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会说故事的袁二爷

　　袁二爷家的瓜田与果园就在河东岸，与金家只一河之隔，算作邻居，金百业虽然外表大老粗，内心单纯又善良，怜老惜贫，逢年过节总叫袁二爷到家里一起吃过节饭。

　　所以袁二爷是这家里的常客，时常过河来到金家纳凉，聊些儿闲话，讲点儿民间传说、神话故事什么的。每年瓜果的也没少往金家送，基本上夏天吃的西瓜都是二爷送的，从未买过，连酿果子酒的花红也从没买过，是从袁二爷的果树上摘的。

　　每年夏天，当地西瓜不值钱，金百业进城时，也会帮着捎上袁二爷的两车西瓜，拉到县城公署衙门，各部当差的分一分拿回家，借着妹婿周知事的情面消散消散，为袁二爷赚两车瓜钱。

　　袁二爷懂得真多！他能懂得一颗西瓜的心思，“摘下的西瓜，离了绿藤，它也还有命在，静静地摆放阴凉处，十天半拉月也不会坏。一旦西瓜泡了水，很快就会坏掉，西瓜的皮也像人的皮肤一样，有毛孔会呼吸，可以感知外界的环境，浸过水的西瓜，水通过瓜皮的毛孔里渗进去，就像人被推进水里一样，被呛了水它会受伤，也会被淹死。被洗过的西瓜，再也恢复不过来那活着的感觉，便迅速坏去。所以洗过后放一夜的西瓜，第二天切开，会发现里面的瓜瓤变成深红色，没有浅粉红的瓜瓤新鲜可口，因为它已经悲哀地死去。”

　　这段话对小满来说，是充满魔力，她学会将万物都拿人的心来思考，发现万物都有生命，并不比人低贱，而且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糟糕的是，蛇也遵循着同一个道理在世间繁衍。这让小满变得疑神疑鬼，不得安宁。正是广闻博见的袁二爷教会小满，种凤仙花来防蛇的方法。

　　因为西瓜地里常会进蛇，有蛇在瓜藤中缠绕最难发现，又难以赶走，会造成种瓜人的困扰，自古时起就有在瓜地四周种上凤仙花的风俗，据说凤仙花散发出的气味，能驱赶蛇。

　　所有种着凤仙花的地方，蛇都会远远避让，闻风而逃。这是相生正克的道理。

　　每年春天金家院子前后，都种着凤仙花。小满睡在床上，感觉屋外四面都有凤仙花像护卫一般挺立着保护她，可怕的爬行动物——蛇，再也无法靠近，特别有安全感，此后梦中也很少看见那条来寻仇的大蛇。

　　凤仙花，在当地被叫作“指甲花”，多为大红色或水红色，它的花瓣揉碎挤出汁液，可以用来染指甲，是天然的染料，又是指甲最好的保养品。本地女孩常把捣碎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包在指甲盖上，以此染上浅红或深红的颜色，还使得指甲滋润光亮，特别提亮。

　　镇长家闺女秀秀的指甲是女孩中最漂亮，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悠闲大小姐，指甲又细又长，保养极好，就是常用“指甲花”的汁液涂抹。

　　今天金家包饺子，傍晚，金百业使唤正在和黄狗闹着玩的金喜，“小喜，去河对岸叫袁二爷来家一起吃饺子。”黄狗小喜指头看着金老板，以为在叫它，讨好地摇着头夹着尾巴冲金老板过来，金老板对小黄狗说：“走开！不是叫你。”

　　小狗委屈地夹着尾巴，在金百业的裤子上蹭一蹭，又跑回金喜身边，绊着他的脚玩闹。

　　金喜贪玩不愿意跑腿，老姑妈在一旁笑呵呵也不催他，只是嚷着不叫他骑狗，认真地逗弄他说：“小子骑狗，会坏裤裆。”

　　金喜回嘴说：“我娘说你净瞎说。上回你还说，下雨天骑狗，长大后结婚那天一定会下雨呢。”

　　老姑妈说：“是呀，等你娶媳妇时下大雨，新娘子淋湿了不好进门，逃回娘家怎么办？”

　　小小子金喜回答：“我又不娶媳妇，我才不怕。”他已经九岁了，正是“七八九，嫌死狗”的顽皮时候，再被大人逗着玩说他是“坑里刨出来的”，他就不会信以为真而哭鼻子了。

　　此时小满正从房里出来，听见父亲的吩咐，就自告奋勇说替弟弟去跑腿，金家的黄狗小喜抬头望她一眼，得到她得许可，就欢快地跟着小满一起出门。

　　小喜在野地里撒欢，小满出门前提了一个精巧的小竹篮，一路上摘了许多春天里的野花，欢快地在风里转着圈，衣裙随风飞舞，露出底下的衬裤，像开在春天里的一朵野花儿。

　　袁二爷说要换身衣服再过河来，小满便自己先往回走，她正在欢快地转着圈，轻快地哼着歌，小喜在她后面追逐奔跑，小姑娘与小狗两个都眉飞色舞，你追我躲，互不相让，突然看见正要进家门的哥哥金正，和他身旁微笑着看她的朱世永，欢笑声骤然停止。

　　飞到空中的裙摆，停在半空中，未被遮挡的裤脚和布鞋也旋转着，两条长辫子一前一后，不知所措，然后一起倏地落下来，规规矩矩。因为采摘野花而被浆汁弄脏的手，悄悄背到身后，单薄的身形却遮不住，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串紫花的鼠尾草。小喜欢腾雀跃玩得正高兴，没刹住狗腿，整个儿撞在她脚上才停下来，小喜像它的主人一样，抬头望着门口两人，愣住了。

　　目光正与朱世永碰个正着，她笑容全部收敛住，羞得耳朵跟都红成一片，立即换了一副模样儿，乖巧地低头叫人：“世永哥！”

　　这个春天，阳光明媚得正好，女孩红润的脸色，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细竹蔑编翠绿色的篮子里，放着蓝花苜蓿、蕨麻黄花、伞形白芷，都是用一根青草单独系成小捆，还有一整棵肥大的紫地丁。

　　朱世永每次撞破她窘迫，都觉得她狼狈得十分有趣。之前的眉飞色舞与此时的乖巧斯文，形成鲜明对比，像是面对大人，自然规矩起来。低垂着两条安静下来的辫子，让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受到长辈一样的尊敬，心情就特别舒畅。

　　金正每次都不识相，专在朱组长面前揭她的老底，出她的丑：“你又做采花大盗啦！花又没得罪你干嘛要摘下来，连柿子树的花你都没放过？它们还要蒂落结果呢，弄那些花来做涂料么？”哥哥最麻烦的一点毛病，就是话多，话特别多，小满低着头，右眉头一跳一跳，就当他不是说自己。金正还冲她喊道：“哎，你别跑，小心门槛。你把往年弄出的画儿，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好不好。”

　　小满装作没听到，脚下生风，绕过他们，赶紧逃走，对客人失了礼仪总比当人面被揭缺要好。

　　小喜像小跟班，紧随她跑进门去，那一篮子野花野草，她跨门槛的瞬间，透出娇贵的气息。

　　小满被金夕用绢帕帮她擦脸上的面粉，才恍然大悟，刚刚进门时，朱组长为什么瞅着她笑，因为笑话她下巴上沾着面粉却然后不知，带着前前后后走了这么久，没人告诉她要去擦。想到这里，小满真恨不得这个晚上躲在房间里，干脆不出来见人。

　　可是她又舍不得，袁二爷今天来吃晚饭，一会留下来聊天，而一旦有外人在场，袁二爷像人来疯一样，说故事的兴致就特别高昂，这种情况下故事必会前所未有的精彩，她实在不愿意错过这么大好的机会，两者择其重要而从之。

　　全家聚到一起，热闹地吃完饺子，随后坐到后院桂花树下喝茶聊天，

　　三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春天的晚风徐徐，吹到人身人还有丝丝凉意，院子里白天被晒得暖烘烘，这时还有余下的热气冒腾，夹带着泥土和草木的香气，蒸薰着，烫帖着人的心，坐在木椅上卸下一天的奔波，片刻安宁，十分惬意。

　　这气氛刚好，果不其然，袁二爷的兴致颇高，孩子们嚷着要听妖魔鬼怪的传说。袁二爷眺望一下空中的圆月，却要讲一个关于天上的月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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