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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东寺港与毛竹林


  青山脚下,一路潺潺的溪水,野菊花的香气,随秋风萦绕,蝴蝶搅动山风,那是今年最后的蝴蝶,消瘦而平凡,更像是灯下投火的飞蛾,没有春天的彩蝶艳丽多姿,平凡的蝴蝶舞动生命最后的欢歌。

  对吴立霁这种见过大世面,赏过异国风光的人来说,这里不过是穷乡僻壤和野山野水,而对小河而言,家乡盛产最甜美的泉水,她能傻乎乎地喝到肚撑,能解她心灵的**,这泉中被下了药,这药的名字叫“乡愁”。以前她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的出处,失去了乡愁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孤魂野鬼,才知道有乡愁是多么可贵。

  任何名山大川都敌不过她故乡的小山包,过山风吹过,一草一木,让小河魂牵梦绕,这山林,这碧水蓝天,注定要让她患一生思乡的病。

  山地上的毛竹林,规模经年扩大,竹子们更加根深蒂固,郁郁葱葱;风过竹林的声音,浩浩渺渺。

  成年的毛竹被砍伐,整根顺着河道流淌出去,新的竹笋替代了原来的位置,又密密麻麻地茂盛如故。

  拥有渊博医学知识,并一手创造这片毛竹林的李运佑镇长,是满月十分崇拜的人物之一。在这片山上种毛竹,是考虑到靠近施官河,为了运输方便,李镇长果然是龙山镇上一个匠心独具的大人物,运筹帷幄。

  吴立霁是她家乡的客人,总想尽地主之责,要向他献宝,指点给他山河的美好。便用诗一样的语句,说以前在竹林中间,见到的一片奇景,“被四面翠竹捧在手掌心里,藏在最深处的世外桃源,避世的一块乐土,翠绿的底色上,盛开一片奇异的红花,好似开在世外仙境,七个仙女的巧手也编不出这么生动的锦绣图画。一朵朵,美得超凡脱俗,闪闪发光,一枝枝,只见花苞,不见其叶,枝头灼灼逼人。花瓣儿摸在手指上,柔嫩娇媚,令人陶醉,真是惭愧蜜蜂,羞臊蝴蝶,它们被这世外仙姝美晕过去,不能前来采花啜蜜,就连凡人见了,也动了成仙的贪恋,忍不住全副身心被吹引,扑过去,飞蛾投火。”

  李镇长的长脸下,竟然藏着情感丰富的内心,否则怎么会在竹林中央种植一片世外桃源呢?心中有乐土,才能创造出天堂般的美景。

  金正却揉碎了她的梦境,不,是现实打碎了她的梦境。金正说:“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罂.粟花,罂.粟果能制作一种让人生荒废掉的毒品,往小了说,是败家送命的玩意儿,往大了说,是丧权辱国的祸首。国民政府早就下令禁烟,禁止种植这种能制鸦.片膏的罂.粟花。前几年,李镇长还带头将种植的花连根拔除,拿在镇上展览给众人看,在演讲会上向乡民们作了郑重的检讨书,现身说法。”金正的话中,一定直接引用李镇长在演讲会上的检讨书。

  他突然想起来,对小河说:“你猜现任来安县国民政府的县长是谁?”不等小河回答,金正就迫不及待地将谜底揭晓:“就是李致的好同学——侯堂生,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一起去县城,坐在茶馆里聊天。那是草包一个,竟然先是当了建设科的科长,摇身一变成了县长,这世道,你说找谁说理去呢?如果那种货色能当县长,我当年可是跟着朱组长真工实干的,若按朱组长的能力不该当市长、当省长了么?”

  金正自知失言,继续往下说:“李致与侯县长交情非比寻常,简直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哥们,李家是不会做公然违抗县府禁令的事。”

  小河记得,以前李致和金正也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哥,你和李致不一直很要好嘛?”

  金正感叹说:“他说翻脸就翻脸,早就不顾念旧情。”

  “你如今可是他的妹婿。”

  金正勉强笑道:“若不是文秀嫁给我,我可就被他们整惨了。”金正在县里也算混个脸熟,却不如李致与侯堂生那么有头有脸,受他们压制,金正也开始明白世态炎凉。

  吴立霁露出点兴趣,金正便多更多说一句:“滁县九龙会的侯寄六是他俩的靠山,侯爷在周边五县里可是如雷贯耳,黑白道都不敢得罪的大佬,暗地里有人说,李致是九龙会的人,侯爷是侯堂生的亲叔叔,李致还拜侯爷作干爹呢。”

  侯堂生是爱搞怪的小丑一样的家伙,自以为是仪表堂堂的佳公子,偏爱吸引女孩子的注意,能说能闹,举止浮夸的侯堂生,竟然堂而皇之地在人前成为一县之长,何德行能?县长在普通县民眼里是何得尊贵的大人物,是遥不可及的显贵高官。小河的记忆里,滁县人侯堂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真是世事难料,记忆里无限的光芒完全被另一个人掩盖。

  金正避免提起朱世永的名字,他做的太刻意,反而引人怀疑。吴立霁却在无意之间察觉,他们的对话中处处都涉及到场的一个人物,他没有名字,只有无法忘掉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小河戒掉每时每刻想起那人的习惯,刻意的也太过明显,在这一点上,吴立霁感觉他们还挺有兄妹间的默契。

  吴立霁一向不说废话,有时宁可不说话,此时却说:“既然李致与县长交情那么要好,就有可能偷偷在竹林里种植罂粟花,也没人敢告发吧?我听说鸦.片原是一种治病的药,就像吗.啡是止痛药一样,西医院里通常就有供应。作为医药从业的人,就算李镇长家种植罂粟作为药用,无可厚非,侯县长反而应该保护他家,难道不是么?要不要进去找一找?”

  那么娇艳美好的花朵,竟然是罪恶之花,毒害人的身体与灵魂,也只有这般美貌绝伦的花,才配拥有这独特的魔性与魅力。连当年的满月,也会被吸引,默默地铭记那不可一世的高贵,并对此一见倾心,引发吴立霁的兴趣。

  “就算有,咱们也不能贸然进去。守林的人随时会像土地公公一样冒出来,无所不在,阻拦我们。如今李家与金家的关系很不好,只维持表面,不瞒你们说,李致早就翻脸不认人,曾当众拿我父亲开刀,让我父亲下不来台。金夕嫁到南京的这件事对李致刺激太大,他这个人早就不是当年的李致,若不是顾念文秀的情面,恐怕早对我们家痛下黑手了。”

  瞧金正反复提起,可见事态的严重,对照那天见李致和他说的那些话,脱胎换骨的人何止是金家满月,李致也彻头彻底改变了,痛苦的打击可以毁了一个人,反之也可以激励一个人。

  金正不想提这些变化,生怕妹妹失望,突然高兴地提起:“当年我们六个人第一次进去时,刻过名字的那棵毛竹,你还记得吗?”

  小河的记忆抽屉,经过这些天回道金满月的往事,一层一层打开,一片一片揭露,抽丝拨茧。她隐约担心金正会提到,又盼望他提到那个名字,她哥哥偏偏就绕道而行,这难道也是兄妹间的心灵感应么?

  小河不敢看吴立霁的脸色,兴奋地问:“在毛竹上刻名字吗?”

  金正点头,说:“那时候我们看到的生长成片的竹林,早几年前就成熟了,长大的毛竹都要被砍掉卖出去。李致有一天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那棵刻了名字的毛竹,他说自己亲手砍下来了,要精心保留,不许人动它。”随后,金正眼神透着古怪,又说:“李致提过一句,要保留到死。我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不善,透着恶狠狠,意思应该不是好的方面。”

  李致见到小河时,也曾说过“她化成灰,他也能认不出来”,这显然不是好话。

  时光如荒山中的野菊,散发着幽香,有时又似野地里的蓟花,狂野刺人,记忆并非总是美好。小河忍不住追问:“他要留着那根竹子干嘛呢?”

  金正随口回答:“谁知道他要干嘛!”随后狐疑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吴立霁,以为他们是暗语,他会听不懂。

  那棵毛竹被刻上名字的那一天,还很年轻,没有长大,很容易划下伤痕。后来毛竹长大变老,上面的字迹膨胀拉伸,固定在岁月里,再也无法改变。

  刻名字在上面的人,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早已经各奔东西,各人自投各人门。

  小河回忆起:两个名子并列一圈,一共三排,宛如用刀刻在人的心里,大概这就叫刻骨铭心吧。

  第一排:左金正彥,右李文秀

  第二排:左李致毓,右金夕颜

  第三排:左朱世永,右金满月

  那时正当青春的少男少女,轻易产生天雷地火般强烈的感情,容易当作誓言,刻字的毛竹是一件定情的信物,一次集体的盟约。嘴说时轻率,后来这件事却被看得极重,最浅显又最直白的情书,最单纯又最不计后果的诺言,那些才是发自最真的一颗心。

  小河恍惚又变回金满月,当她陷入美好的回忆中,脸上的表情无限神往,仿佛看见绿漩涡吸睛的翠竹深处,被捧在手心里的一片天堂之花,她和朱世永同时出现在其中,随后的其他人都只是陪衬。

  “你还留着那把精致的折叠小刀?”

  金正没听见她的问话,自顾自地怨念,说:“你嫂子文秀想和她哥哥要那根竹子,因为上面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难道不是特别有纪念意义?那时她还不知道会嫁给我。天意就注定下,我要娶你大嫂,或许天意就是在刻字那一天提醒我们,所以文秀想要保留做纪念。”

  “谁能敌得过青春年少,许下的海誓山盟?”小河自言自语,像是议论大哥大嫂又如说自己。

  文秀想保留当作纪念,因为甜美的爱,而李致保留那根竹子,却是因为巨大的恨。“我那无情的大舅爷偏就不成全她的心愿。”

  这三对名字,成就了两对。唯独李致与金夕当时是最笃定的一对,众所周知,他们是天生一对。阴差阳错,李致被青梅竹马的金夕无情抛弃,背叛的痛苦在时刻提醒他——他要报复金夕。

  他还拿来威胁她,要将这根竹子作为金夕的墓碑,惩罚她的背叛。如今这根刻着名字的竹子,太具特殊意义的纪念品,被收藏在李致的家中——来安县城李宅的书房里,李致时常拿出来把玩,看着命运的讽刺,如刀挖心。

  小河失神,仿佛亲眼瞧见李致手捧竹子,恶狠狠的话语,诅咒金夕,也诅咒她。她不敢深陷于记忆的溯流,猛回头瞅见身穿黄衫,明丽脱俗的金满月,只觉得金正的声音飘忽,听不真切。

  她突然叫一声:“吴立霁。”

  叫他的名字,打断金正的啰嗦。吴立霁正向竹林深处张望,突然听见她喊唤,马上回身来到她身边,她却不知跟他说什么好。

  小河急智地转而问她哥哥:“有一户人家,围墙上种满了仙人掌,开着耀眼的黄色仙人掌花,还记得吗?在哪里?能领我们去看一看吗?”

  “那是崔大叔家,他家还住在靠近水库大坝的石头房子里,我们正好路过,去看一看,顺便歇脚。”

  小河向吴立霁描述,那天瞅见仙人掌开成满墙黄花的绚烂,如果罂粟花田是深藏密林的离世脱尘的绝美,仙人掌在阳光下灿烂的黄花就是人间的绝色。

  金正带着两位尊贵的客人,进崔大叔家讨杯茶喝,山里人天性热情,尤其对金正格外客气。如今金正在县里也小有名气,巴结他的人也多,而且金正是李镇长家的女婿,崔大叔一家算是受雇于李镇长,处处倚靠镇长家。

  崔大叔脸上添了岁月,经过夏天山里人总要被晒黑,瘦夏。

  崔大叔往是里招呼,忙将一行人请进院子里坐,屋里的女人捧出最好的待客茶食,还有溪水泡过的新鲜瓜果。

  他家的土围墙多年不变,因为地基是石头砌成,只有上半截是土墙坯,十分结实耐用。时下不在花期,仙人掌花已经落了花蕊,结出圆鼓鼓的果实,胡乱戳着天空,朱红色的刺蛋球,嵌在绿色的叶块上,敦实,金黄的刺遍布全身。

  深碧的墙垛上缀了红艳的宝石,时常引诱馋嘴的麻雀飞过来,好似贪官污吏,检查果实的长势。发红的果实汁水饱满,一眼看去就觉得可口多汁,山里人当作水果拿来吃,鸟雀们比人还要精明。

  崔大叔家的儿媳,当年人面桃花的新嫁娘,如今已经是持家有道的山村少妇,腰身有些粗壮,生了两个儿子,此时散养在院子里,和看门狗一起奔跑淘气,拿泥巴块儿往天上砸鸟,阻止它们啄食仙人掌果实的企图,孩子以此为戏,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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