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又教她骑车

　　她这种状态，根本无法说话。

　　朱世永问她：“你还想学骑脚踏车么？下午我正好有空，可以教你。”

　　小满瞪圆眼睛，露着狡黠的神彩，反问他：“我不是已经学会了么？你上次都撒手让我一个人骑了，不然我怎么能摔伤呢？”

　　“你要是会了，那你便不会摔跤了？”

　　“你不是说只要大胆骑，摔摔就会了么？我就是摔会的。”小满笑着抬头看他，眼里跳动着兴奋的神采，终于能反过来挖苦他，“你不会是骗我才那么说的吧？”

　　这话是他说的么？逻辑上被挑出错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着她孩子一般俏皮却故作大人模样，朱世永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她曝露心事，这么正儿八经地问她，她一冒傻气，真不知道会如何挽回。

　　白桑果树确实没什么看头，只是在树阴下，与她一起散步，一种奇怪的感觉，朱世永竟然希望这一刻能停止，就这样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他们俩没话找话，沉默太长小满会紧张，两人相视一眼，竟然面红心跳，那天在空屋里的暧昧感觉又再次袭来，这令小满更加局促不安。

　　朱世永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还是提议在金家门前空地上教小满骑车，小满欣然同意。

　　果然上次摔了一次后，小满信心大增，这次朱世永告诉她，如果感觉身体控制不了平衡，可以将腿伸展开，一边搭在地上。她比一般女孩要高挑，长腿搭在地上时并不吃力。

　　很快她就骑得有模有样，朱世永不用扶她，就站在场地边的那棵楝树下，深情地看她骑。

　　她骑的十分开心，一圈又一圈。可能朱世永在一边看着她骑，让她觉得快乐。

　　朱世永也被她感染了，自告奋勇，要坐在车后，说让她练习如何骑车带人。

　　朱世永叉着长腿，坐在后面，尽量往外伸展不让腿落地，大笑着为她加油，太阳拽过一大片云彩遮住了眼睛，只听耳畔风声呼呼，热气腾腾。

　　两个人此刻变得单纯而天真，像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一圈一圈地骑行下去。

　　这欢乐的笑声将老姑妈也引出来，站在一边看他俩骑车，然后自怜自艾地感叹岁月：“年轻可真好呀！一对漂亮的人儿。”

　　小满有了一个顽皮的主意，要老姑妈将她的红绸丝巾拿出来，老姑妈此时也如孩童一般，听从指挥用它把小满的眼睛蒙起，打了一个活结扎在脑后。小满让朱世永坐在后座上发号师令时，朱组长才明白她的意思，她听着口令骑车，往右往右，也能骑得很好，此时待他如哥哥一般亲切。

　　小满依然在稻场空地上绕着圈子，可是凭着感觉，圈子却越绕越小，最后将自己困住，掉下车来。

　　朱世永说她累了，换他来骑。

　　换他蒙上眼睛骑车，她在后座上指挥，他骑得没她好。他的围子越绕越大，就要出界了，她不断提醒他，左转左转，快点儿左转，他是大人，他总是自以为是地思考，不完全听从指挥。

　　她玩到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水珠儿密密地浮在未褪的胎毛上，绒绒的一层，结集之后一起流下来。小满不知天高地厚地宣布：“我大将军，你和老姑妈都是我手下的小兵。”

　　太快乐了！他想，怎么可以这么简单而快乐呢！

　　她宽松的绿色短旗袍侧面开了小叉，方便上下车，风吹干了薄汗，此时又沾湿，变得贴身。她那红扑扑的脸色，妩媚极了，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美，站在那里呵呵地朝他傻笑，完全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那个样子，很难忘掉，他忍不住叫她“傻大个子”。朱世永一片嫉妒之心，想：“决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天然的妩媚。”

　　他让脚踏车靠在树杆上，她劝告他不要站在楝树下，因为她不喜欢那棵树，又不肯说为什么。只站得远远地说：“树上可能会掉下蛇来。”

　　掉下蛇来么？这话听着很奇怪。

　　朱世永追问她关于蛇，小满就跟他说十岁那年金家打死家蛇的事情，那条蛇当时就挂在那棵树上，许多年她都做着被蛇追杀报仇的噩梦，并且从来不敢靠近这两棵楝树。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他说起自己的梦，挺丢脸，不该对客人说，却又说得那么自然，没觉得世永哥是外人，觉得他是自己人，有一种向关心之人倾吐恐惧之后的放松。

　　自己人么？

　　朱世永怜爱地听她说得稀松平常，好爱那个梦见蛇的女孩，想要去她的梦里，做拯救她的英雄。

　　他们骑了一会儿自行车，觉得外面暑气重，又热又觉累，回屋里喝老姑妈早已准备好的凉茶，突然朱世永提出要求：“我可以看一下你家的藏书吗？上次听你哥哥夸耀有不少善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仔细瞧一瞧，借上两本书我带到来安县晚上看一看，我离家远也没带什么消遣之物，看完了就让金正带回来。”

　　有些突兀，其实朱世永早从金正口里知道，小满是金家最有学问的人，所有藏书都在她的房间里。可是小满不知道如何拒绝，这两天的情谊不断加深，不能将朱组长当作一般的陌生人，断然绝拒显然是拉不下情面，小满只得点头同意。

　　让陌生男子进入姑娘家的闺房似乎不对，可是上次金正已经带朱组长一起进过一次，失礼在先，再进一次似乎也不更失礼。这次是孤男寡女，就他俩人。她心里不安地盘算。“他是客人，想参观一下这家里的藏书。”

　　小满随即又向自己辩解，她的房间其实也算不上是漂亮的闺房，大半旧家具与书都是外公留下，虽是旧物，却让她骄傲，外公的东西当然可以见人，权可充当家里的书房。

　　里面藏了许多宝贝，不能向外人展示也挺可惜。想到有人赞赏自己的珍宝，竟然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快感，难以拒绝。

　　朱世永笑盈盈，对整排书籍认真审阅，流露出认真和赞许，让小满很满意，她哪里想到他是检阅她有无看过禁书呢，他是在看是什么浇灌她成长，让她变成今天这样天然灵秀。

　　外祖父留给小满的东西，都是她视为珍宝的物件，每一本书，每个砚台，每一只笔，每一张纸，她都万分珍惜，难得有人能与她分享这种满怀感激又得意的心情。

　　小满首先将其中一本《聊斋志异》抽出来，说：“这是戴四先生借给我的，他说送给我了，还说以后他去城里有机会再买一本新的。我已经看完了，挺神奇的，可以借给你看，其中有那天没有听完的那一篇，你瞧，前面有目录，就是这一篇《辛十四娘》。”她认真地指给他看，眼神中略微有些狡黠，“你晚上看，可别害怕得睡不着。”一定是她自己看了害怕得睡不着，还以自度人，她真将他当作和她一样的小孩子。

　　朱世永抱着参观书房的检阅心态，发现书架上都是一些正经书，没有一本不是古代读书人必诵的经典，没有一本是不适合女孩读的那种书，除非拍案惊奇中一些露骨的描写，她也未必能全看懂这世态人情，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奇怪，好像是小满的家长。

　　他的眼神在书架上寻找，果然就在书架上发现，朱组长大大的眼睛笑成一弯月。

　　第一次见她时，她手里拿的就是这本书，抽出来，翻开，那张散页还夹在里面，依旧有被水浸过晾干后的皱纹，《全唐诗》其中的一册。

　　想起他俩初见时的尴尬情景，小满也同时想到，脸上微熏，怪不好意思，将书抢回来又塞入书架中，两人都忍俊不禁无声地嗤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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