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曝露心事
书中散开的那一页，有伤感的小故事，小满皱起眉头想起往事。
她曾经因何事得罪金夕，具体为何事她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俩闹的矛盾都是因为鸡毛蒜皮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件，多是借题发挥，以发泄不便明说的那些不满情绪。金夕报复她的方式其中的一种，就是将她常拿的一套线装古书中的一本，最中间的一页撕下，藏起来。当小满发现自己最深受喜爱的一套书，变成损破时，非常伤心，气恼，却找不到伤害她书的人，即便她隐约猜疑与金夕有关，也无法红口白牙去骂她。
隔了几年后，她才在金夕丢掉的旧物中发现了这页纸，金夕当然完全不在意自己做过什么，小满也不便去质问。只能悄悄捡回，夹在原书中，这样就算完整了。
金夕还做过更卑鄙的事，就是将小满没看完的小说，最后一页撕了藏起来。这一招真是狠毒，因为小满总是将结局那页留着最后才看，即便看到中间会十分好奇，心里全是谜团，心痒难当，也克制着不先看结尾，要顺着故事脉络一直看下去才最终揭开谜底。
最后一页被撒掉的结果就像是精心准备好的大餐，一样样调料配好，大肆周张地烹炸炒炖，如今闷在一口大锅里，香味四溢，正待要打开锅盖，让饕餮大宴展面眼前，嗅着让人咽涎水的香气，一忍再忍，满怀巨大的期待，精心翻到最后一页，却发现空空如也，只剩残纸头留在根部。真是百毒俱中，急火攻心。
小满忍不住去质问金夕，金夕面不改色，就是不承认，“凭什么说是我撕的？你亲眼看见了吗？有人证吗？你自己从别人那里借来书时，最后一页就已经没有，你自己却不注意，还要冤枉我。”金夕理直气壮，稳如泰山，根本不管小满心急如焚。
小满也不敢将话说绝了，不敢将金夕得罪死了。惹恼了金夕，那一页纸就真的甭想再拿回来，或许哪一天她就大发慈悲，就将那一页纸随手放在桌上，完全不关她的事。
小满最喜欢那种留有悬念，嫌疑或断案的那种小说，最后却不能看到结局，故事像是未完成一样，根本无法安心去做别的事，一心想着那一页纸，她就足足想了十天。她吃了自己这种贪恋的亏，也吃了金夕掐住她弱点的苦头。
以后，小满就小心不公开与金夕作对，处处让她几分。
金夕花很多精力去揣摩别人的心思，拿捏人家的弱点，这也是金夕机智灵巧的地方。她若想成心讨好别人，总能如愿以偿，因为她总能做在和说在人家的心尖上，如果她想报复也同样一招就奏效。
金夕对待金正就有一套手段，哥哥金正爱偷懒，她就向父母告状，说哥哥如何不上进，爹娘都是希望长子能有出息，家业未来都是靠长子继承，所以对儿子的期望很高。一般金夕说的话正中爹娘的下怀，金百业脾气不好，又是粗人一个，俗话说儿子不打不成器，“棒子头上出孝子”，“棍子底下出好人”，对金正毫不留情，随手抄起扁担就打。有时全靠金大娘拦着，更多时候父母都是意见一致教育儿子，不是命令他在店里干苦活锻炼体力，就是将他关在房中读书写字，让他读书方面务必不能输给李致，为金家争脸。
有时还当着妹妹的面惩罚他的时候，随着年纪长大，不再罚他跪，这些都让金正觉得丢脸。自从金正认识到这一点，他对妹妹金夕可谓是俯首帖耳。
如今，这一片散页每次都会提醒小满，永远不要让金夕知道她心中所爱。你所爱的，就是别人报复你时你的弱点。暴露弱点的后果就是任由人拿捏，如果想反抗，对头随时可能夺走或毁坏你的珍宝。
无论错误的是不是自己，惹恼金夕，金夕会用类似手段来处罚她，甚至不让她知道，让她无法反击。
小满不会将心里苦恼全部说与朱世永听，大概是家丑不可外扬，快乐的事情才值得分享，痛苦只能留给自己当作经验。
上次正是这张散页，从书飘荡出来，落到水里，为了救纸，弄脏了她一只鞋，无形中让朱组长留下深刻印象。
为了忘记有关那场尴尬，小满拿出一支钢笔，来转移视线。这是她最值钱的东西，可是一件洋货，也许对朱世永不算稀罕，但是对小满这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孩，值得炫耀，她却从未在金正和金夕面前炫耀过，因为她怕两人其中一人起了念头。
钢笔是外公留给她的礼物，写字特别漂亮，只是没有墨水，上次去来安县，纪立纲书店里也断了货，下次去县里张远之洋行问一问，那里一定有墨水卖。
朱世永却也同时想到，下次还书时可以顺便给她带一瓶墨水，这样就作为借书的酬谢，顺理成章她也不好拒绝。
她给他看一盒胭脂，那是金夕淘汰下来送给她的。他不解，她取出一枚牛角的印章，示范给他看。沾取了胭脂，印章盖在纸上，显出亮丽的红色“金满月印”四个字。朱世永恍然大悟，她没有朱砂印泥，她示意字画角下红色的落款，全是用胭脂作印泥盖出来的，真是好别致呀！还有变废为宝的淘气！
“这是镇上的袁斌哥帮我雕刻，你应该见过他，就是那天晚上……呵呵，他是个做木匠的，手可巧啦，怎么说呢？就像有神奇的魔力，能做出各种东西，雕花刻鸟，而且他会画画，与章先生画的不同，他是线条分明，用刀刻在木头上，从他手底下刻出的花鸟都格外精美，栩栩如生。”
看见她眼中称赞别人时的得意之色，提到袁斌，朱世永想到那天晚上的逃婚，小满后悔当日的鲁莽，她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在他眼里一定即冒失又全无教养，不是一件姑娘家能参与的事情，所以有点儿不好意思面对他。
他倒觉得她并不缺少机智，而且看她参与袁斌与小凤逃婚的那晚，颇有些不拘俗礼的勇气和急智。她只是不经常应对复杂情况，缺乏一些应变能力，完全由于她所处的环境过于单纯，周围的人也都拿她当作小孩子，向她隐瞒了生活中复杂的关系，并且小满自己也总是选取最美好部分来相信，这正是一个传统大家闺秀应该具备的品质。
朱世永的姓名章是小枚乌木刻成，另一端雕了一只虎。乌木比牛角要名贵得多，有一天他要用乌木刻一枚送给她，与他的正好配成一对儿。
同墨水一起，他可以送她一盒上品的朱砂印泥，因为胭脂无论品质如何一定都易于褪色。
朱世永又注意到桌上有只用完的空砚台，木托里现在加了土，种了两棵凤仙花，正开得旺，作为盆景被摆在书桌上，晒着窗外的阳光。
朱世永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凤仙花，她回答：“你不知道凤仙花可以驱蛇？”
“为什么又是蛇？”
小满略带神秘地告诉他：“袁二爷说的，这是避蛇的法子，有凤仙花的地方，蛇是不会去的，所以屋内屋外种这么多，蛇就不会靠近我。”
那实话实说的样子真的挺有趣，连那小小的恐惧和小小的幽怨，都让人爱不释手。如果她是个男孩子，那么她就只是个有趣的孩子，可是她是个女孩子，所以真是可爱致极。
她还将中午喝剩下的雄黄酒拿进房间，此时正散着雄黄和酒的味道，她的房间里的味道真好闻，像她本人一样，没有一丝脂粉浓香，连额头的细汗，都透着书香和清新的味道，这像这个明媚的春天。
朱世永觉得这个春天，是他所度过的春天里最美好的一个春天，花开得也特别好看，闻见以前从未留意过的各种香味，昆虫都很勤劳，阳光总是灿烂，简直是想将人世间给宠坏了一样，他舍不得季节的转换，想要过上一百个这样美好的春天。
小满只有不停地介绍，凡是他眼神停留，流露出兴趣的摆设，她都一一能说出故事，以此打破两人独处的局促不安。
朱世永提出要看地上陶罐中插的卷轴，他上次就心生好奇，猜想里面一定是名人字画，或是小满自己画的作品。小满不急展开卷轴，却将那个古朴的陶罐掏空，拿到他面前。
她蹲下，轻轻转过陶罐背墙一面，他才发现陶罐是残破品，侧面有豁口，只是放纸卷时将口沿实实地遮挡，细瞅光滑的圆口边上霍出一个三角形的口子，缺了一块。
朱世永也凑近去看，小满正好打算站起来，猛一抬头，她的额头正撞在他的下巴，咕咚一声闷响——好痛！他揉着下巴，小满用手摸着头。
小满全然不顾撞痛，用一种神秘地语气，眼神闪闪发光。
陶罐是金宅盖新房时在地下发现，挖地基时从地里挖出来。一共挖了两只，都是陶土烧制的土灰色的罐子，里面盛满粘稠的黄泥。再往深了掘地，除此之外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常听说人家说起，有钱人都喜欢在地下埋藏金银财宝，有人意外在地下挖出两坛子金银发了大财，可是金家挖出的只是两只废旧的空陶罐，看起来既不精美也不贵重，而且两只都有缺损，所以丢弃一边无人问津。
两只陶罐形状不同，一高一矮，高的陶罐缺了半只提耳，另一只矮胖的有小猪头形，仅豁了一点儿口，算是很完整的。罐中充满了粘黏的黄土，别人都嫌脏胡乱扔在一边，小满看到非常喜欢，把两只陶罐洗干净，据为己有，当作自己的宝贝，晒干后藏在房间里，没事就拿出来端详，对着发呆。
她看着两只陶罐，感受它穿越千年，被发挖出地面的而经历的坎坷，参悟那简约形状要传达的信息，猜测曾经使用它的人，摸过它的那双手，她们会有怎样的故事。
物也有灵性，得之乃缘也！
小满是一枝树枝就能在泥土里玩很久的孩子。
小满神秘地对他说这是古董，在地里埋了许多年，也许一千年不止，仿佛怕他不懂古董的意义。他想，这只是古朴，说得眉飞色舞的她，配拥有一切比这更美好的东西，而此时这陶罐入了她的眼，也果然意义非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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