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空屋奇缘

　　这时房子里有人，应该已经出来了，还是无人出来。

　　等了一会，外面的阳光很强烈，小满站起身来眯起眼睛打量四周，外院墙边斜披的柴草棚里，还保存着经年没烧完的柴草，经风吹日晒有些旧色，确实像好长一段时间无人使用这栋房子，朱世永看出小满打算进屋的意途，她的好奇心太强，是不是有点儿冒失？

　　与外面强烈的日光相对照，室内更显得阴暗神秘，像另一个世界，他提前一步帮她推开三间房屋中间的正门，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可能受小满那丰富的表情影响，他也开始好奇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现。

　　里面一股阴凉的气流冲出来，适应一下黑暗，才看见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室的布置。

　　迈步，小心不踩门槛，进入室内，厅堂里桌椅齐全，原样摆好一丝不乱，墙上挂着旧年画，看不出是哪一年时新的样式，条几的瓷瓶中还插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鸡毛掸子，蜘蛛已经宣布了对鸡毛掸子的所有权，在鸡毛掸子与墙壁间织出大网，此时贪婪的怪兽正在睡午觉，被突然逛进来的亮光打搅，很不高兴，暴躁地在网上起身，跑来跑去。

　　条几上还供着两只燃过只剩一半的香烛，也挂上了蛛网，下面一张桌子，木托盘下压着几张纸，露出一半，托盘上侧放着一只毛笔和一个风干了的砚台，都积了灰，有被鸡毛掸过的迹象。借着大门外洒进来的光线看，上面是字迹潦草的药方，好像屋主人离去前，还留着吃药的药方，让故人无限留恋。

　　这是一则历史现场，让闯入者充满遐思：主人只是出门作客，忘记回来，随时可以推门而入。

　　两个闯入者不敢擅动，小满转身先走进东面的房间查看，朱世永紧跟其后，不敢稍离。只见窗户紧闭，仅有弱光透进来，半间是厨房，半间靠墙放着一张床，像是老人睡的那种稻草铺底的木床，也没挂帐子，看似很久没用过，积攒的灰尘被外来的势力扇动起来，弹出床铺，空气中有呛人的烟尘味。

　　有小动物窜过幽暗的空间，更剧烈地搅动灰尘，原来得空寂，突然像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过来，小满吃了一惊，想要转身退出去。

　　一回身，正扑在门口朱世永的怀里，他也刚好站在门内，离她不远，世界一下子很安静。

　　她脑中一片空白，耳朵失聪，心也停止了跳动，灰尘在微暗的光线下跳舞。

　　她的脸正伏在他的胸口，贴得那么近，一时不能动弹。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秒，他的心跳声由遥远而慢慢拉近，直至近在眼前，能清楚听到他“嘭嘭——嘭——嘭嘭”的心跳，二一二的节奏，每跳一下，他的胸膛就跟着大幅度地起伏，要弹起她的脸来。

　　失去的知觉才逐渐回来，还有自己的心跳也回来了，她马上将自己的脸拿开。

　　这时她自己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有两个声音，很吵闹，靠得这么近，一前一后，逐渐跳成一个频率。

　　他俩同时凝固，时空仿佛停止，像迷魂的药粉喷散空气中，味道刹那间充满耳鼻，发生瞬间变化，灰尘的舞蹈也是按他们的频率来跳，那么可爱，每一粒灰尘，都那么可爱，像淘气的小野兔。

　　历史故事与现实场景混为一谈，他的心跳声和她的心跳声混为一体，有一种心律不稳的暧昧浮动，只是感觉像腾云一般，起伏不定，一起随波逐流。

　　本来缺少阳光阴郁的房间，被心跳碰撞，火花四溅，飞起的灰尘在一丝光线下盘旋舞蹈，不能停歇，在眼前放大。

　　无法辨别，猝不及防，以紧贴的姿势，对本能投降。

　　小满抬起头来看他的脸，没有任何掩护，坦诚看向对方，突然看透对方，通过黑色眼眸分明可以读到对方深及灵魂，不作防备与伪装，不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后生，而只是作为两个单纯没有身份的人——面对面。瞬间拥有直达彼此心灵的通关密码，开启情感之书。

　　周围都是虚无的存在，只有对方是真实，一动也不能动，彼此心灵相通。

　　他不知何时，已经把手放在她的两肩之上。也许短暂，却似永恒。然后他的右手离开她的左肩，从她的头顶上取出一片婆婆纳的小蓝色圆圈形的花瓣，递给她看。

　　这花从上午一直跟随她，被阳光晒干，可是颜色未变，还是那么鲜艳湛蓝，黑暗中就像夜空上缀着星星。他将这朵小花，传递到她手中，她用手指接着，眼神里闪着湛蓝色的两朵花瓣。然后两人相视而笑，化解了刚刚那一刻失魂落魄。

　　他们也许早就注意了对方，也许彼此有了好感，没有机缘捅破，只等命运的推手，在某一个关键时刻推他们一把——就像此刻。

　　她感激他如此睿智地化解两人的暧昧，避开尴尬，她也好有台阶顺势离开他一步开外。正好拉出距离，他俩退出那间房，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参观。小满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却目光躲闪不敢看他的脸。

　　朱世永甩一甩头发，他刚刚出东面那扇门时，不小心沾住了一片蛛蛛网，可能网的主人也被他带了下来，他想将蜘蛛甩掉，空气中的灰尘又一次被震动，连蜘蛛与感觉空气不一般，躁动地四处乱窜，惊慌不安。

　　穿过厅堂，西面那间房是女孩家的闺房，虽然贫寒但已经是竭尽这家庭的全力，是这栋房子里最漂亮的地方，箱柜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没被动过，桌上铺盖与帐子也摆放整齐，床沿有人坐过的痕迹，又被人细心地抚平，或许只是一种判断上的错觉。

　　小满没回头看朱世永，却像是看了一样了然于心，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也许也是一种错觉。

　　匆匆他们就出来了，室内空间窄小，他俩离感觉压抑，走到广阔的户外才能长长出一口气，把浓得化不开的暧昧吹散。他俩依旧没有说话，嗓子干涸沙哑，舔一舔嘴唇，润色一下情绪，朱世永作为男子汉，有责任先打破这种异样，他故作轻松地问：“你不是想要摘这野花吗？”

　　小满却本能地回答：“哦？是吗？”

　　他笑了，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以前怎么没有注意，他的牙齿这么不整齐。小满的脸红扑扑的，无法回答，也想不出用来拒绝的话。

　　上午见过秀秀将花拿在手里，觉得女孩子都喜欢花，便将紫红的月秀花摘几朵攥在手中。

　　他从花台上采了几朵紫色月季花，拿在手里，花柄上布满了尖刺，她的目光像是为他穿上盔甲，他的手坚硬并不觉刺痛，递过去给她，她脸色粉白透红，顺从地接过花朵，却感觉花上有刺，刺穿了手指直达心底，她“哎哟”一声。

　　朱世永才发现紫色月季长着对付敌人的刺，他一脸抱歉，小满也接受他的抱歉，他们相视而笑，也不尴尬，他摘了一片光滑的大叶片，从地上将花一朵朵捡起来，把花茎包了起来，用手捏了捏确定安全，再递还给她，她捏在手中，心情特别明媚。

　　因为他的笑容，因为他露出不整齐的牙齿，还因为他细心包扎过的花束，再也没见过这么美的花，果然宁此时此景蓬筚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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