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出风头

　　金家女儿金夕一进来就不敢怠慢，时刻关注四周，闻听母亲吩咐，便与哥哥金正一起款款地走过来敬酒。

　　闺女中只有金夕陪秀秀过来，反而抢在秀秀之前向长辈敬酒，博人众人的眼球。其他闺女并不好意思在这些长辈面前出风头，或者她们压根儿就没在人前喝过酒，更不懂往酒杯里注水的小伎俩。

　　金夕大方地举杯，漂亮的金手镯露出袖口，黄澄澄的引人注目，带着女孩儿家的娇滴滴的声音，和金正一起说：“敬李伯伯，祝李伯伯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金夕带头儿侧过脸，将杯中喝净。

　　大方，得体，在长辈面前出尽风头，不愧是今天拔尖儿的姑娘。

　　李镇长的一双儿女李致和秀秀这才走过来，不自然地有样学样，简单说了一句喜庆话，“祝父亲大人，身体康泰，寿比南山。”之类祝语，向父亲敬酒了一杯酒，四个孩子又一起举杯敬了这桌上所有长辈一杯，朱世永陪着大家共同举杯。

　　志尧大师不过是陪座，杯里倒的是茶水，也一起举杯，慈爱地看着这四个出色的孩子。

　　金正有心机，故意让他们三人先走，又单独留下来再敬李镇长和各位长辈：“李伯伯，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长生不老，福寿安康。我和李致是同学，最好的朋友，今后对您当作是自己家的长辈一样孝敬！”

　　李镇长对金正像是对他父亲金百业一样，觉得有些让人烦，这家人都太会惹人眼，金正又没他父亲能吃苦耐劳，让人觉得话多轻浮，不实在的小青年。包括他母亲金大娘在内，也不分场合，这是李家的寿宴，金家的人却一个接一个粉墨登场唱大戏，很不含蓄体面，也难怪，金百业不过贫苦出身，没有根基必然是家学不深，家教难严。

　　金正还装作与朱组长很熟的样子，两人聊得投机，并挨个儿敬了主桌上所有长辈，包括喝茶水的志尧大师。

　　李镇长比平时更不喜欢金正这个小滑头，平日做事不踏实，嘴上无毛做事不牢，看不上埋苦干的差事，读书又不肯下苦功，学手艺又怕吃辛苦，不肯老老实实在他父亲的粮店里帮忙，有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习性。他一直想让李致远着点儿金家兄妹，可是李致自小的玩伴也没几人，也不能太拘着孩子。看出来，金正明显有巴结朱组长的意思，稍留意一下，便发现，金正不止敬了主桌，其它几桌的客人，他也都主动去敬酒，喝得不老少，让人怀疑他酒里兑了水，会来事得很。

　　李镇长对金大娘还算佩服，这个女人识字还看得懂帐本，她能全天守在百业粮店，与男人一起艰苦奋斗。虽然算不上有多文雅，却懂得在场面上不说混账话，为人也挺会看场合，惯会逢迎，见风使舵，金正这点上像他娘。能撑起金家多半靠金大娘能精打细算，老话说的好：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是穷。买石头也想掺点儿水的一定是他老婆比金老板做得更绝。金百业那是肚里盛不下三斤油的主，金正这点草包又像他爹，虽然金老板在外面干活很能吃苦，他本来就是一个苦娃子出身，但是在金家管钱管账的一把抓全是他老婆负责，大主意全由她老婆拿，凭这一点让人有点看不起金老板，这家人里母鸡司鸣。

　　再怎么到了民国，世道也不会完全就改天换地，还是得遵从男人掌权掌钱，所有人家都重男轻女。金老板家大女儿金夕，这个女孩子不像秀秀那么单纯，她娘过早地把世故精明传给她，有心机，很会揣摩大人的心思，这也是她可爱之处，但是喜欢当众人出风头，这可不是大家闺秀的行为。

　　李镇长皱起眉头，他常看见金夕呆在金百业粮店帮着母亲做买卖，引得李致也常往粮店里跑，真要严肃地告诫李致，免得让人说闲话。

　　秀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邀请金夕来李家陪她玩笑，才会去金百业粮店找她，因为金夕故作轻狂，不许秀秀派丫环或奶妈去叫她，扬言说是别人去叫她是不来的，他听秀秀学着她的话：“我又不是你的小跟班，你一叫我就去，随叫随到呀！你要叫我去必须亲自来请。”虽然金夕没有做出出格的举止，但李镇长总感觉她故意逼羞层胆小的秀秀，外出抛头露面。并且金夕表里不一，对长辈总做出恭顺谦让的态度，对差不多年纪的男女态度又不同，对秀秀和李致时又露出些轻狂样子，仗着模样儿讨人喜欢，常常辖制李家两个孩子。

　　尤其，金夕在一件事情的处理上，让李镇长颇有微词，尽管李致与金夕自小一个镇上长大，一个学堂里读书，比别人亲昵一些，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如今男未婚女未嫁，金李两家长辈并没有公开说定的亲事，却任由乡民传说她必定要进李家门，嫁给李致做媳妇，这未免有失体统，让他觉得此女行止不够端淑。他私下叮嘱大夫人将儿子看管一些，别真跟金夕闹出点什么好说不好听的事情，再不得已与金家结亲，李镇长丢不起那个人。

　　就在刚刚，金百业被老婆一顿手上捏掐，总算弄回了本来座位，安生了好一阵子，将起伏不定的脾气稍许给按捺回去，有所收敛。

　　金夕那爽利的祝寿词，宛如莺啼燕语一般脆生生的声音，和娇俏秀丽的模样，让大人们投过来欣赏羡慕的目光，金百业立马觉得脸颊生光。看儿子沉稳女儿漂亮，顿时觉得自己家的一对儿女品貌双全，没有什么配不上李镇长家，在金百业眼中甚至比李致、秀秀还要强些，至少今天是平分秋色，于是又开始坐在那里臆想。

　　这时酒正酣畅，最后一条压席的整尾鱼也上了桌。

　　金老板还是耐不住寂寞，隔着桌子对今天的寿星，喝得长脸薰热的李运佑喊道：“运佑兄，今日大寿，何不喜上加喜呢？儿女婚事也该定一定，做个双喜临门呀！”众老板都响应，有人起哄，有人赞同，金老板越发觉得自己的提议不错，本来今天几家带儿女也有都有相看之意，只是一般都是私下议论儿女之事，不会当众提的。

　　金老板头脑发热，趁热打铁一样，也是他对自家儿女笃定的信心：“李致和秀秀与我们金正和金夕分别是同年，一个镇上长大，难得如此和睦——”

　　还没等他说到“青梅竹马”金大娘就又想捂他的嘴，全心巴望众人都没听清，欲盖弥彰地满脸堆笑：“李镇长真是有福气呀！两个大女都嫁得这么好人家，听说今天二小姐文灵没来拜寿是因为有喜啦，真是恭喜您！今个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呀！泰兴号的冯老爷子一准是高兴坏啦，马上就要添孙子。我们金老板还说要特地去县城给冯老爷子道喜，一家子都盼望添男丁，大喜事儿。难怪这一大早的就听喜鹊站在泡桐树上叫，泰兴号的冯老爷子可是我们金老板的正儿巴紧的师傅，金老板当父亲一般孝顺，我们能不高兴么？李镇长，冯家今天不叫二女儿回娘家祝寿是对的，现在孩子们娇贵，怕颠簸不让出门，冯家想得周到。”

　　金大娘这里没话找话，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套话啰嗦，不让金老板再多说一句，逐渐就把话引开，金百业也随着金大娘的话头，将思路盘开，最后也不知道原先想说什么，只想到李镇长的二女婿的父亲冯泰兴老爷子是自己的嫡亲的师傅，自己跟两个师弟和亲兄弟一样，这么说自己与李镇长也算是姻亲。她没想到从这论理推衍，李镇长还较金百业长一辈呢！

　　李镇长真是拿这家人没办法，原不打算提及二女儿有孕不能来拜寿，按乡里的风俗，刚有孕的妇女不能出门，最好不要被有知道怀胎，怕胎上身不稳，被人知道了伤胎。却被金大娘全说漏了。

　　朱世永一旁听了这半晌，对今天的众人的关系也理出了点儿眉头，年轻人中是李家兄妹与金家兄妹共领风骚，两家女儿也是今天姑娘中拔尖的美人儿。似乎李镇长看不上金家，而金老板就像漏油的斗，他老婆就是救火的水，水能救火也能浮油，如今是一起漏下来。

　　水和油，它怎么就过在一起的呢？让人饶有兴致。

　　当场丢人现眼的也不止金老板，潘家那对父子也十分抢戏，两人都自视过高，像跳梁小鬼，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相比之下，反而不如那些本分生意人受人尊敬，在县里住上几辈子的人，一腔对县城生活的热爱之情，通过几句话便将关怀表露无遗。

　　第一轮席已经完毕，有要回县城几批客人一起向李镇长告辞，李镇长和大夫人已经站出来送客，直将客人送至门口，一路寒暄，拱手作别。

　　赵畏天当然与余慎之一同回县城，二女婿冯子恒也跟随左右，郑伯川父子也同路，几个老板同回的颇多，浩浩荡荡地一起上路，门前又一阵动静，好不热闹。

　　只是朱组长被金正与李致苦苦挽留，请他晚上一同看戏明天再走，朱世永推辞不过，仅留下一人一马一个随从。

　　朱世永也想，就这么匆忙地走了未免情淡了一些，不如再趁热再续些交情，说不定就是一次良好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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