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识文擅艺

　　那次游行之后，北平的学校又恢复正常教学，女师大迎来每年秋季的各专业学生才艺展演周——“秋实”才艺展演周，又叫文化周。

　　正式开幕那天特别隆重，巨大的气球上垂下长长的条幅，在广场上放飞了白鸽。为期一周的才艺展演周，期间欢迎中外传媒、学生家长、政府领导与普通民众进入校园参观，其中也夹杂不少新闻记者。既是向公众展示女师大的教学水平，又是展示女子受教育的成果，吸引更多家长将子女报考北平女子师范大学。

　　最后一天，沈公子也来凑热闹，芮雪笑话他是来看美女的，他也大方地承认。

　　这一整周，停止正常上课，开放校园，而且在礼堂和校园露天，安排活动和各项展演，有演讲比赛，体育比赛，新诗会，话剧表演，书画展览，最后一天下午还在礼堂里的一场精心策划的文艺汇报演出，各科教员与学生为此从夏天的假期就忙着排练。

　　芮雪有诗歌的佳作，进入优秀学生作品的展览中，小河也有多副书法作品展示。音乐系的女生占了汇报表演的半壁江山，演奏表演，独演伴奏，女生合唱等。

　　芮雪积极参加筹备工作，并作为女生合唱团的指挥，合唱团里的一个女生病了，不能参加演出。芮雪就近拉了小河加入，因为芮雪在练习指挥打节拍时，小河陪练，熟悉曲目，唱得很好。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礼堂里坐满了教师和学生，前排还有教育部及政府部门的贵宾。开场时是女生大合唱，闭场曲目也是女生大合唱。

　　十二个女生身穿浅蓝色的布旗袍，胸前别了一个小花束，庄重又美丽，正代表高等教育女性的独立与才智。

　　芮雪作为指挥，手拿银色的小指挥棒，头发高高扎起一个马尾，穿了白衬衫黑马甲和黑色裤子，这是芮雪第一次穿裤子出现在人前，英姿飒爽。

　　当天，最出人意料的演出，法语科的康夫人领跳的法国宫廷舞，与康夫人搭档的竟然是吴立霁。

　　吴立霁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些滑稽，高大的身材穿着西装背心，扎着领结，腰板笔直。跳舞时脚步流畅，赫然像一位英俊帅气的王子，与他平日里的刻板形象完全不符，让人认不出来。

　　因为这是女大，其她一对对共舞的都是女子，由一半女孩穿黑西装扮演男人的角色，另一半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吴立霁高高地突兀，站在一群女子中，果然鹤立鸡群，太引人注目，让人顿觉他玉树凌风，豁然君子。

　　芮雪眼神亮晶晶的，充满爱慕。

　　沈公子羡慕又恭维他，说：“早知道我也来赞助演出，我的西洋交际舞跳得也好，我一亮相，至少与你平分秋色，不会让你独领风骚。”

　　下午的演出结束后还有招待会，参与演出的老师学生与政界的领导们共进晚餐，安排西式的酒会和自助餐，大家都还穿着漂亮的演出服，沉浸在表演的欢乐中。

　　当两撇小胡子的吴立霁，迎面向小河和芮雪走过来时，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芮雪很兴奋，小河假装低头，扶正蓝布旗袍胸前的花束，将脸倾向别处。

　　吴立霁含着嘲讽地说：“大家都想见一下我的未婚妻，何小姐，肯赏光吗？”

　　小河尴尬在当场，怀疑他还沉浸在所扮演的王子，小河并不愿自己是那被嘲笑的灰姑娘。她深怕吴立霁以为自己散播出去的，低声向他解释，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这个身份本来是秘密，和何凝脂这个名字一样，只为掩人耳目，她无心高攀，现在却是弄巧成拙。

　　吴立霁从来都不好惹，看他似笑非笑地出白牙，让人拿不定，他是真心还是讽刺。男人的胡子简直就是衣服，换一种胡子的造型，就像穿了另一套戏服，味道完全变了，

　　吴立霁伸手拉过小河，把她带进另一群人中应酬，小河留下求助的眼神，芮雪远远地看着，却无法跟随，被滞留在合唱团的女生中间。

　　芮雪黯淡双眸，熙攘鼎沸的热闹，一瞬间与她无关，她直后悔，当初如果不是她传播出“未婚妻”的关系，如今弄得全女师大都知道，小河与吴立霁也是骑虎难下吧？

　　一定是被老师们点名，要见他传说中的未婚妻，远远瞅见老师教授的那一群人，因为吴立霁果真带着何凝脂的出现，沸反盈天一般，引起轰动，纷纷将两人当作话题的中心，众星捧月一般。

　　那天演出的喜悦，被吴立霁的出现，而搅和成了泡影，芮雪心里惆怅，沈公子从那群人中挤出来，用眼神寻找芮雪，瞄见她眼中的惨淡。

　　后来芮雪等不到小河回来，只能由殷勤的沈公子送回听风居。

　　小河如在梦中，她的手被安排在他的肘弯，被吴立霁拉着向人介绍，她只能向众人频频点头微笑，有她熟悉的老师，大多是她不认识的穿着讲究的人，她总不能丢她一心敬爱学校的脸，她自己倒是不重要，何凝脂同学表现的大方得体，站在高大的吴立霁身边，她也是高挑端庄，一派大家闺秀。

　　然后，她时不时斜晲向吴立霁，确认他是否当真，是恶意报复，还是故意捉弄让她无法自处？她最怕在女师大呆不下去，所以全神贯注地应酬。胸前别的花束耷拉下头，她无心整理，吴立霁竟然低下头，将她的花束扶正别好，翘起小胡子露出森森白牙，像在讥笑。

　　吴立霁只当她是受惊若惊，她额头饱满，满面红光，倒有几分天生贵气。

　　当小河听见师长友好地提议：“虽然女师大的在校学生禁止结婚，不过可以在毕业时，办一场校园婚礼，让校长作证婚人，许多老师学生参加，定被传为佳话，轰动一时。拍下结婚的场景照片，放在《女界》上刊登，校园婚礼也会是难得隆重。”小河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捏一把冷汗，想到如果她们听到吴立霁最后抛弃她，会作何感想。

　　吴立霁如热恋中的绅士，热情洋溢地将假话当真话来说得熟练，“我们恐怕等不及毕业，就要结婚，如果留学的事情办下来，希望能带妻子一起去法国留学。”康夫人恭喜他们，自荐要当婚礼司仪，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一幕法国宫廷戏剧，小河面色红润地笑，如听梦话。

　　小河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这是一场谎言，她的脸因羞愧面红，外人看来却以为得体的美娇娘，与吴立霁正好般配，一对金童玉女。

　　所有问及何凝脂的出身，父亲母亲和家世祖籍的话题，全部由吴立霁代为回答，他胸有成竹，小河发现一个事实，其实吴立霁知道“何凝脂”的一切，“她”的父亲母亲的名字，家乡的地址，而小河自己一知半解就扮演起“何凝脂”，甚至难辨真假。吴立霁知道入学的登记表格上一切关于“何凝脂”的信息，而小河从来没看见过那张关于自己身份的登记表，其实吴立霁始终掌握着“何凝脂”，而不是她。

　　挨到宴会结束，小河欲去找芮雪一同回去，吴立霁低声耳语说：“沈公子已经送芮雪回去了，你呆着别动，一会儿，我会送你回去。”

　　真不知道吴立霁葫芦里卖得是什么毒药，若他不说明白，小河今晚心里恐怕也难安，要睡不安稳！他让她在公共场合，坐实了吴立霁的“未婚妻”这个名号，下一步要怎样？

　　还是说要结婚，这样的鬼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大可不必如此，关于同居的提议犹在耳边，未曾散去，早知她就同意了提议，就不必有今天的广而告知了。

　　难道“未婚妻”不是掩人耳目，而是诱饵？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测。

　　最后，吴立霁终于大发慈悲，带她出来。夜风吹拂，小河才能喘吁一口，她都快在人群中憋屈死了，有口难辩，又不知他抑欲何为。她十分担心以后在女师大呆不下去，而她完全被动，被吴立霁牵着鼻子，让她刚获得的自信，大打折扣，如坐针毡。

　　上次吴立霁对她无礼，小河现在蓦然回神，如果他用女师大威胁她，他早就成功了，根本不必费今天的周章。

　　只要说出真相，她的冒名顶替身份被揭穿，魔术就失效，她会被打回原形，再也不可能去那理想中的宫殿华堂去上课，能正常回到中华铁道报社就不错了，整日面对编辑甲乙不怀好意的嘲弄，想到这里小河一定就范。

　　这样想时她心慌意乱，时时偷眼瞧吴立霁，这是有意在折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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