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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婚后生活


  朝颜之花开在早上傍晚凋谢,夕颜之花晚开晨落,这两种花朵从不见面,各自开得绚烂。夕颜是落山前艳丽的夕阳,满月是小满那天的一轮明月,她们相继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只为一场轰然诀别。

  民国十六年,1927年初冬。南京朱公馆。

  朱家二少爷朱世永,仅穿了单薄的居家长衫,站在书房的窗下烦躁不安。天很冷,心更冷,室内已经升了暖炉,很烦闷,他推开了窗,让寒冷的空气冲进来解救他。

  头脑太热,心口也发热,如果他不保持平静,可能会呕出一口鲜血。

  他的生活在最接近圆满的那一刻,倏然破碎,无迹可寻,让人恼火,愤恨,怄气,却又无从发泄。三个月来他都无能为力,无法挽回败局。

  朱世永手里翻动一本线装的旧书《唐诗选集》,在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曾从她手中掉落,有一页纸飘到水里,沾湿了,后来晾干皱皱夹在其中,从中间掉出的,却不是那张皱巴巴的那页纸,而是一张照片,他捡起,翻过正面。

  他一直将照片夹在其中,背面写着民国十五年初夏——订婚的日期。黑白照片的正面上女孩穿着藕荷色亮丽的衣裳,胸前挂着一枚银锁,叠放在腰前的左手腕佩戴着一只银手镯,她的一张脸生动鲜妍,使朴素的衣饰笼罩着一种奢华光圈。那天的场景从照片中跃然而出,铺张开来,她超越黑白照片,呼之欲出的光鲜照人。

  朱世永贪婪地希望从书中掉出的,是金满月这个大活人。

  难能可贵的,她美而不自知,像一块璞玉,那么羞涩,光华全部敛住,只有他一人能洞悉美玉一般的内心,她是他凝神静气的精髓,仿佛随时可以笑语盈盈地向他迎面走来,叫他一声“世永哥”。

  他等了许久,她却并没有像婴宁或小倩一样,走出照片,她被紧锁在黑白之间,拔不出来。

  朱二少爷处于冬天里,神经刺痛一般提醒他,辣油泼火,那是一场多么盛大的——空欢喜。

  他以这自己多么幸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无法阻挡的巨大的幸福,向他的人生袭卷而来。到头来,却不过是演给他一个人看的一场无法触摸的空欢喜。

  对别人而言,更像一出闹剧,没人能够体会,这出看不见血与泪的闹剧,带给他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伤口里的碎片任他截取。

  他拉开抽屉,取出照片中的那枚银手镯——她的嫁妆,初冬的早晨,他的手有一丝寒颤,不是因为冬寒,她曾说:“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嫁妆,只剩下这些,可别小瞧我哦,这可是真银元宝裹子做的,二十两——”她说话时的小脸一股孩子气的认真:“如果落了难,我还可以拿来换些活命的东西。”

  她那时根本没有离开过家,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家,她不知道二十两能换到多少东西,只知道嫁妆是属于女人自己可支配的财产,她哪里知道外面世界的凶险呢?竟然就一语成谶。

  “如今她真的落了难,身边带了什么用度吗?连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也没有,她该怎么生活呢?”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抵不过这一枚银镯的珍贵,有什么能比她两手空空流落在外更让人揪心,他恨不得将银镯还给她,只要上天将她送到面前。

  原本以为她得了他,更是得到了一切,他会给她分享一切财富,她不必算计,他就是这么狂妄自大的人,这种自大让他失去了鉴别能力,害了他们俩个人,自尝苦果。

  他从金家以前金满月住的房间里,她的小书架上带回三本书,另两本插在书柜里中,他能轻而易举地从整齐的书籍中,取出《古文观止》和《宋文选》,被她翻旧了蓬松的纸张,假装她存在,却在满柜崭新的书中格格不入。这些都是她的最爱翻读的书,这书房和家里的一切原本都是为她而准备,现在惟独是她不在。

  满月曾经拥有的两只陶罐,是金家盖后面新房挖掘地基时,挖出来土的,他在她的房间里曾看过的那只有猪头装饰的陶罐,形状一直被记在心上,还特意去朝天宫的古玩铺子,请教买陶器古玩的店主,才打听出小满曾经拥有的两只,高的叫长颈喇叭口陶壶,另一个特别一点的,有猪头形状凸起装饰的叫做猪首盘口壶,两只壶并未上釉色,应该是民间使用极为朴素的器皿,年代在晋以前,算是非常古老的物件,至于价值嘛?因人而异。

  朱世永买来了两只仿制品,放在书柜旁边给她作插画筒,等她来赏,令她在他们的家里没有陌生感。因为那只猪头的陶罐,正印证了他们的缘分,他姓“朱”,她意外得了“猪首盘口壶”,他心思这就是特别缘分,而今这些甜言蜜语让他对何人去说呢?

  这些话题,他全心全意留着等满月嫁过来时,要亲口告诉她听,她一定会听得入迷,全神贯注,眼里透出对他深深的情意,他要说成山盟海誓。

  他要带她去逛朝天宫的旧货铺子,和沿街的古董店,还带她去夫子庙买她爱吃的糖葫芦,看着她当街吃也不会嫌她丢人,只要她在现场,做任何事都不会是最蜜甜的事……

  快到冬至了,传来桂花蜜酿冬至酒的叫卖声,清晨安静,叫卖声传得老远,穿过层层的院墙,落在朱世永的书房里。

  大婚已经过去一百天,每一天他都数着过,度日如年,他的心此刻还是不能克制——愤怒和悲伤,交织。

  他发现如果人生是一场赌局,那他要的是单,开的却是双。

  他想要怒吼咆哮,却发现四下无人,上天入地,无神来听他嘶吼,如击空气,挽不回的败局。

  朱世永的婚姻生活,是这样开始,极端窝火,却又有苦难言。

  满月失踪一百天,至今下落不明。他最初亲自到各处寻找,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许下巨额赏金,提供线索的人一次比一次让人失望,金家的人都升起了不好的猜想。

  龙山镇那个闭塞迷信的小乡镇里,有人开始谣传,说金家的满月姑娘有可能走失在东寺港水库里,许多妇女失踪,最后都在东寺港水库的下流找到了尸身,女人是愚昧的化身,想不开时只能想到一死了之,那里每年都莫名其妙地淹死一两个人,也许今年就轮到——是她。

  金家的人真就去东寺港水库附近去找寻,唯有清波依旧环绕着石岛,满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崔大叔每日在湖里划船,口无忌讳地说:“就算是有人投了水,也很难能发现尸身,多数被水里的水草缠住,只有等到被水流冲出,流下涵洞,需要三五个月之后,曾经发现死人也多是在下流才发现的,水底较寒,三五个月的尸身还会保存完整。”

  朱世永当然不会主张,找一批人去东寺港水库打捞,那是一种绝望的举措。他寻找的是活生生的金满月,而不是死了的金小姐。

  他不相信满月会寻死觅活,她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就算她离家出走也不会选择去一个荒无人烟的所在,尤其临近水脚湾,那里极度荒芜,野禽任意出没的废村,半面照着阳光,半面落在阴暗处,吕舅爷曾在其中放火**,太过悲剧,看着就挺渗人,满月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满月没胆子自己来,朱世永还是带着随从在周边查看一遍,并让崔大叔将他摆渡到水库中间的石岛上,他双手合什,凭生第一次向土地庙祈祷,“只要让他找回满月一定为石岛上重修庙宇,为山神度一层金。”

  他对神佛一向并不依赖,现在却全心希望佛神的存在,如果月亮山下曾有林家姐妹的传说,因此格外保佑女孩子,那么仙女岛就应该保佑金家女儿满月,如果不能让他找到她,也请让她平安,请让她躲过凶险,让她遇到愿意帮助她的人,让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山神无言,只有湖中白水汤汤。

  朱世永仍然不肯死心,还派了许多人手到处寻找——他遗失的新嫁娘,他在怀口保留不灭的希翼:“她必定存在某处,只是躲过搜寻,终有一天她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一切——失而复得。”

  朱家父母出面阻止他续继出去寻找,这出闹剧已经演得够久,他父亲想尽快把事业交付在他肩上,他虽不是长子,却是是接下家族事业的唯一继承人,这也是父母顺利答应他婚事的条件,他不能言而无信,父亲想借用家族生意的重担令他转移心神,他真是有苦难言。

  每日他有太多生意上的事务要操心,要学习与接触的事情太多,一件件压下来,喘不过气来,父母似乎故意催促他忙碌,幸亏整个白天都忙碌而分散了心神,才不会发疯,年轻的身体消瘦下来。

  朱老爷常教给他经商之道,说:“老板要比伙计更勤奋聪明,才能不被蒙弊,他的伙计要靠他养活,许多事情必须由老板亲力亲为,不得假他人之手。”

  一大早就要出门,新跟随朱世永的年轻保镖小武,刚刚练了一阵拳脚,虎虎生风,带动院里树上最后几片黄叶,也跌落下来。

  小武身上已经微微出汗,现在正守候在角门上有一会儿了。专门跟朱老爷的司机老武,现在跟了朱二少爷,老武是匹老马,所谓老马识途,他熟悉所有朱家生意场上的路,像照顾老朱老板一样,如今载着年轻的朱老板去跑几处店铺,查看生意。

  武家父子俩人一样老实巴交,本分憨厚,全家靠朱公馆吃饭,随时听命年轻朱老板的吩咐,他正被训练成为一家之主。外界里,他努力扮演接手生意的朱老板。很晚才能回家,拖着疲惫回到空荡荡的内心,他才想起他的金满月,悲伤充斥其间。

  她就在空气里,随时一吸一呼,她就出现了。摒住呼吸,无法阻止她又消失在空气中。

  偶然路上看见剪着短发的女孩,他会让司机老武停下车,然后跑下车,赶过去看是不是金满月,每一次回头的那张脸,都不是她,他由满心期待,化为满脸的落寞。

  冬天来了,一天冷过一天,故事里的寒号鸟也该鸣叫了。

  他开始担心,一个女孩孤身流落在外,怎么度过寒冷的冬天?

  “小满,你在哪里?”他不能放弃,在周边与外地城镇继续寻找,寻找的范围不断扩展,金满月却像是大海中的遗珠,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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