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设局

　　“袁大叔可以作证，他和镇上许多人，当年可是亲眼所见，舅舅与秀水一直纠缠不清。李致也是舅舅亲手接生的，舅舅还打算带着秀水和孩子私奔，是爹的小妾自己不愿意逃走。”

　　袁麻子半疯半癫的老眼，闪着一种秘密诡异，有李文灵壮胆，他说话也利苏起来：“我听人说，秀水并不是生小女儿时难产死，有人在她的保胎药里下了东西，生产后血崩而死。在此之前，有人让我去外面造谣言，说秀水是团山姓江那户人家的双胞胎，说秀水是女妖。我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就照人家告诉我的说了。”

　　大夫人叫道：“这酒鬼的话哪能信，快叫人把他打出去。”

　　冯子恒这才醒悟，听从命令，走过去，一把将袁麻子脖领抓住，要往外提。

　　李文灵赶过来阻止：“子恒，你放手，李家事情你这个外人别插手。你们都听他把话说完，那时他是被买通，他知道的那些事情，有的人未必能全知道。如果证实他说的是假话，再赶他出去也不迟。再不成，我们就拉上我爹当面对质。”

　　大夫人唯恐真的惹出李镇长来，这陈年老事再翻出来，伤了夫妻本就所剩不多的情分。

　　袁麻子舌头平时就履不直，嘟囔着说话还挺横，“放开我。”冯子恒将他脖领松开，他大口喘着气，对大夫人说：“我可是守口如瓶，这些年都没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二十年用不上我了，也就不屑理睬我。如今是你们自家人寻我来说话，可不算是我自毁誓言。”

　　他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让大夫人更急切地想要赶袁麻子滚出去，袁麻子反而将身体躲在李文灵身后，李文灵也不嫌弃他腌臜，一个劲催问他：“后来怎么样？”

　　“吕舅爷先被我要挟，敲了几次竹杠。不知怎么地就被他姐姐吕氏知晓，索性就将我买通，教我一些话，向外界传一些话，我也得了好处。”

　　李文灵接连发问，众人边听，边思索推测，竟然拼凑五六分。被李文灵与袁麻子的对话引导，如同亲眼目睹，越来越想要接近于当年的真相。

　　袁麻子也不得不佩服这位李家二小姐，他突然有了底气，用眼瞄着大夫人与吕明东，说：“也不是全部都是假话，只是捕风捉影，引人们往那上面想。龙山镇的人本来就迷信，又忌讳生双胞胎，偏巧秀水的身世又扑朔迷离，正合了人们的推想，再加上有人故意推波助澜，连村口鬼姑子和跳大绳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秀水是团山江家的双胞胎女娃，被放到水脚湾的人家门口，长大后又迷惑了镇长，将其带进龙山镇。双胞胎就是女妖，大家都这么说，最后人言可畏，失去控制，谁也没成想竟然会逼死人。”

　　袁麻子这一辈就干过这么一件，影响到全镇的大事，现在还站在揭露的最前沿，他并无悔意，反而有些得意，用眼神去偷窥大夫人那暗青的面色。

　　李家小女儿李文秀，年轻娇弱，经事又少，不能淡定，此时被惊得魂飞天外。摇摇晃晃，站不稳，扶着一个石凳子，坐了下来，眼神轮流着瞅着众人，希望大伙儿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文灵接着说：“现在这里都是咱们自己家里人，袁大叔也有罪过，不会去外面传扬，今天不过请他来做个对质。这些年过去了，说实话也不为过，我猜想收买袁大叔你造谣的是我娘。”文灵心里想：暂且先让娘委屈一会，呆会儿再为她洗涮，便说：“凭心而论，若换作我，也会这么做。”

　　袁麻子乍着胆子说：“吕明东是大夫人的亲弟弟，维护娘家唯一血脉也属正常。那时候你舅舅与李家小妾私通，不止我一人亲眼目睹，镇上许多人都看到，想必大夫人最清楚，谁知道秀水怀的孩子是不是吕舅爷的呢？”

　　李文灵不让别人插嘴，“所以我娘能留下孩子，留子杀母，不能留着秀水祸坏两家的名声。”

　　大夫人又一次与吕明东异口同声，喊道：“你住口。”

　　吕明东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誉，陈年往事，谁是谁非早就不重要，人死不能复生。可是面前文秀的感受，才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事情。“我是喜欢秀水，对她一往情深，她那么美丽的女子，谁见了能不爱慕呢？我那时还是年轻的后生，爱慕秀水的何止我一人？”

　　李文秀觉得眼前的一切太复杂，脸色煞白，分辨不清，倒底谁是谁非？

　　吕明东再次扶住李文秀，顾不上因过度激动，和花粉过敏引起的呼吸困难，恳求一般向文秀说：“我和你娘自始至终都是清白，是我一厢情愿爱慕你娘。当时情况危急，条件不允许我才替你娘接生，她那时为龙山镇所不容。我有打算要带你娘私奔，如果离了这里，她就不必受接下来的痛苦，也许，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搭上小命。”

　　大夫人也望着文秀坚定地说：“我相信秀水怀得是我们李家的孩子，我是李家的媳妇，李家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李文灵才不管这里情深的表演，讽刺母亲道：“您现在当然会这么说，秀水已经死了，再不防碍您什么。”

　　“不许瞎说。”吕明东还是维护姐姐吕氏，就像吕氏一直小心地保护唯一的弟弟一样，血亲难以割舍。当年若不是秀水，本来是与他们不相干，花容月容一般的人物，突然闯进这个家里，搅乱所有的人。

　　袁麻子道：“你李家与吕家的事情，不与我这个外人相干，既然该说的话我全说了，我可以走了吗？”他问李文灵，他这算是完成任务，理所当然就坐等收钱。

　　这笔钱哪有那么好赚，李文灵既然豁出去找几方对质，自然不弄个水露石出不会善罢干休，“爹的小妾清白不清白，现在死无对证，只要我爹和我娘认为她清白，一口咬定李致和文秀是我爹的孩子，我再怀疑也没有用。但是为什么合谋害死小妾呢？令人费解。这些年恩怨都已经过去，又用同样的手法，来谋害小妾留下的女儿，这难道不令人费解？”

　　李文秀顾不上怜惜柔弱的妹妹，将目光在文秀身上盯了一个窟窿。这该是李镇长更想知道的吧？

　　吕明东眼神随李文灵一起穿过李文秀，却又仿佛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充满柔情地说：“当年我那么爱慕秀水姑娘，怎么会加害她呢？她生的孩子，我就当是我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更不会伤害。”

　　死在那么青春美貌的年纪，刻在人心头只有不变的朱颜。

　　“有什么想不明白，我是一个母亲，但是我首先是一个女人。文灵，你今天搅出这么多事，目的何在呢？你不惜伤害自己的母亲、你舅舅和你弟弟、妹妹，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夫人庆幸今天李镇长和儿子李运佑不在，他们一起出诊晚上才能回来。她豁出去一般说：“刚才你也说了，‘你要是我，也会那么做，’所以你难道不明白么？我就想留下你爹的孩子，不想留孩子的生母。”

　　“袁大叔，你说二十年前，关于秀水是女妖，是有人受意你传出的谣言，那么我十分好奇，最近这个镇上又传出女妖的谣言，是谁在幕后操控的呢？”

　　袁麻子一脸痴呆，木瓜一样摇了摇头，连忙撇清自己说：“这次可不是我说的。”

　　李文秀敛神屏息地倾听，两只腿像钉在地上一样，不能动弹。二十年前算计她生母，二十年后算计她，差点儿制她于死地的人，在阴影处，实有其人，到底是谁？

　　防不胜防。

　　大夫人脸上变颜变色，说道：“肯定与我无关，我不愿意让人知道李家曾娶过小妾的事，怎么会在今时今日，还让人知道李致和文秀不是我亲生呢？我都辛苦瞒了这么多年，委曲求全，也必不会半途而废！”

　　“舅舅。大姐和我才是你的亲外甥女，你却偏爱秀水的孩子，胜过亲外甥女，如果不是因为李致与文秀是你的亲生骨肉，那一定是你对秀水余情未了，倾心向对？”李文灵再次将怀疑的线索，拉到吕明东这里，抽丝剥茧，步步紧逼：“我看，舅舅，你只是心里对文秀是难以说出口的私心吧？莫不是你把秀秀作为秀水的替身，一直在心里爱慕着她？以舅舅的身份来掩人耳目，连舅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突然，就好像将吕明东推至聚光灯下，令他那不可告人的私心爱恋，暴露无余。

　　这一下着实戳到了吕明东的痛处，吕明东痛苦地看向文秀，他不会去伤害她。而李文秀却像躲避毒蛇一样，避开他痛苦的眼光，弯眉细目恍惚不知该落向何处。

　　李文秀的长相很像秀水，即便病容之下，依然美艳动人，如果她生母秀水是一丛灼灼如桃的夹竹桃，此时文秀就像一丛洁白如雪的夹竹桃，楚楚可怜，坐在那里瑟瑟发抖，孤独无助。吕明东想过去扶住她双肩，给予她力量，这时却避嫌一样不能动弹。

　　最讨厌文秀的人——应该是大夫人，可是大夫人言之凿凿地不能做。而有一个人也同样讨厌文秀，却表面上对她极疼爱——和吕明东一样地疼爱她。吕明东想到一个人，脸色更加涨红，手里的帕子不停捂住嘴，喷嚏连天，鼻涕眼泪都流下来，像是印证了预感。

　　吕明东的妻子——文灵的舅妈——王万顺篾业店的现任东家的亲妹子王氏，她不动声色地跟着吕明东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受尽丈夫的冷淡，并不是不怨恨。每次见到文秀时，都顺着丈夫对文秀极尽温柔与宠爱，好似这种宠爱是发自王氏的内心，好像她竟然是那么喜欢这娇气的文秀小姐，而不是为丈夫而故作的表面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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