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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龙山镇的新人旧事


  民国20年(1931年),春天。来安县,大水,冲决圩堤5245丈,淹没农田53300亩,受灾3万人,淹死100人,房屋倒塌4000间。

  大水冲毁了来安县通往滁县的刚修一半的路基,两处偷工减料的桥梁也塌了,将原先向各工商户与作坊主征收来的修路税,一半装进私人腰包,一半买材料用于修路上花费,人工全部是摊派在各乡镇,轮流出工顶资。如今整一年却未能完工,刚修出的路面尽被洪水泡毁,前功尽弃,对县民无所交代。侯堂生时任县建设科长,急得额头冒出许多痘包,顶着一脑门子的红肿,前来找李致求药医治,李致早有了主意,却戏弄他说:“秋燥,内火失调,加上纵欲过度,所以长了一脸的疙瘩,再不节制,真要变成满脸的麻子。”

  是年秋天,侯堂生一直无法筹款来重新修缮来安县到滁县的道路,因为洪水灾荒,工商户与作坊主无力也不肯再缴纳修路税,侯堂生便与县长周少藩秘密商议,挪用上面的赈灾钱粮。

  民国21年(1932年)夏初,终于建成来安县通往滁县的第一条土公路,从来安县城南门经四里岔、七里墩、蔡家桥、岱山庙、二十二里半、金歪桥至滁县全长22公里,这样“滁来路”雨天也能通行车辆。

  当年国民政府拨下的救灾钱划归县政府库,救灾粮拿出来委托金百业粮行销售,所得钱银用于建设公路,作为周县长与侯科长上报的政藉,为升官发财建立基石。

  此基石之下,无家可归者众多,普通百姓为活命只得卖儿卖女,换一口活命的粮,再有部分人口只能流到外地,乞讨为生。

  因此县内人口大量减少,麒麟馆却借机买进了一批穷家女孩,秋老板严加训练,请艺人传授技艺,吹拉弹唱,每夜灯红酒绿,丝竹笑卖声不绝于耳,完全没有萧条之态。侯堂生常是座上之宾,周少藩虽爱往此处应酬,常被周夫人来搅局,县长夫人余氏还是有些手腕,外间传言周县长是惧内之人。

  李致行走在社会场面上,时常在麒麟馆请客应酬,但是他极有分寸,不似侯堂生那般流连花丛。李致虽在外逢场作戏,每晚必回家。事实上,他是中医世家出身,本身就有着学医之人的洁癖,别人碰过的女人他是绝对不碰,嫌脏。

  侯堂生也知道他阴冷的脾性,有一次引诱李致说:“你就是一个怪人,要不是看你老婆怀上了孩子,还真叫别人以为你有问题。麒麟馆新来的姑娘,刚调教好,我让秋老板特意留几个好的,都是完好的身子,哥哥我为给找一个极干净的姑娘,解一解烦闷。”

  李致不屑地摇头,淡然地说:“我不像你喜欢烦闷,我没有烦闷需要解,君子不夺人之好,本县的‘奇女子’还是留着给你解闷吧。”

  “你除了这一点上,还有哪点上算是君子呢?说实话,我也只在这一点上强过你,我是真性情,你这常在河边走,总是不湿鞋,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么?你就是个伪君子。”见李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侯堂生激将他:“难不成,你还想着当年那个金家小姐?她后来不是嫁到南京了吗?”

  侯堂生就是嘴贱,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致听他在面前提金夕,皱起眉头,露出不高兴,马上要翻脸。他是最不喜欢当人面提起他受辱的过去,侯堂生仗着是他知根知底的好同学,竟敢放肆,李致的脸色阴沉。

  侯堂生却得寸进尺,全不当自己是外人,见李致也并非油盐不进,嬉皮笑脸地说:“金小姐如今嫁了别的男人,当众给了你难堪,岂能这么就轻易放过她,这可不是咱兄弟的性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报仇就根本不必谈什么君子,要不我找些九龙会的人,绑了她来任你处置。那时,你要搓团了,捏扁了,还不任由你高兴么?”瞥见李致沉思不语,脸上又阴晴不定,侯堂生进一步说:“不过,金小姐也是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你不会也嫌弃了她吧?不行黑灯瞎火地把她卖到外地,让她受一辈子苦,神不知鬼不觉,谁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李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一双丹凤眼被拉成了三角眼,认真思索之状。他想过要报复金夕,却绝对不忍听别人口头随便作贱她,冷冷地说:“我的女人我自会处理,我不信她一辈子不回来安县,回来时我自己有办法对付她。朱家如今在南京的势利,恐怕九龙会也是惹不起吧?”

  侯堂生听他小看九龙会,哼了一声。“明得不行,还不能来暗的么?要不将朱家二少爷暗杀了,叫她成一个小寡妇,那时再逼她来投靠你。嘿嘿——”

  李致眼神由暗淡,转而深邃,侯堂生知道他将话听了进去,两人凝视一眼,所味相投。

  李家少夫人董氏已经生儿育女,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董氏温柔孝顺,不似李镇长家的大夫人那般要强,正合李致之意。故此李致在家说一不二,做事我行我素,从不与妻子商议,性格更加独断专行,在外界传闻是个狠毒的角色,帮衬着侯堂生一起飞扬跋扈,甚至比侯堂生更坏。

  自从民国十九年十二月十八日(1931年)起,安徽省财政厅下令,将原由各县教育及其它团体承包的各项杂税(包括牲畜、屠宰、牙帖等税),改由县政府征收,这一项税收政策使县政府的权力更大,周少藩县长更是大权在握,身为县教育局长的郑伯川如今还需看他脸色。原先教育局的经费除去省府里拨下的专款,其它皆有自己的专门税收与学田地租来供应,如今教育局无法自己收税,经费方面就要依靠县政府里拨款,郑伯川局长的权力也有所降低,他也不敢擅自作主,反而受制于人。与周少藩县长相交甚好的欧阳笙庭被提拔为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处处又与郑伯川掣肘,这其中的利益纠缠,使得一向支持学生的新文化运动的郑局长,也无能为力。

  袁宏斌如今也娶上了媳妇,他在来安县里也算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国民革命军里当上了团长,每月回县城里,时常照看一下他姐姐秋老板的麒麟馆。李致刻意与他交好,攀得交情,几次在情急严管的时期,利用军队保护,也运进不少禁运物资,李致是搅尽脑汁扩大生意,削尖了脑袋往各处伸手,敛财占地,贪得无厌。

  袁斌娶的新媳妇正是出自麒麟馆,本来是县里一户重男轻女人家的小女儿,家里因为洪灾损失巨大,房子也塌了,地里颗粒未收,又没收到上面拨下来的救济钱粮,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为了养活儿子,帮一家度过难关,便将女孩儿卖进麒麟馆做姑娘。

  这女孩倒是干净出身,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一直哭闹不肯学艺,几次寻死觅活。

  秋老板生了恻隐之心,也就不逼打她,打算留给弟弟袁斌做填房。

  因袁斌一直视小凤是原配,一直不肯再娶。虽然人死了在他心里的地位还在,多年来情义不改,他心里惋惜不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只有亲姐姐为他操持,物色了一个女孩儿,和他老娘一起尽心尽力地劝他作为填房,既成全了这女孩的清白,袁斌也正当地成一个家。

  只是这媳妇有一点儿不好,偏巧娘家也姓袁,来安县的风俗是同姓不通婚,两个都姓袁的人是不能结婚。

  后来经过有人指点,让女方认了龙山镇李运佑镇长作干爹,改了姓李才嫁过去,此瞒天过海之法,不过自掩耳目,还借此攀了李镇长的人情薄面,也是李致故意而促成。龙山镇的人渐渐称李镇长为“大善人”,都爱与他家攀交情,对李致却敬而远之,不敢得罪。

  袁斌娶了媳妇,又在县里治了一处大房子,将他母亲从龙山镇接来孝顺,镇上只剩袁麻子一人,更像一条没人要的老狗,儿女皆不理他,众叛亲离,人们只会骂袁麻子是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不会笑他儿女不孝顺,坏人变老了也不叫人同情。

  袁麻子常常在雨天里叫骂:“破屋漏锅,不孝顺父母会遭雷打。”

  好像人变老了就该被尊敬,就该被孝顺,变老是一种资本。

  邻居听了都骂他:“你个老货,还有脸要儿女孝顺?自己不积德行善,把儿女当作摇钱树,干出这缺得带冒烟的事,逼走了老太婆。”

  镇上人对袁麻子早就失去了兴趣,人们纷纷议论起老柴一家人。

  杀猪卖肉的老柴四十刚出头,就死了,一家人哭得呜呜泱泱,尤其是老柴的老婆子,哭他丈夫年轻不寿,就去了,丢下小柴独自支撑着柴家肉店,小柴从乡下娶来的媳妇年纪又小,人很腼腆,老婆子嫌她不会做事情,对人数落:“又没有眼色,没见过世面,见人就慌里慌张,在家张罗饭菜都不周全,更没法在铺面上帮衬小柴,只能我自己拖着一身的病,和儿子一起操持着卖肉的营生。”

  柴老婆子看见袁麻子一个孤老头子,竟然屁颠屁颠地走上街来逛,还来肉铺买上二两肉,不禁又想到老柴,在袁麻子背后和邻居又数落:“袁麻子那个缺德带冒烟,六亲不认的一个糟老头竟然不死,我家老柴比他还年轻上十岁,人说没就没了,怎么能让我家老头子死呢,街坊里谁人不说他是个大好人呀!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百年。”

  说着,老婆子又擦天抹泪,一边帮儿子去洗案板上流下的肮脏血水。

  邻居街坊暗地里都说,他家男人都活不长,因为杀猪的手艺太煞气,不是积德的行当,尽管柴家老婆子自打老柴生病后,也常随人家去庙里进贡,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终敌不过一辈子造那么多杀气。

  同镇上住的老人却说,“老柴家几辈子的男人都不长命,都死在四十岁以内,因为他家每天早上还兼营炸油条和茶食馓子的买卖。”

  用杀猪剩下的边角猪油块,积攒起来,炼出滚烫的热荤油,将准备好的面团拉成一小条,放在油锅里炸,早晨的空气里散布着热呼呼的油条香气,馋得远近孩子都围过来看着眼馋,大人也喜欢得不得了。

  早餐如果是吃油条,拿油条的手都舍不得去洗,小孩子用舌头去舔,大人则把油手往头发上抹,当作头油,头上沾点儿荤荤的油光,也是占了大便宜。

  镇上逢集时,涌上街来的乡下人,能为家里带上几把馓子,那是家里孩子们最期盼的零嘴,往往大人还舍不得将买的馓子全给自家的孩子,总要留下大半,留着家里做人情,待客做茶食,招待亲戚。

  老柴家几辈人在龙山镇上开着“柴家肉店”,这是家传的手艺,既卖猪肉又炸油条卖馓子,一家人过得让人羡慕,不管这个营生能赚多少钱,足够赚钱养活全家,不愁儿子娶不上媳妇。

  孩子们尤其羡慕他家,随时能吃上猪肉,随手就能拿到油条,炸馓子留下微焦黄的碎屑,顺便就往嘴里一丢,这比上学堂读书要幸福一百倍,小柴很小就跟着父亲学这门手艺,以后也就不愁生计。

  为何会因为有油条吃,还炸出香喷喷的馓子,这样的美事反而使这一门手艺的人活不长呢?看过他家两辈人短命的同乡老人,颇有见识地说:“荤油炼出油和炸油条馓子时,油烟很大,每天吸进去这些烟,寿命就不长了,闻多了就会死。老柴生的病与他上一辈的病是一样的,连李镇长家的药都治不好,这都是吸多了油烟子而伤了肺,他得的病,没有人能治。”

  得病之后,老柴就吃不下去东西,什么也吃不下去,就像嗓子和胃被堵起来了,原本壮实的汉子,一点一点瘦下去,被痛苦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然后咽了气。

  街坊邻居不忍心将这些话如实说给柴家老婆子听,眼看小柴正操持着他父亲的行当,养活全家,仿佛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大小伙子,未来也走上他父亲短命的死路,这对一个寡母来说,比丈夫死了更让人悲伤,街坊们也不再羡慕他家的手艺,虽然每天还来买肉,也照样买油条,将手上的油往头上抹,却觉得不至于为了猪肉,为了油条,送命。

  大家都说,这都是老柴家的宿命。祖传的手艺,祖传的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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