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秀水之死

　　有人煽风，有人吹风，就有人加柴。

　　有人翻出当年团山一户姓江的人家，在光绪十二年春天时，就出生过一个女儿，此女娃娃也是异常美丽，所以闺名就叫江美丽。稍长大一些后，家里人发现江美丽行为怪异，并不能与人正常交流，只活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会说话，却只与自己说话，人问她，她也不回答，邻居都说她是一个傻女。因为傻所以一直没人上她家提亲，十五岁那一年江美丽独自在河边，失足落水淹死了，又有人说是当时村里有男子调戏，她躲时掉水里，但是谁也不会承认。江美丽死后她家时接连大祸，父亲胃肠骤然巨痛一年后也死了，接着家里一把大火烧得干净，母亲也葬身火中，只剩得光棍哥哥远走他乡。

　　联想到秀水与江家女儿，都说那个傻姑娘江美丽的眉眼极像秀水，异常清丽美貌，如果不傻，一定与秀水一样美得闭月羞花。事情往往经不得好事者的推敲猜测，这一联想，便断言李镇长家后院住的秀水与江美丽，她们乃是一对双胞胎女孩。秀水就是被江家送给人的女儿，——双胞胎女婴中的一个。一定是江家打听到秀水的娘不能生育，就放在他家门口，徐任三将家搬到水脚湾不就是求子么？无子有一个女儿也不错，只有水脚湾这块风水宝地才能镇住这女孩的命。

　　大家又恶毒地推断，秀水爹徐任三五年后就死了，可能是秀水的命太硬，将她父亲克死了。后来秀水的娘跟了舅爷爷，舅爷爷是秀水父亲徐任三的亲舅舅，当年一起逃饥荒出来谋生的，算是徐任三在龙山镇上唯一的至亲，连这位徐家舅爷爷都说秀水是妖女，必然是清楚她来路不明。

　　秀水就是女妖！

　　所有的事情传得有前言有后语，有来龙有去脉，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相信。

　　大家因为李镇长不能清理家宅，让不干净的人住在家里，还与她一起生活，李运佑的信任度降低到，无法再继续担任一镇之长，一度几次易人。

　　大夫人推波助澜，大义凛然地要再次赶秀水出李家门，却又想保住自己的丈夫。

　　李运佑很痛苦，他百口莫辩，没办法说服一心迷信的乡民，这种推断一环套一环，不是事先精细地演算过，是绝对不会流传这么广，几乎就成了事实，无法推翻。

　　李运佑辞去镇长之职，他不能放弃秀水，更何况秀水这时还怀着他的孩子，身子又那么柔弱，没人扶着，风一吹可能就摔个跟头。他当众宣告：他要带着秀水，再次回到秀水父母的家——水脚湾。他打算放弃一切，就和秀水在水脚湾生活一辈子，男耕女织，夫妻恩爱，不管别人闲言恶语。

　　李运佑打算带着秀水离家出走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大夫人吕氏。

　　龙山镇上流言更甚。传说，秀水的美貌能蛊惑月亮，有人见她走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竟然比月亮更亮。

　　秀水是一女妖，既不邪恶又不妖冶，只是特殊材质做就的灵魂，她的手触摸过的东西，像是被附了灵性，施了魔法，心灵接近大自然，看似平常，却拥有自然的力量。

　　也许她没害人，那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害人，她终是我类总有一天要害人，人们对她怀着敌意。

　　她祸害了李镇长一家，她将要害得李运佑失去一切。

　　关于秀水的故事被越传越悬乎，她居住的李宅后院成为神秘之地，房间里窗户没关，经常窜出一只大黑猫，也许是为那个白衣女妖引路。

　　体弱的秀水纵然是女妖也被折了羽翼，她施展不开魔法，她甚至不能开窗，整日坐在屋中，不敢出去，让李运佑非常心疼。

　　她的挎院外面的窗户，被歹毒的镇民钉上了桃木桩，上面贴着符，说要镇住她。

　　秀水自己很害怕，她要求搬回印守堂后院那两间房里住，至少离李运佑近，他要是每时每刻都能陪在身边就好了，总有事情把他叫走。

　　此时，龙山镇袁大郢最大的宗族——袁氏族长来插手，如传言秀水是江姓家的双胞胎女儿，被放在水脚湾徐任三的院门外，那就不是袁氏的骨血，印守堂她不配住，要将印守堂收回袁家祠堂所有。

　　那时吕明东还执迷不悟，对她一往情深，他和李运佑站在一起反对妖女之说，众人都说这也是因为妖女使的魔法，吕明东与李运佑一样，都中了那女妖的邪，一家人竟然不顾脸面，姐夫与小舅子一起护着一个外人女子。

　　形势变得很棘手，现在秀水有孕有六个月，完全靠药物保着胎。李运佑不允许有人伤害她，他必须挡着前面。迫于镇民的压力和吕氏的主意，秀水被暂时被送回水脚湾的旧屋，李运佑却暂时不能立即陪她一起去。

　　可怜的一个女子，从幸福的云端被贬入地狱，因为美貌，因为男人的爱，也因为女人的忌妒，人们莫名其妙地憎恨她——因为她太与众不同，她奇异的美丽就是不祥的证据。

　　人言可畏让她深陷痛苦，更痛苦的是她怀着孩子却被夫家赶出家门，没人敢跟她亲近，没人跟她说一句话，只能与东寺港水库中那个怀抱孩子的女神岛为伴。

　　有几个夜晚她睡不着，在月光下行走，对着女神岛哭泣，祈求得到庇佑。

　　吕明东再次要求带着怀孕的秀水远走他乡，离开龙山镇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秀水从一而终只心心念念记挂着孩子的父亲——李运佑，最后病秧秧地躺在水脚湾的旧屋里，奢望能逃过镇上的风云。

　　镇上的人家一起策动，被吕明东私下听到，吕明东让可靠的人去找李运佑，将话带给他，他自己则打马扬鞭赶往水脚湾。

　　吕明东告诉秀水：“镇上的人困住了李运佑，他们纠结了一帮人正往这里来，他们要烧你家的房子，将你一并烧死，你快上马，跟我一起走吧！求你了！别再固执，就算是先躲过了再说……”

　　她很平静地摇摇头，笑容美丽的如同风中摇摆的一朵紫色的罂粟花，美丽而纤柔，纤柔中带着一丝韧性。她这种身体状况是走不远，可能会将孩子生在路途中，而一尸两命，让人心疼不已。

　　幸好傍晚的一场大雨浇灭了火把，也阻止了镇上人进山的计划。

　　大雨一连下了好多天，李运佑冒着大雨赶到秀水的家，守着她度过最幸福的时光，她生下一个女儿，产后大出血，还没来及看女儿一眼，秀水就死了。

　　这种极度美丽如同魅惑的罂粟花，既给了她一同寻常的命运最后也送了她的命。

　　镇上人不允许她被埋在埋在镇上的墓群里，李镇长只能将她葬在水脚湾——她父母的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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