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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金水桥


  当着小河与新女婿的面,文秀羞臊的无地自容,要去厨房帮忙,小河拉着她舍不得放手,如今只养着两只小拇指的长指甲,这双纤手依旧保养得极好,只做针头线脑的细活,粗活还真舍不得让这双手去操劳。金正夫妻现在住来安县城,也算是与父母分开单过,夫妻小日子十分滋润。接连生育,加上家务操心,文秀的精神有寄托,身体确实结实健壮许多,细枝末节的心思也少用,心病也轻减,人必是开朗快乐。

  文秀拉着小河进去说悄悄话儿,这里是当年满月住过的房间,她欣喜地说:“自你走后,你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儿没敢擅动,想着哪一天你兴许就回来了。”

  满月心想,恐怕是觉得我未嫁出走,留着闺房也说是有情有义,母亲仅是一个意思吧。

  “连你的小侄女儿淘气,我也不许她进来乱动小姑子的东西,四福嫂时常进来擦洗打扫,老姑妈在世时,常进来坐一会儿,睹物思人,她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常擦眼泪,就是想着你有一天肯定能平安回来。这个家、这个房间还是留给你住,你瞧,十天前大姑子写信来,听说你要回来,娘又仔细打扫了好几遍,书也拿出去晒了,上面的灰尘也仔细地掸了,有些书被虫子蛀了,怕你见了会不高兴,那些书你以前可当宝贝一样珍惜呢。”

  吴立霁随小河一起进入当年的闺房,四处打量,文秀会意,退出去,借口要帮婆婆准备晚餐,独留他俩在房间里。

  果然是她走前的模样,一应物件都摆放整齐,现在看起来发黄而简陋,显得寒酸。她用旧砚台作盆栽的指甲花已死去多年,空盆摆放在原处,似乎等下一个春天,她会再移栽一棵,又能开出一砚台的花枝。

  小河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一本书,中间鼓起,她翻开,发现一只镶着珍珠的金簪子,被当作书签,夹在其中,遗忘好多年,簪子与书躺在那里尘封往事,等她重新翻开,接续前文读那一页的书本。

  她用手绢细细擦掉金簪子雕花上的灰,将金簪子拿起,对着吴立霁的眼睛,她说:“你把眼睛睁大一点儿。”

  他真听话,眼睛拼命睁,却怎么睁也是细长,她笑着将他的瞳仁,当作投影的一面镜子,将短发随手挽起,随意插进金簪,将头发绕几圈绾住。然后冲吴立霁嫣然一笑,说:“如今,我只剩这个做我的嫁妆了。”走时她是待嫁的女儿,如今她已是高挽发髻的妇人。

  吴立霁早发现这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梳妆的镜子根本就算不上女儿家的闺房,却随声附和,狡诈地说:“听说你攒钱买下了听风居,婚房都备好了,我也就没指望嫁妆里还能增加一支金簪,意外收获。”

  小河的笑容惨淡,关于满月与朱世永的回忆充斥其中,吴立霁也不强迫她马上忘记。

  吃饭时问起老姑妈,才知道老姑妈两年前去世,说了生前身后的事,小河不免哽咽,真是物是人非。

  金家父母没问小河的婚事,怕话题会引到大女婿朱世永身上,随小河来的这个男人当然是她的夫婿,吴立霁虽不习惯主动与人亲近,有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却礼数周全,也事先为各人备下礼物。

  晚上小河睡自己房间,吴立霁搬来行理也住进她的房间,两个人挤在小木床上动弹不得,以前满月与金夕姐妹俩一起睡过这张床,那时也没觉得这床竟然这么小,小河问他:“你长这么大的块头干脆睡地下,地下够宽,床都被你撑破了。”

  “你这是待客之道么,更何况我还是娇客,在我老家时,我是怎么待你的呢?你往我身边挤一挤,我也只当勉强凑合,睡得下。”

  清晨,金水桥上,小河身旁站着吴立霁。

  她就是从这座桥出发,兜兜转转,如今回来,只见草木无情,拱桥立风雨,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东岸立了一块石碑,吴立霁走到桥头读石碑上的字,上面记述建桥的时间与出资人,他念道:“此桥建成于民国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由南京人朱世永出资建造,朱家娶龙山镇金氏之女,两户皆仁厚之家,子女德才兼备,恰逢喜事特建此桥,造福乡里,遗福子孙,名为金水桥,乡民为感谢立碑以记述,一时在县域内传为佳话。全程监管:李运佑,龙山镇镇长,监制:金正彥,来安县保安团队长,新娘的哥哥。”

  小河被吸引,站在校中间倾听,鸟鸣树间,若有所思。

  吴立霁不自觉回味起其中一句:“一时传为佳话。”往事一坛老咸菜,嚼起来全是醋味。

  正有一个挑担经过的乡民,吴立霁便打断他前行,故意问道:“请借问一下,这位朱家少爷与金家小姐,后来如何?”

  挑担的乡民放下担子,不认识字,也不认识他们,听口音是外乡人,便热情地指点:“金小姐当年风光体面地嫁到南京去,南京朱家是大富的财主,当然是享福去了。听说金小姐生了两个儿子,夫妻恩爱,家大业大,开枝散叶,生活美满更是没话说。”老乡用手遥指河岸最高处的金百业家,道:“那里便是金小姐的娘家。”

  吴立霁与小河对望一眼,复杂的内心皆淹没在眼底,乡民重又拾起担子,挑起担子走了。

  吴立霁走到桥中间,与小河并肩,加重语气重述一遍那个乡民的话,问她:“金小姐如约嫁给了朱少爷,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婚姻幸福,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你是作家,你觉得这个结尾如何?”

  乡民断章取义,其中的曲折皆省却了,故事真成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是故事里的金小姐不是金满月,而是金夕颜,谁会介意呢,女人的名字在结婚之后就不被人提起,嫁给南京朱家的金氏,谁又能说出对错?即成的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故事到这里就该是终场,才能被传为佳话,若再拖沓冗长,只会造成烂尾,不会耐人寻味。

  满月从金水桥出发,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如今立在金水桥上的何凝脂,感慨万千,同乡不认识她,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何凝脂回来了,金满月却回不去。”

  “人们总叹息时间的流逝,后来发现,时间是静止的,而是我们在流逝。佛门有句古言,桥流,水不流。”小河顿觉凄凉之感:“人生就是一场苦修,我花了一段时间,将磨难走成另样的风景,我变成别人。”

  “静水流深,动水浩瀚。你流进了浩瀚的海洋里,失去了渺小的自我。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思想空前开放,女性的解放达到空前的高度,各种思潮此起彼伏地涌现,思想之前卫,观念之开放,都是历史上春秋之后从未有过的。你见过大时代,这是龙山镇的金满月所不到见识到的,应该感到庆幸。”

  人能解劝别人,却劝不好自己,她感激地对吴立霁说:“我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只是为了千里之外投奔你,注定在北平相遇,然后带你回来看这座桥,世间的缘分太奇妙。”

  吴立霁没料到她能一下子这么透彻,将世间的道理全想开了,他给她时间默读悲伤,并不催促她从过去那里走回来,她需要凭吊年轻逝去的金满月,金满月也并不悲凉,死到最美丽的十八岁,有朱世永来娶她,她离开后,朱世永一直还爱着她,了无遗恨。

  那一年,金满月与朱世永在青春爱恋的最高潮,那一天,金正娶了李文秀,朱世永与满月在河岸上的小树林里约会,有了平生第一次亲吻。朱世永眺望着施河的水,被爱情蛊惑了双眼,说下面的河水是金光闪闪的一条金河,突发奇想,要在这条河上建一座桥,作为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结婚礼物,就叫“金水桥”,朱世永是多么喜欢许诺,也享受实现诺言的乐趣,所以他是成功的商人,他定下收成,然后实施,一定要收获预期。

  那一次,他却未能如预期收回投资,虽然他也娶回了金小姐,却不是他想嫁的那一位金小姐,他满心欢喜,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而他为她建金水桥,那位金小姐却与他失之交臂,从此天隔一方,他的诺言变成妄语。

  小河将头靠在吴立霁的肩上,幽长地说:“谢谢你,一直在我命中注定,帮我度过难关,给我一个大好时机,在一个大好时代里重生,你是我的贵人。”

  吴立霁强烈反对,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我不要做贵人,难道你还贪心两宫齐治不成么?”

  小河被他的天马行空逗笑了,学戏文里的话:“我也不要做贵人,我要做你的正宫娘娘。”

  吴立霁爽快地答道:“恩准了!你就是我的皇后。你要什么赏赐?再为你家乡建一座桥?”

  小河笑着摇头,说“我不要金水桥。”

  这不是一个笑话,这是一场残忍的历史告白。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视野开阔,这里也不过山河最普通的一角,青山秀水也是平淡无奇,朱世永却说河里翻滚的是金光闪闪的水,情人的眼睛里,与对方相关的一切均是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现在何凝脂眺望着施河的水,平静无波,在深深的河谷下缓慢无声地流淌,无波无浪,只有轻轻的风声,吹起柳笛,秋天的天籁中秋蝉也噤声倾听。

  因为是金满月的故乡,这里平凡却不是平淡,一切都鲜活,意义非凡,未来她想起故乡总算有了印象,能写出文人害思乡病的锦绣文章。

  吴立霁追问她:“你哪来的胆量?天涯也敢独闯。”

  小河狡黠笑答:“还不是因为有你在天涯那头,我不怕。”

  吴立霁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这是表白,我当真的哦!”

  施官河的水,如若干年前一样流淌,旱季时涓涓,旺水期时哗哗,河面时宽时窄,白花花的水川流不息,不管桥上站的什么人,河水一样流,几百年前怎么流,几百年后依然这么流淌,他们却在千里外邂逅彼此,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认出彼此。

  小河已经放弃了金满月,她压倒心里对朱世永的思念与渴望,她的咒语就是:“我不金满月,我有吴立霁!”

  吴立霁是小河一辈子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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