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金夕又来了

　　一窝蜂的大人小孩涌去院子，叽叽呱呱一片喧闹，夏蝉都被他们吓住，一时噤了声。

　　现在客厅里只剩金夕与小河对坐，小河的心情被毁了。小河恨金夕完全不知改过，示威不成，就带着孩子来给她看，先发制人。小河冷淡地说：“是世永哥的儿子没错吧？”

　　金夕知道她话中有刺，佯装卖傻，就说：“秋天就满四岁了，带两个孩子其实很累的，你看我这两条胳膊都抱粗了，哪像你还是那么纤细紧致，身段儿苗条。”她拿下手绢，擦拭额头的汗，抱怨这南京的天气太热，又问小河北平的天气如何，一定比南京这里凉爽吧，她们是可以坐下来谈论天气的姐妹情深么，明知姐妹的情谊不能打动满月的心，她就明摆着带着道义而来，将儿子这件实物推到前面来挡箭，满月总不会向两个无辜的孩子下狠手。

　　“孩子很可爱，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俩，世永哥的孩子就跟我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

　　金夕望着她，突然作势下跪，动情落泪，刚擦过汗的手绢儿，这时又作势去擦得泪，哀求满月不要随朱世永进朱公馆。“他们还这么小，可是你的亲姨侄，你就忍心拆散我们母子么？就算不看在我是你亲姐姐的面上，也要看在姨侄儿这么小年纪的份上，如果让人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以后他们在朱家还能被重视吧？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不要为难我的孩子。”金夕竟然泪如雨下，顷刻哭花了脸，这次她聪明，没涂脂粉，白胖的脸上，倒洗尽铅华，肤若玉盘，圆润的表情一直卖乖取巧，被人听到，真好像是小河在欺负和刻薄她。

　　“其实此话不通，孩子的母亲并不影响朱家孙少爷的身份。”小河有十分的定力，冷笑着安慰道：“再说我连姐姐也不曾有，哪里来的姨侄呢？难不成你这次还劝我叫世永哥作姐夫么？你也太妄想了吧？天涯我都已经独走了，还怕再失去什么，我也不信宿命报应，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各有各的运气。”

　　金夕挽回不了满月的心，又絮叨地聊起了朱二少爷的一些风流韵事，添盐添醋地说了有姻缘前约的表妹杨小姐，又提起金屋藏娇的柳小姐，将朱世永刻意说成了薄情花心的纨绔少爷，还一一列举自己在朱家的难处，和受到的冷落，说到动情竟然又潸然泪下。

　　小河一副大奶奶的宽容大度，脸上矜持的态度，说：“辛苦你一场，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为朱二少爷生下孩子也是一件功劳。”

　　金夕见她油盐不浸，铁了心与自己作对，便抹干泪，说：“爹娘一直盼着你的消息，上次见到爹，他老人家的头发都急白了。最近我陪你一起回龙山镇吧？见到你平安回来，爹娘才能放下心来，才能宽慰呀！你不能让父母上了年纪，还为你牵肠挂肚吧！”提到她爹金百业触动了小河的心，爹为她担心她信，却对母亲金大娘心存芥蒂，如果第一恨的人是金夕，那么第二个恨的人就是偏心的母亲，这对母女是穿一条裤子，二人合起手来造成金满月有家回不得的局面。此时和金夕一道回去，有人站在小河的一边吗？

　　小河面露悲伤，道：“除了朱世永，谁还为我担心呀！家人早就不再找我了吧？哪里还有我的家呀，世永哥就是我的家。”

　　金夕掏出准备好的那枚金锁，献媚地递给小河：“满月，我真没想到当时你会离家出走，当时我拿了你的金手镯，为了祈祷你早日平安回来，我将它打成了平安锁，讨个吉利。你的银锁我已经给了世永哥。”

　　小河看了一眼金锁，金子是最软、最没良心的东西，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一下就变了形，无了影，倒和金夕极配，所以说金钱是无名姓，跟了谁就是谁的。这对满月完全失去了意义，她并不接过来，由着金夕搁在茶几上。

　　金夕居心叵测地瞧着小河的脸色，希望能看出破绽，“刻着我名字的金手镯，你还留着吗？”

　　金夕的金镯，小河并没打算还给她，那是吴立霁的纪念品，跟着她去了北平，见证她的磨难和艰辛，里面刻着她憎恨的三个字——金夕颜，时刻提醒她，那些痛在午夜变化成噩梦，她将金手镯当成没有姓名的金钱，换给了吴立霁，他和小河的缘分也是从那时起，这些关系纠缠在一起，小河也没办法理清楚，拎一拎重量。

　　小河微微挑着右眉头，她被激怒的先兆，但她还是无表情地说：“我留那个干嘛？难不成你还希望我带回来还给你？那就甭想了，我离家时没有钱，自然将金子都卖了换钱使。”

　　后面的谈话索然无味，金夕还一再强调要陪同小河回龙山镇看望父母,这大概是她施展的第三步策略。

　　小河看她大献殷勤，便说：“要陪我回去也该是世永哥陪我去，是他把我找回来，我一个女人总不好单身回娘家吧。”

　　金夕一脸悲切，又来哀求她放过朱世永，放过自己和孩子，她假模假势地将姿态放得极低，从窗外的人看来，是小河太过不尽人情，她冷酷无情，小河终于明白后院里女人们的争斗，挟持着孩子，必要争得鱼死网破不得摆手，杀鸡取卵也可能是被逼无奈。小河早就不是当年憨厚的满月，看透金夕这一点花花心肠，看来金夕还没有真被逼到走投无路，小河可是尝过走投无路的滋味，真正狗急跳墙，才能改头换面，痛改前非。

　　小河不想看她的虚情假意，立即下逐客令。看来有必要往朱公馆里走一趟，会一会朱公馆里的人，让她的姐姐亲眼看一看朱公馆会不会像龙山镇的金家一样偏袒金夕，也让小河亲眼瞧一瞧朱世永会在家人面前保护金满月到什么程度。那时金夕才会知道什么是狗急跳墙，什么是认错哀求，什么是低姿态。再美的爱情，被逼进后院的女人堆里争斗起来，必然全变了味儿。

　　小河并不出门去送金夕，猜到金夕一定会叫两个宝贝儿子，来向她告别，没准还要甜甜地叫她：“小姨母，再见。”金夕做戏一向是做全套，小河想到这里，转身上楼。

　　金夕所来是为了三件事：一、展示她在朱家的牢固地位，有两个儿子可以凭借，世人舆论是要站在母亲一边；二、杨、柳小姐这样的红颜知己，总存在于男人的风流韵事之中，朱世永也不可靠；三、父母亲情这张牌，金家父母当然不会真的主持公正，断然是不支持让两个女儿争夺一个丈夫。这所有的都是要小河放手。

　　杨柳小姐这种蒲柳之姿，小河会忌惮么？吴立霁曾有过不止一个女人，小河并没放在心上。

　　金夕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屋里安静下来，剩下芮雪与小河面面相觑。这些天的经过，芮雪算是亲眼目睹，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恩怨，不能说感同身受，却也明白小河现在处境为难，两个男人之间必须做出选择，而她显然是进退维谷，迟迟不肯决定。这种状态是危险的，吴立霁并非没有胜算，却绝不好惹。这些事情朋友根本帮不了忙，只能在一旁陪着，看小河自己决断。

　　芮雪看到茶几上留下来的金锁，“我以为你会对她破口大骂，然后将她们一起赶出去呢！”又问金夕说了什么，小河大致说了一遍。

　　芮雪担心地问：“你跟吴立霁提过朱世永的事吗？”

　　这也正是小河最担心，害怕面对的，是现在最棘手的事情，“我还没敢告诉他关于过去的事情，你说他知道后会怎么想？”

　　金满月的故事里，男主角是朱世永，可是在何凝脂的世界里，朱世永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如今这种存在，落在吴立霁的眼睛里将是可怕的背叛。她要以什么立场来开口呢？让吴立霁离开她恐怕比她离开吴立霁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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