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李代桃僵

　　双胞胎的不同之处是：妹妹满月有尊严，有自尊心，有体面，被爱着才能活下去，活着需要太多条件，务必拿出勇气。

　　而姐姐金夕颜却不需要任何理由，死皮赖脸也会创造条件活下去，有人让她活不好，她会先叫那个人死，为了富有荣耀地活，不惜坑蒙、拐骗、使诈、暗算，为了阴谋猎取，她拿出胆识。就凭她突然嫁进朱家这一点，就令朱二少爷觉得金夕——隐隐可怕。

　　时刻提醒朱二少爷这是一场空欢喜的，正是家里的替代品——李代桃僵的新婚妻子——朱二少奶奶——金夕颜。

　　新婚第二天傍晚，匆忙“回门”时，金夕在娘家以死相拼，母亲金大娘与女儿一同跪在新姑爷面前，口口声声道：“如今木已成舟，如果被退回娘家将名声扫地，全家就没脸见人，不如此刻母女二人就死在他面前。”

　　面对金家的一场哭闹，任金夕哭得再如何梨花带雨，他也无心欣赏，最终只得将抵死相逼的金夕带回南京。

　　朱世永目前不能与她离婚，因为大红色锦缎婚书内，撒金黑字写着“金满月”的名字，下面所有主婚人、证婚人与介绍人的签字，拜堂那天他自己亲自写上自己的大名，郑重地盖上天作之合的两人的姓名印章，印证了当天“金满月嫁给了朱世永，永结秦晋”，大红色的一诺千金。

　　这张证书还盖着政府部门的印章，锦书上印的美好祝愿还历历在目：“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真是一堆大废话，天大的讽刺！

　　“两姓联姻”，都姓金，如今省却闺名，都是“朱金氏”，似乎没什么不对，对他来说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一着错，满盘皆错。

　　如果他根据民国婚姻法，办理文明离婚手续，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取得“离婚证书”上赫然出现的也是“金满月”，两人最后的一点联系也被丧失，更让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苦不堪言。

　　金夕颜这个人，是归根结底压本儿不存在，他竟然无法与金夕离婚，这完全强人所难，是强嫁，强盗逻辑。

　　而朱二少爷被掐住咽喉，决不能与金满月离婚，割断他与金满月的姻缘，切碎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令他生不如死。朱家父母虽然心疼儿子，倒也不赞同离婚，太丢人。

　　金夕这个陷阱做得实在太好，因为她们是姐妹，朱世永竟然就破不了这桩阴谋。

　　朱家的父母兄嫂很难被瞒住，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知道这其中必发生变故，朱家父母隐忍儿子，却在他一结婚就休了新娘这件事情上采取慎重，他们是商贾之家，最不宜闹出这种风头。

　　金夕知道自己无法继续装成金满月，现在也没必须要再伪装，编造给朱家各位长辈的说辞是：“我妹妹满月，突然改变主意，不愿意嫁来南京——她最爱读书写字，受了新文化的不良影响，可能学着城里的女学生那样——逃婚了——在出嫁前一天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家父母要给朱家一个交代，不能在结婚当天让两家闹出笑话，只能逼我代替妹妹嫁过来，我开始也是不愿意的——但是，我对世永哥是一片真心，不想让世永哥和爹娘失望……”

　　她竟然低眉顺眼，说得合情合理，大义凛然，又委曲求全，并解释说：“在我们乡下，这种姐妹代嫁的事情是常有，如果父母答应下了婚事，而女儿因故不能嫁，就由另一个女儿代为出嫁，也是寻常的事情，婚姻原就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千娇百媚的表情，浸雨海棠的表演，博取朱家父母和哥嫂的一片同情。

　　朱夫人听后震惊地说：“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随便代嫁只发生在乡下，穷苦人家才有的事情，金家竟然不事先告知，这简直是欺诈事件！我早就说过，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能结亲，你父亲还不答应下了么？”

　　朱世永被单独叫到父母跟前，听到这颠倒黑白的借口，大为震怒。

　　朱老爷与夫人都了解儿子，自小就特别有主见，很少要父母烦心，连这门亲事也完全是他自己作的主张，为此他还答应父母回家接手经营家族的事业，如今却弄成这种难堪局面。

　　这些都是主人家的秘密，不能让家时下人知道，家丑不能外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婚后第一次踏进金夕的卧房，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属于他与满月的一切，如今都黯然失色，经过洞房花烛那一夜，几乎算是耻辱之地。

　　他再也无法忍耐，勃然大怒，最终发生争吵。

　　下人被支了出去，独间的挎院里旁人皆无，金夕还坚持哭诉，说：“满月真是自己出走，没有人逼她。她在结婚前几天，突然改变主意，害怕嫁到南京朱家，她说嫌路远，离家太远——她害怕！”

　　金夕的这套说辞早已烂熟于胸，她将逻辑早就贯通，说得理真气壮，红口白牙，将朱世永生生要气死。

　　朱世永愤怒地打断：“一派胡言。”

　　他知道，满月绝对不会悔婚，但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蹊跷？

　　“这些话她对谁说过？你亲耳听见她说了？有我在，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看着金夕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恨不能提起她的衣襟，将她赶出本该住着满月的房间，如今他踢进来都嫌弄脏了自己的脚。

　　小满随身佩戴的银锁，现在挂在金夕的衣领前，暗淡的银锁与新媳妇华丽的锦服极不相称，他一把抓下金夕脖子上的银锁，银链子断了，握在他手中。

　　以金夕的个性，根本就瞧不上这种银锁，对这廉价的首饰，她一向不屑于佩戴，如今却戴这个，无非是想讨好朱世永，此时正如是火上浇油，拍在马蹄上。朱世永还是生凭第一次情绪失控，对女人动粗。

　　金夕竟然有勇气地迎视朱世永的目光，她的眼神竟然清纯透亮，毫无惭愧之色，这就是满月的姐姐。

　　她义正词严，真假难辨，饱含着星点的泪光，“她私下里对我和我娘抱怨，我娘可以作证。世永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何当初，不直接选择我呢？我愿意跋山涉水地嫁来南京。”

　　金大娘这对母女都不可理喻，他额角青筋一直跳动，愤怒地呵斥：“住口！别说喜欢我的恶心话，你还有一点儿满月姐姐的样子吗？你对得起你的妹妹吗？满月的银锁怎么会在你这儿，难道金家人对满月下毒手，合伙谋害死了她，然后让你顶替嫁过朱家来？”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直盘旋在他脑中，在别人劝他去东寺港水库寻找之时，他就在心里狐疑，只是一直未忍说出口，他努力阻止自己相信，不肯承认，这对金满月来说是多大的惨剧。

　　金大娘对满月行径简直是后妈，朱世永在新姑爷“回门”那天质问时，金大娘竟然口径与金夕一模一样，替金夕跪下向他求情的情景，说明她娘与金夕是唯二知情的人，她们串通一气，联手做掉了满月。

　　他这个新上任的丈母娘自始至终站金夕一边，哪怕是撒谎，串好口供，这两人完全不顾金家另一个女儿金满月至今流落在外，毫无悔改，居心何其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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