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府试

府试考场就是泰州贡院，里面一应布置与县试相似，只是规模更大，所用的物件也更细致些。

        经历了县试候考时人挤人的场面的苏荇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一个时辰到了贡院门口等候，饶是如此，黑灯瞎火的贡院大门门口也是人头攒动。

        泰州府下辖六个县城，人口有多有少，各县通过县试的学生数目也各不相同，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几百人。

        苏荇来得早，考场大门前的火把都没点起来，天边才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寂寥的晨星逐渐黯淡下去，天光昏暗，苏荇眯着眼睛努力了半晌，见实在没办法抽空看几篇文章，索性寻了个由头，和旁边的学生闲谈起来。

        说是闲谈，事到如今大家想谈的除了府试便没有其他的了，旁边的学生是临县的，家里世代务农，好容易供出来她这么一个读书人来，连来府城的路费都是家里长辈缩衣节食才省下来的。

        她在初晨瑟瑟的凉风里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裳，颇为艳羡地看着苏荇身上的一身锦衣，拘谨地和苏荇一块猜测着今年考官的喜好“我听说今年的这个考官喜欢辞藻华丽的。”

        苏荇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旁边几个等得抓耳挠腮的学生们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不对吧，我听说今年的考官喜欢古拙质朴的。”“我倒是有小道消息，说今年的考官喜欢用典用的好的，却不拘文风辞藻如何。”

        这些学生或贫或富，有的着锦衣佩金玉，有的浑身山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支用秃了毛的毛笔，这些平日里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如今都聚在考场门前，穷尽毕生所学，只为了登上那通天的青云梯。

        有人问起了苏荇“这位姐姐，你听没听说今年的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

        苏荇摸了摸鼻尖，苦笑道“我自然没有那本事去打听考官的心思，就算是打听到了，强逼着自己用不擅长的方式写文章，恐怕要弄巧成拙。”

        苏荇这话说的在理，争论不休的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想来也是在认真斟酌苏荇的话，她们读了这些年书，行文的习惯，运笔的技巧，几乎要融进骨血里了，若是贸然改变，恐怕真的会像苏荇说的那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话间值守的官兵已经点上了火把，吆喝着排在门口的学生们散开站成一排，把自己的身份文书和名帖拿出来给她们查验。

        府试的含金量要比县试大得多——只有通过了府试才能算作童生，在科举一道上才算是正式入了门，故而府试对考生身份的查验也严格许多，手持画像的士兵将苏荇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还有身边另一位士兵商议许久，又仔细查验了苏荇的文书，才把苏荇放去搜身。

        搜身的士兵比查验文书的士兵更小心，不仅要打开书箱检查是否有夹层，带来的干粮也要掰开检查，就连苏荇带来的清水都要亲口喝下检验，不光如此，还要把身上的衣裳解下来交给她仔细查验，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苏荇很怕最后自己要脱得精光在大街上展览。

        好在士兵并没有那么不通人意，并未要求苏荇把贴身衣物也脱下来，只是手法娴熟地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无异后就把苏荇放进了考场。

        苏荇县试成绩靠前，故而考引上的写的位子也靠前，苏荇在几个提灯童子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轻车熟路地掀开木板钻了进去，而后放下木板充作桌案，将纸笔拿出来放在桌上，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耐心等候鸣锣发卷。

        府试与县试不同，府试只考三场，分别是帖经、经义与试贴，第一天只考帖经，仍旧是对记忆力的简单考察，只是出的题目更加刁钻了些，许多句子苏荇也得思虑良久才能记起它出自哪本书。何况几位监考官还时不时的来巡视考场，饶有兴味地盯着考生作答的试卷，还会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苏荇被一位年过半百的监考官笑了一会，临到嘴边的句子立马忘了个干干净净，苏荇只得强迫着自己静下来仔细回忆背过的词句，饶是苏荇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答完这份卷子后也出了一头的汗。

        苏荇走出考场时天已经黑了，残阳拖着一个血红的尾巴没入沉寂的黑暗，微凉的晚风吹着苏荇汗津津的后背，苏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和她一块走出考场的学生们也没好到哪去，看来大家都被今年的题难出了一身冷汗，早上和苏荇说过几句话的那个学生碰巧也出了贡院，苦着脸来找苏荇抱怨“今年的题也太难了，往年从来没有这么难过！”

        苏荇也有几道不确定的题，只得安慰她道“难是大家一起难，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难的，考过去的就放过去罢，专心准备明白明天的经义才是正经事。”

        这学生本来也只是考完心慌，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闻言倒振作起来了，她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笑道“你这话在理还没问过姐姐姓名呢。”

        苏荇便和她交换过姓名，知道了她姓姚名澄，是泰州府南川县人，因为第二日还有考试，二人不便长谈，便各自各自客套了几句，回客栈温书去了。

        第二天苏荇照旧起了个大早——不是她不想休息，实在客栈里的其他学生早就起床念书了，琅琅的读书声落到苏荇耳朵里，比阎王的催命符还管用，苏荇当即就从床上蹦起来了，苏荇泪流满面地背着书——怎么古代的学生也这么卷啊！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用士兵提醒苏荇就把该脱的衣服脱了下来等着她检查，苏荇顺利地通过了搜身，到自己的位子上落座——为了防止作弊，三场考试的位子各不相同，苏荇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今天的位子。

        官兵拿着题板在考察里巡视了几圈，苏荇看着题板上的题目，有些头疼。

        ——不以规矩。

        这是《孟子·离娄上》中的文章，原文是“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题目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就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只是怎么写苏荇却犯了难。

        离娄那样精明的眼睛，公输那样的巧匠，也离不开规矩

        苏荇斟酌片刻，心道索性就用“明”和“巧”破题好了。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有了破题的思路，接下来承题、起讲乃至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苏荇写得都很流畅，先写纵然有“明”与“巧”，也不开规矩，再写有些看似不守规矩的人，心里也有自己的规矩，总而言之，世间万物都要靠规矩来判断是非对错，不存在脱离规矩的事务，也没有离开事务的规矩。

        苏荇小心翼翼地把文章誊写到考卷上，抹去了额头的冷汗，苏荇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写完了，至于写的好不好，那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一切就交给阅卷官的“规矩”去吧。

        今年的题目似乎出的过于难了，苏荇走出考场，看见哭成一片的考生们，苏荇叹了口气，这些学生们还是考的少，不明白考一科放一科的重要性。

        苏荇这回连睡都没睡，在客栈通宵的读书声里给自己灌了两大壶浓茶，顶着乌黑的眼圈到了考场。

        第三天考试帖诗，题目比昨天的经义还要刁钻——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以“士先器识”为主题，用“文韵”作诗，还要符合五言八韵、像八股一样有破题、承题等严格的格式，而且最关键的是，“士先器识”还有后半句，原文是“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说的是要先有器识，再谈文艺。

        苏荇一边绞尽脑汁地按照格式写破题的第一句，一边在心里狠狠吐槽出题官，哪有这么出题的，出题只出一半，要不是自己最近才看过这一句，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来？

        苏荇勤勤恳恳地缝缝补补，总算是收卷前做好了诗。

        苏荇几乎是虚脱着走出了考场，拿过听书准备的吃食不停嘴的吃了起来，连着三天不眠不休，泰州府繁华热闹的夜市的吸引力，对现在苏荇来说，比不过客栈那张并不柔软的床。

        至于沿街招徕客人的小郎君？

        你谁啊？别挡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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