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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情诗


  民国十八年,1929年,秋天。

  自从北平朱公馆里的老爷去年冬天大病痊愈之后,宅子里早晨的戏子吊嗓练声又恢复了,只是有不一样的规律,每逢初一、十五,姨太太那天不听戏,而是烧香念佛去寺庙,种着泡桐树的那个挎院,改了一个名字,拱门挂了新匾额曰:“静园”。宅里是消停无声,意味着初一或月圆,像日历一样准时报告给听风居里的人。

  小河推开窗,幽幽地说:“自从改叫‘静园’之后,更觉这深宅大院没了阳气,像梦魇中出现的那种老宅子,我虽不信怪力乱神,倒也觉得一股阴气,有时令人发毛。以前还总说想进去瞧一瞧,如今我是不敢踏进这大宅的门。”

  芮雪心神不宁,根本没听见小河说什么,只是埋首在写日记,她每天花更多时间在写东西,以前她也不曾这么坚持每日记事,她有了非一般的心事。

  芮雪在《女界》上发表了一首白话文的小诗:

  【新诗】夜来香

  你这偷香窃玉的贼,

  我夜夜开成串的花,在月光下等你,

  你却总借口天黑不能来

  我为你想了一夜的心事

  雨后花瓣捧出一轮明月,映下我的眼眸

  摇荡不破的你的眉眼,刻在心尖

  我为你写了一夜的诗,却不能寄给你

  我凝结于胸的一腔哀怨,

  编成浓香指引你夜行的路

  你却懒懒的,说要去睡眠

  清晨你终于睡醒,

  突发善心来花园看我,

  我却只能憔悴凝眸

  从眼睛里掉下露水儿

  拼命想要砸痛你的手

  我是明合夜开的花呀!

  被迫收起花香与姿容,悄悄殒落

  不敢向花园里美艳,争宠夸荣

  羞于被你看见

  我藏起自己,心碎一地

  《女界》的杨主编声称,从短诗中能读出芮雪恋情。

  芮雪经常随小河去中华铁道报社帮忙,才有机会一周偶遇吴立霁一次。吴立霁的留学考试很顺利,又如常地去报社交约稿,小河不在,他有些失望。

  他与芮雪早已冰释前嫌,无论是否刻意,两人都已经忘记那天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相安无事。至少吴立霁认为自己那天只是认错人,他气恼小河为何不如约而去,竟像是被小河耍了,隐隐不快,心生报复。

  芮雪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弄得吴立霁心虚,而他一向是理直气壮的人。

  芮雪说:“小河看起来不舒服,我让她先回听风居休息,你要不要随我去看望她呢?”

  吴立霁理直气壮地同意。

  小河现在对他采取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意疏远他,而好与芮雪格外亲近。吴立霁自觉得对于小河,他是先来,芮雪是后到,他又帮了小河许多,情意自然是他与她应该更近。

  吴立霁跟随芮雪推门而进时,小河正蹲在地上,抱着一只脸盆大声呕吐。

  肠胃痉挛,五脏六腹都像在翻滚,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开门声与呕吐的声音,不知哪个让小河感到羞愧。

  吴立霁并非第一次撞见她生病,有一些紧张,作动敏捷,冲过来,熟练地用手托起她的脸,轻柔地拍抚她的背,让她舒服一些。

  等小河吐完,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几乎当着芮雪的面,把小河柔柔揽入怀里,用左脸颊贴在她的右脸颊,再用右手摸了摸小河的额头。

  动作亲昵,场面暧昧,一时让芮雪与小河皆惊了,吴立霁怎么看都不像是温柔体贴的男子,更不是感情外露的人。

  小河难堪地望向芮雪,芮雪的脸色比她还苍白。

  原本小河只是胃涨痛,并未发烧,被吴立霁突突迸发的热情,弄得满脸通红,耳朵像炭火一样发烧,一再用眼觑向芮雪的脸色。

  芮雪无事可做,站在那里反而多余,却又不能生气,竟然三人一下子寂静无声。

  小河脸色局促不安,吐完本来胃里可以好受些,可是吴立霁过度的关切,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顿时让她窒息,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河无力地推开吴立霁,此时才发现,自己穿着全套的白底蔷薇花的睡衣,非常失礼,羞以见人。

  吴立霁完全不顾礼仪,用手又去试探她的手温,问她是不是生病,要不要去看大夫,她不住地躲闪摇头。

  吴立霁依然淡定自如,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家,指挥芮雪去倒一杯温水过来,芮雪这才惊觉,顺便检查桌上的果盘,惊诧地问道:“你不是从不爱吃水蜜桃嘛?整整三斤的桃子,你全吃了吗?”

  小河一边当着两人漱口,羞耻地支支吾吾。小河晚上独自在听风居,吃掉芮雪买回的三斤水蜜桃。

  “早跟你说不能暴饮暴食,有几次喝水时还喝撑到呢!”芮雪心疼地抱怨她。

  小河难过时,无法排解,哭不出来,心被掏空了,耳朵里总有杂音,嗡嗡作响,吵得她心慌意乱,肠胃就格外空虚,必须埋满那可怕的空虚,这时她一般最想吃东西,像怕饿死的鬼一样,拼命往嘴里塞食物,将胃里的空虚与害怕挤出去。

  吴立霁却责备芮雪,说:“你怎么能让她全吃了?一定撑到了。”

  芮雪心里委屈,十分难过,“哪里是我让她吃的?我也不在场。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暴饮暴食,像怕饿死一样,有一次喝水竟然也喝到撑哭了,一个劲地在房间里跳,坐都坐不下来。”

  芮雪说不出委屈,凝视着吴立霁,吴立霁却视而不见,全副心思在小河身上,觉得小河不应该是那么愚蠢的人。

  芮雪压制对吴立霁的不满,又心疼小河,拧干一块温湿的毛巾递给她擦脸,并收拾地上的残局。

  小河却急着为芮雪解释:“芮雪昨天见天黑了,还有一个老汉挑着担在胡同里卖桃,筐里就剩这三斤多的桃,一直没人买,老汉就一直等,天都要黑了,他家住得又远,芮雪就发善心将所有的桃都买了,好让他早点儿回家。”

  小河穿着贴身的薄睡衣,擦过脸后还湿湿得沾着水气,脸色恢复一些,宛如睡衣上的蔷薇花一样粉红,娇怯怯,上衣是无袖无领的贴身背心,俏生生,吴立霁那般靠近,几乎可以一览无余。

  小河急切地说完,就慌忙回避,说要进去躺一下,躲进里间拉上帘子,将吴立霁与芮雪隔在外面。

  “芮雪,没关系,你放在那里,一会儿我自己收拾。你送吴先生出去吧,我躺一会就好了。”

  她穿睡衣的样子,历历在目,令人想入非非。映在吴立霁的脑中,拔都拔不出来。

  吴立霁确认小河没事之后,就独自回去,无视芮雪的欲言又止,一路上回想刚才撞见小河的样子,每一个细节皆动人,竟然有销魂之感,将以前的不快冲淡了许多。

  但见一钓眉月斜挂天际,冷冷的清光被黄昏的晚霞冲破了,日渐稀疏的泡桐枝杈像张开的大网,投下一片黄叶,吴立霁一伸手,抓住了,嘴角透出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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