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吴立霁回来了

　　中央大学教员公寓条件很好，分给吴立霁的又是高级的教授住宅，独院三间房还有一小间厨房，里面新改造了浴室。除客厅外，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因为没有专门的客房，所以书房里也放了一张临时的单人床方便主人使用，吴立霁回国初来南京时，就曾一个人睡在书房里，方便看书与伏案工作。

　　小河很怕吴立霁，一直有些怕他，今天晚上特别害怕，不敢面对他。

　　吴立霁不说话，黑脸时很有一种严肃家长的味道。他出现的太突然，小河真的不能跟他吐露真情，否则她会冲动地将所有实情都抖出来，不计后果，她还没准备好。

　　吴立霁的不快向来都是写在脸上，毫不隐藏。他没问小河刚刚在街道上发生的情境，而是等小河晚上单独在一起时能主动提起，坦白告诉他实情，他首先选择相信小河，不管发生什么情况。

　　小河表情很犹豫纠结，却分明不是愧疚，仿佛是一两句话无法说清的彷徨无助，她推说自己很累了，还向他解释，说：“我剪短了头发，太长了，压得我脖子痛，让我头痛无法睡觉。”她突然面容憔悴，似乎印证了她睡眠不足，就像放在芮雪家茶桌上的那朵新摘下的蔷薇花，被他狠狠瞪过几眼之后，变得软塌塌的真要枯萎。

　　进了卧室随即带上门，动作明显是不欢迎他进去打扰，拒绝同床的意思是么？这次吴立霁真恼火了。

　　这是什么情况？大大的疑问都在吴立霁胸口，他们哪里像是新婚夫妻？

　　下午在门前，接过那个男人随手在路边摘的一朵蔷薇花，随意地去嗅花，挑着眉毛，笑容明朗就像一个孩子，她像是另一个人，分明还有另一面。

　　从未见过她那么笑，小河一向是性情温婉，端庄得体，她不是芮雪那么随性，那么独立特行，她干不出出格的事情，她对男人总是敬而远之，当时对沈公子、柳十七还有别的男性朋友，她都是淡淡的，保持适当的距离，从不张扬，更不会轻佻地勾引。就算是现在，她也丝毫没有移情别恋的惭愧，只是种种态度与迹象表明她有些失常，问题出在哪里呢？一定是那个男人身上，吴立霁一向是有难题必是迎难而上，不解开誓不摆休。

　　他洗净旅途的疲劳，睡在小河旁边，等待她的解释，小河却假装睡着，并且不许他动她。幸好吴立霁不是鲁莽的人，不然那晚将迎来一场局部战争。

　　小河疲倦急了，无法立即起身，来迎接暴风骤雨一般的大战。

　　他喜欢小河也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这世上不乏漂亮的女人，正是她存在对他的特别意义，他们互相之间是特别的存在。一向懂事知理，没有那些自视清高女子的乖僻，知道进退分寸，吴立霁对她是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今天，她却变成另一个人，今天，她对一个男人露出那样单纯可爱的笑容，宛如一个敞开心扉的人，那般孩子气——让人嫉妒的发狂。

　　小河这样，必定是有原因，他必须知道那个真相。

　　吴立霁不喜欢麻烦的女人，不喜欢猜测别人的小心思，更不喜欢有人带给他麻烦。他一向逻辑严谨，表达直接。此时冷静想一想，他对小河的另一面并不了解，她从没发过脾气，也没说过心里话，甚至她对芮雪比对他更亲切。他起初因为她眼里看不透的神秘感而着迷，才一步一步深陷。

　　此时想来，她只是无比隐忍，她并不是性格好，只是她当时的处境很差，也许她的内在脾气很坏，只是没遇到能让她放松警惕的人。她也会记仇耍心机，会小气勾心斗角。

　　那个男人是谁？这是吴立霁此时最好奇的事情。吴立霁突然不想被人夺去小河，觉得自己与她是灵魂相通，再也没有女人能与自己灵魂相通，他能容忍她耍小性子，正是因为他对她非常认真，他不能轻易打碎这种信任。

　　虽然吴立霁路上奔波很累，明天还有棘手的工作日程安排很满，却胡思乱想没能睡好。

　　朱世永不在南京的日子，吴立霁回来了，小河像被禁足，不再去紫金山南麓的茵绿苑别墅。

　　朱二少奶奶金夕自茵绿苑里失势后，回去重新收拾心情，准备卷土再来，她绝对不会坐事不管听天由命，她再去茵绿苑，管家不让她进去，她想法子打听满月已经人去楼空，最近不在这里。金夕寻到芮雪的家，她就有这种神通广大，穿着清淡的衣服登门拜访，脸上堆着笑，自我介绍是满月的孪生姐姐要求见满月。

　　当然小河不在，芮雪接过名帖，浅浅的撒金硬纸上面写着朱公馆二少奶奶，反而是杭织坊的标志图形。这不是原配打上门来找新欢闹事的戏码么，这是新仇旧恨的大暴发，更是姐妹死敌相交锋，芮雪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姐姐。

　　芮雪请朱二少奶奶进去坐，上下端详她，发现眉眼与小河确实有几分相似，身段和神情却样差甚远，这位太太很丰满，倒是别一种俗世的风情，小河的娇俏与文雅似乎更胜一筹。

　　芮雪谨慎，不提“何凝脂”的名字。

　　看芮雪的眼神，对满月的事情约略知道一二，她是满月的朋友，金夕巧妙地在她面前博取同情，并请芮雪转达想要见满月一面的愿望，委婉地说明天一早派人过来听信。

　　芮雪送走金夕，就去吴立霁住处找小河，将金夕来过的消息告诉她，问她见还是不见？

　　小河内心对金夕除了恨意再无其它，如果不见，觉得金夕还会去找芮雪，甚至骚扰到芮雪的父亲，金夕贯会死缠烂打，倒是给朋友添麻烦。小河不想让金夕找上现在的住所，便答应明天下午在芮雪家见她。

　　第二天一早，朱二少奶奶派下人来听信，就把消息送回去，下午两点，金夕亲自按门铃，竟然算准了时间。金夕进来时，两只手各牵了一个男孩，约莫四岁，长得非常可爱，一个奶妈和丫环柳儿跟随伺候。

　　金夕穿得正经的富家少奶奶的模样，真丝缎料厚实的旗袍，袖子到手肘，斜襟子上掖着手帕，进门就热情地与芮雪打招呼，亲切地像是久别重逢的熟人，芮雪与小河对看一眼。

　　金夕拉过两个男孩带到小河面前，笑道：“小舸，小航，过来叫姨母。”突然金夕来这么一招，是小河与芮雪始料不及，猝不及防。今天她带孩子来，就是来都不善。

　　四岁的小男孩正是又不听话，又淘气的时候，他们被母亲一手拉一个，不许乱动，便规矩地向小河笑，恭恭敬敬齐声叫：“姨母。”粉雕玉砌一样的孩子，练习过的举止。他们天真的笑容让小河不禁想起朱世永，疯也似的在他脸上寻找朱世永的血源证明，那千真万确是朱世永的儿子们，连她也无法铁石心肠。

　　她可以不在乎金夕的孩子，但是他们是朱世永的儿子，这好像是两个概念，尽管朱世永已经预先向她报备过家里的基本情况，并没有像她一样胆小地隐瞒，此时到了眼前，却完全是别样感受。金夕这是逼人太甚，这样暗算人是她最擅长的毒计。

　　这个时间，孩子本该睡午觉，却被母亲别有居心地拉了出来，他们的表现越来越不耐烦，开始不听话地哭闹。

　　芮雪看见小河动了气，就帮着打圆场，笑着说：“我最喜欢带小孩玩啦，来让娘娘带你们到院子里抓蝉来玩，好吗。”并吩咐佣人将桌子搬到院子里来，拿新鲜的水果和洋人的糖果，两位小公子乘势争脱母亲的手，正合他们的脾气，不愿在母亲身边受拘束，叫嚷着要去捉蝉。大概在他们短促的四年人生里，还没有见识过捉蝉这么好玩的游戏，而芮雪幼时就是个淘气包，对玩童的兴趣甚为了解，撇下小河独自应对这个恶毒的姐姐。

　　金夕一边嘱咐奶妈子和柳儿跟着两位孙少爷，小心照看，“不许摸小乌龟，会被咬着；不要摸花草，小心有刺戳着孩子；树上飘叶子，当心迷了眼。”

　　小河冷眼看着金夕演绎母子情深，眼里全是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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