她道歉，她若能赔我陶罐，我就赔她衣服。”
父母协调不了，只得强行管教，金大娘狠狠地说教：“两个姑娘家，又是亲生的姐妹闹成这样，要叫外人知道还不耻笑，笑话咱们家没一点儿家教，自己亲兄弟姐妹的还闹不和，天天拌嘴吵架！还有，小满你怎么口口声声‘金夕’‘金夕’地叫，都快是要定亲嫁人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羞，是姐姐就该叫姐姐。”
“也不比我大多少，更没做姐姐的样子，外人面前我还不是照样叫她姐姐么？都是她先无理取闹，我才浪费了一瓶珍贵的墨水。”小满最烦人家对她提定亲之类的话，明明是金大娘偏心，一准马上转移话题，哪壳不开提哪壳，又数落没及早将她定亲给大姨母家的表哥。
金夕流了几滴眼泪，金夕只知道心疼她那一身亲衣服，对砸了古董陶器一事却不以为然，金大娘说：“自家里吵个没完，出门却对别人像亲姐妹，真是远香近臭，何时将你们都嫁出去，看你们还吵不吵。”
小满心疼万分，控诉：“她先将我的一只陶罐砸了，她新衣服哪能抵得过我那只古董陶器，我还搭上半瓶珍贵的墨水呢！”
一想到墨水更是损失惨重，惹事的金夕却在那里掉金豆子，该哭的人是她好么！后来金夕与小满两人冷战了有一个月，互相不说话。
金大娘解劝过好几次，让她俩人和好，都无济于事。
小满看着很好说话，羞怯话又不多，其实倔强的很，她可不是面人儿由着人拿捏，一旦认定的事情坚守到底很难回转，发起脾气来很吓人。
金大娘拗不过小满时总会故意数落：“要不，俗话说，儿子多随娘，女儿都像父。小满就和她爹一样，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动。”
金夕扑哧笑了，顺着话杆子往上爬，鄙夷地说：“长得也像爹，我就随娘你，所以才长得漂亮。”她的意思是损小满长得不如她漂亮。
金百业粗人一个，个子又不高，矮胖再加上成天风吹日晒，足足又比金大娘大七岁，可看上去老十岁不止，可不是难看么！
金夕也不免在心里疑虑：“凭我娘的才能和品貌怎么就嫁给这个一个爹呢？完全是白手起家毫无根基，这是一门下嫁的婚姻，如果是我是绝对不肯。”金夕颇为自己的娘惋惜，尽管她也爱自己的亲爹，却在心里定下决心，不能像母亲这样辛苦过日子，她是必要攀个高枝。
金夕待人随和，喜笑颜开，既亲切又大度，可那只是对待外人，在家里就数她要强，容不得一点儿不顺心，一有不如意必牵累他人。一般人家都是重男轻女的，可是金夕在金家比哥哥金正更受宠爱，她想要对你好时，懂事得让你心疼，嘴巴又甜腻，惯会讨好人的小伎俩，也是她的迷人之处。
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总会有更喜爱的孩子，金大娘特别喜欢金夕，一心想让金夕能享受到自己没能得到的名声与地位，还有财势。这与金夕心高气傲不谋而合，所以母女俩真是同心协力。
不说话的那一个月冷战，具体导火索是为了什么事端，小满如今完全不记得，只记得她损失了最心爱的一只陶罐，幸好那只有小猪头形的陶器还在，聊以安慰。
小满屡次受教训：“金夕是惹不起的，得罪她必付出代价，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她晓得自己的心爱之物，否则她每次都能打击到重点，一击即中，让人抓狂。最好的方法是，不让她看出来哪样才是她最在乎的，装模作样，迷惑对手。
但是小满忽略了一点，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一个屋檐底下生活，金夕远比别人更容易了解她，金夕比别人更能看透她，只是对她不屑一顾罢了。
小满尽量将金夕打坏她陶罐的事情，说得淡然有趣，基调明快，像是一则有趣的陈年往事，并无抱怨之辞。但是朱世永还是能体会到，她失去另一只陶罐的残缺之憾，和淡淡的心愁，不由地也微微讨厌起金夕。
本来是一对陶罐，如今剩下一只，古朴的陶器如若有心，也当觉得孤单，小满体恤它的孤单，时时把玩作伴。
小满的这些看起来并不值钱的宝贝，对她而言比世界上其它财宝更宝贵，无可替代，因为这些是属于她的小快乐。
朱世永没有轻视，反而喜欢这样的她，小小的得意，很容易的满足，没有一丝沧桑难懂。
他在心里勾勒出未来的图景，他如果娶小满，让金满月冠上他的姓氏，要在他们的家里为她设一间宽敞漂亮的书房，满墙壁玻璃门透明的落地书橱，给她买各种古籍图书，名家字帖，甚至收集诗画名家孤本遗作，教她识别什么是古董。当然，她只需要把这些破旧的宝贝作为嫁妆带去就足够，有她站着在其中的书房，就是世上最华丽的书房。
余生有她陪伴，一起看一百个那么美的春天，人生是多么完好！他想起那个图景，穿插进他的理想：“雨色空蒙，远山近树，他回家，书房里有她或站或坐的身影。“
每个人心中都有理想的图画，想走进去，变成画中人，他想要变成理想图画里的听她读书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俯身，将小满拉近，拉到自己怀里，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小满都没有防备。
察觉到一种侵犯时，她想推开，却将手抵在他的胸口，他的心在那里跳得欢快，铿锵有力，他的呼吸近在耳畔。
仿佛空屋里的一幕又重演，就以那样贴近的姿势站着，天地一刻间只为他们二人存在，或者这世界存不存在，都与他们无关，他们都无所谓，只要对方就在眼前一切就是完满。
“我想给你买漂亮的鞋，补偿你上次弄脏的那双鞋。”
这是什么意思，小满不敢抬头看他，房间里的阴影将他们深陷，幸好他看不见她脸上羞红的彩霞：“好吧，两双就行。”
曾经两次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都是弄脏了鞋。
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她不敢动，许久。
朱世永拉住她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紧扣，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我给你买一辈子的鞋，你愿意嫁给我吗？”
小满意料到了，却还是被这一句惊呆了，刚刚一定是麻醉了。推开他，两眼不相信地盯牢，又移开，不敢看他的眼睛。
朱世永看着她的反应，笑了：“不要以为我疯了。”
然后又甜言蜜语地对她说：“我可不是疯了么？”
“从空屋里那时起，我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他用一只手捧起她发烫的小脸，让那双不确信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脸：“就算我看着你，却还在想念你，所以我只能娶你。”
他看着那双被点亮的眼睛，眼神荡漾有被猜中的心事：“傻大个儿！我在向你求婚。你的心意与我的是一样么？如果你也愿意嫁给我，我今晚就去跟你父亲求婚，你愿意吗？”
他对着那双纯净迷一样的眼睛，没办法理顺逻辑，话都说不下去了，他还是把她的小脑袋，揽向自己怀中，让她的脸和眼睛盖在自己的胸口。
“你就要离开你的家人，跟我回南京，那时我不在经济部做事，不用到外地出差，而是回到家里的商行，一切都很安稳，每天你在家等着我，我一回到家就能看到你。”
多么美好的图景，简直像个骗局。
她本来就是个轻信的人，蒙上眼睛，也能信以为真，只是她睁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当面向她求婚，她以为的三书六礼不是这样子，她没学过如何就答。
朱世永不确实她能否听懂，也许事发突然，应该给她理解的时间。他需要她的真心，他要她全心全意，因喜欢他而要嫁给他。
他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大个儿，第一次见你时，你只到我下巴，现在你都长到我嘴唇了。”随即用嘴唇在她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她忘了拒绝。然后他无可奈何地问她：“你还在长高么？你要长到几岁？真要长成傻大个儿了。”
小满根本无法思考，傻傻地站着，她拒绝不了他，她几乎是被蛊惑的。如果现在他逼她作答：“你愿意嫁给我吗？”她一定会点头同意，可是他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他比她大，他知道的比她多，他为她准备的未来，是无法言表的美妙。他本身，他的名字，连与他姓氏有关的小猪都是一种诱惑。
他竟然看中自己，他的偏爱让她倾刻间更爱自己，“原来我有这么了不起？连了不起的朱组长也对我青眼！”。
金夕整个下午过得并不顺利，也许是小满回忆陈年往事，念叨使她的耳朵发烧，可是她的右眼皮一直跳，心慌意乱，李致昨天晚上从滁州回到龙山镇过端午节，不顾行色匆匆，夜晚他闯来金家求见她一面，向她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说服父母，请她第二天下午到镇私塾来听好消息。
端午节的下午，金正与秀秀也在印守堂，金正说服金夕将朱世永带给金家的两只玉枕中的一只，转送给秀秀，金夕心神不宁，根本不在意，随口就同意了。反正有两只，只要小满没有就好了，于她自己无利益损害。
金家兄妹带来的玉枕算是过节的礼物，秀秀很喜欢，心情愉悦，跟金正在院子里玩竹蜻蜓。
戴四先生和章先生都不在，他们也去镇上长辈家里过节，大人们一起聊天和打麻将，才有过节的氛围。
金夕与李致相对站在一间小教室，这里平时是章先生的画室。
看到李致的一脸勉强的神色，就猜到他父母还没同意，至于是不同意娶金夕，还是不同意他今年结婚而不是等到明年呢？李致也支支吾吾辨说不清。
金夕很气李致，过了端午节，欧阳家就要向小满提亲了，她到时脸往哪里放呢？
如果不是李致，没准欧阳家提亲的对像是自己，她一厢情愿地认为。
李致自己不成事儿，还挡着自己前途，她越想越气恼，完全不顾李致心里也不好过，就向他大发脾气，怪他没办法。
秀秀以为他们在争吵，就跑过来看究竟，金夕生生把眼泪咽回去，李致对秀秀挥手说没事，将她挡在门外，秀秀不信，金正上来解了围把秀秀拉走，两人一起继续玩竹蜻蜓，秀秀难得跑动出了汗，心情大好，很快就忘记画室里的俩人。
其实，昨天晚上秀秀听到哥哥与父母闹着要结婚的事，大夫人不让她听，把她赶回房，不过她还是听见李致提出要娶金夕，说要尽快去下聘书，又提到欧阳春记家向金家提亲。
秀秀很好奇，直接让丫环将哥哥叫来，亲自问李致，他也不说。李致正苦恼，哪里有精神搭理他妹妹的好奇心。
金夕眼睛都红了，李致怕她哭被外人瞧见，就变着法子哄她开心，说给她从滁县带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物件，一会儿给她拿过来。金夕直说不要，最后还是没忍住，被气哭了，眼泪沿手指缝流了出来，像山泉蹦出岩石岸，白白的水花儿。
李致像是斗败的公鸡，心痛不已，却又不知道如何解劝，他心知肚明，最管用的法子就是李家上门去提亲。他少不得今晚回家，继续和父母闹腾。
那个下午，朱世永绝口不提自己知道欧阳春记家向金家提亲的事，他甚至从没把欧阳羽当成自己的对手，只是急于将小满从她看不见的陷阱中抢救出来。只要他向小满求婚，欧阳羽便不是问题，他满载信心。
朱组长很快便从小满房间里出来，留她一个人，他不能让长辈说闲话，更不能将闲话指向无辜的小满，他脸上有一丝狡诈，感觉自己像是情场老手。
金家的人陆续都回来了，正在准备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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