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吕舅爷

　　县城里风俗是新年初一不出门，给家里长辈磕头拜新年；初二外甥拜舅老爷；初三女婿拜丈人；初四初五走亲戚；地方俗话说：七八九，拜老狗。就是说初七初八初九这三天，是不能给长辈拜年的，否则就是骂人，这三天去人家，长辈会不高兴。

　　各地方的庙会一般都是选在新年初七、初八和初九这三天，当然也错开在初十或十五元宵节的。

　　李镇长携同大夫人，还有金百业携同金大娘，一大早上结伴一起来县城参加庙会，其实也是借着庙会大人们相见，各行业老板们也上街，遇到各家熟人打个招呼，算是新年里第一次见面，男人们彼此作文明礼拱手作揖，女人们都拂一拂身，嘴里念叨一声“给您拜年啦！”或“新年万福金安！”省却了一一登门拜年的麻烦。

　　县里也没有同辈间相互拜年的习惯，都是晚辈上门给自家与亲戚的长辈拜年，年长者在新年期间是不离家，在家里候着晚辈上门来拜年。同辈间相约着庙会这天见面，是最好的拜年方式。

　　果然，庙会不止是孩子们贪玩的地方，也是大人们相互见面的场所，各家长辈也出门相继到来。县公署的众人簇拥着周少蕃知事，前呼后拥像是出来游行，好不威风，让百姓也见见县里的大官们，这高高在上又亲民的气派。

　　周知事邀请在场几家人中午去他家里吃饭，并特意邀请了朱组长。

　　周知事还特意说明已经请了赵部长，朱组长当然不会推辞。春节里去周知事家送礼的人不少，但得到他请客的人却不多，并不是殊荣，而是吃他家的饭可不容易，有些他不过是客气一声，不可当真。

　　李镇长阖家大小人物汇合一处，由舅爷吕明东陪着各处走动，与熟人打招呼揖手拜年。李镇长婉言谢绝周知事的邀请，李镇长刻意保持平时并无太深私交，他在偏僻小镇又是医家，并不想巴结权贵，李镇长推说是已经受了内弟吕明东邀请去他家吃饭，下午时李家有事要赶回龙山镇，就不上周知事府上打扰。

　　这时县城里有名的中医世家两代三个男人并肩站在一处，李家父子李运佑、李致毓和舅爷吕明东。吕明东虽然上了年纪也有四十开外，体态并未变形，背后看如同小伙子一样高挑，毫无发福的迹象，还是细腰身扎肩膀，穿着长褂像个教书先生，他面皮较白，总是习惯用手去摸鼻子，他有花粉过敏症，鼻子常年不通，虽然冬天症状好一些，却已经养成了时不时要去摸鼻子的小动作。

　　李家独子李致毓长相也算出众，脸形随了父亲李运佑是个长脸，肤容却不像其父那般黝黑，却像他舅舅一样白净，通身是秀气的白面书生形貌，外人看见这一门三位出色的医者站在一起，都对着李镇长夸奖其子李致玉树临风，有人说：“这李少爷越长大越像舅爷吕明东，所谓外甥像舅，果然不错。”

　　吕明东每听到这样的赞美，就如同赞扬自己的亲生儿子，喜形于色，白脸由于激动显得有些微红，用手摸着鼻子嘿嘿地笑着谦让。

　　吕明东用宠溺的眼光，在人群中寻找文秀，原来他手里拿了一只小手炉，用一方大棉手帕子包好，给文秀暖手。

　　吕明东成婚较晚，又没有孩子，偏疼外甥李致和外甥女儿文秀，比李镇长有过之，无不及。

　　大人们见面，互相问安祝好和夸奖对方的儿女，这么一番程序下来已经中午时分，各家的孩子们都随各家大人走，于是集会就此散了，有下午要来逛的人，就又别外约。

　　李家兄妹与金家兄妹分开走，秀秀还意犹未尽，闹着说下午要去新安镇的顿邱山古迹遗址游玩，非要她哥哥陪伴她去，虽然李致觉得众人散开，只剩他二人去未免索然无味，但是耐不住秀秀央求。女孩子难得有机出门，只有哥哥陪护下父母才能同意让她出去，又难得今天是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北风也停了冬阳像炭火一样，烤着的地方热乎乎，没烤着的地方还是阴冷一片。李致有些同情作为女孩的不得自由，只得点头同意。

　　金家一行人去周知事家。

　　周知事家午宴很隆重，安排四桌：一桌长辈，一桌晚辈，一桌女眷夫人们。那时讲些身份的人家，还是严格遵从男女不同席。另设一桌在内堂，是给未出门的姑娘们。

　　未出阁的闺女们更不能与爷们同桌吃饭，否则岂不成了陪酒的姑娘么？被人笑话不成体统。

　　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吃饭时切不可抛头露面。

　　女孩子们也喜欢聚在一处，欢快地聊起闺房里的闲话。

　　周家小姐与潘家的婚事是最大的话题，女孩们含羞带臊地拿她取闹、玩笑。

　　周家小姐像是没嘴的葫芦，只能含羞带臊，满面娇红，任由妹妹们调笑取乐。

　　平日里周瑾淑小姐并没有一个嫡亲的姐妹，又没有亲生的母亲，周夫人余氏不过是她的继母，两个弟弟也是和她同父异线的。女孩家走入未知婚姻的恐惧，没处可以倾诉。金家姐妹都是年纪相仿，差不多的处境的姑娘，正是可以分担待嫁时的紧张，所以周瑾淑十分期盼这两位金家的姨表妹，能到周家做客。

　　潘五爷与儿子潘思荣当然今天也是座上客，周潘两家如今正打得热火，两家亲爱互相吹捧，你推我让格外热情。

　　郑伯川与他的儿子郑克双也在座。可能都是要去周知事家做客，所以刚刚在庙会上，郑克双能与潘思荣混在一起。

　　县教育局算是周知事的下属，但教育方面的事务是省教育厅直属管理，再加上郑伯川相对独立傲气，恃才傲物，并不看周知事的脸色行事。他原本是省里派下来，只要顾及场面上的和谐，并不必买周知事的帐。因顾全场面上的礼数，也不便推辞，才接受邀约，登门给周知事拜年。

　　郑克双年纪尚轻，与周知事家长子周瑾齐是同学，都是十六岁。这两个半大的小子渐渐亲近起潘思荣，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欧阳笙庭和他儿子欧阳羽也在座。欧阳笙庭是本县的文化名流，四十几年来一直呆在县里，是根深蒂固的老城民。如今在县教育局挂副职，任教于县第一高等小学，担任副校长一职，名誉校长当然是郑局长。

　　周知事算是他上级，自周少藩来到县里起，多年欧阳竹庭与周知事两人的交情维持得一直很好。欧阳笙庭本人并没有继承父业，而是读书科举出身，他家染坊已经经营了三四代，到他这一代反而要他儿子欧阳羽来继承欧阳春记的染布店。

　　上一任教育局长章光昭病重请辞时，周知事上报省里想让欧阳笙庭接任，不成想省里指派下郑伯川，空降到他头上，欧阳笙庭心里实再不服，大好机会却能把握住，心里实在不甘，私下里不免向周知事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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