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出游

　　小满节气的前一天，几个年轻人陆续都回到龙山镇，李致每两三个月才得以放假几天，他恋着金夕只要有机会就回家来，而金正与朱组长疯忙了一阵，也回来歇息两天。

　　朱组长这次回龙山镇带来了一辆脚踏车，那时节洋人带进中国的脚踏车还是稀罕物件，县城里的人还是习惯马拉的车或是骑驴赶路，只有县公署里有两辆专供给邮差使用，珍贵着呢！晴天时往返城墙内的大街小巷送一些急件，雨天泥泞是舍不得骑的，往城外送邮件一律还得骑马。有寄送物品的一般也还是用马拉驴驮，往下面乡镇是十天半个月才递送一次包裹。乡下人多数没见过脚踏车这种机器怪物。

　　如今镇上骑来了一辆脚踏车，年轻人和孩子都围过来看热闹，都想学着骑，大人们也远远地指点。李致在滁县见过年轻学生在街头骑车，非常新奇时髦，早就跟父亲吵嚷要求买一辆，可是比一匹马还要贵的东西，李镇长当然不会答应。而且这玩意下雨天土路上根本不能用，还是骑马更便利。

　　李致和金正几个人聚在印守堂学骑脚踏车，男孩子们提议明天要去东寺港水库玩一玩，一提出大家踊跃响应，秀秀也嚷着要去，李致爽快地一口答应帮她去说服他爹。

　　第二天一早，几人在镇北路口，通往北面东庙港方向的土路上汇合。秀秀能被允许出门，兴奋极了，打扮的花枝招展，让李致一再地催促。

　　李镇长送出门，反复交代李致要照顾好妹妹，到竹林为止，切不要去水库边玩耍以免意外，生冷偏僻的地方都不要带秀秀进去，说他妹妹身子弱容易受惊，千万不能走远，十分不放心的样子。

　　见朱组长过来才放了语气，并与朱组长相致问候，客气地邀请他去李家毛竹林看看，回来时到李家来吃饭，李致今天像个毛头小伙子，不耐烦地抢先回答父亲，“午饭安排在崔大叔家，我会好好招待朱组长，顺道带朱组长去看看竹园，我也会照顾好妹妹。爹，我们再不出发就迟啦！”

　　李致兄妹骑李家的两匹马，金家两匹马中一匹粮店中要用，已经一早被四福哥牵出去运货，金夕骑了另一匹马。

　　金正从县城衙门里骑回来一匹马，朱世永骑脚踏车，只有小满没有马匹可骑，这种天气骑驴上山也太煞风景，一时也找不着人家借马。小满虽然满心欢喜能出门远足，但是见到仅自己是多余，便只好失望地说不去。

　　姑娘家难得才能走出门，还需要家人陪伴，正值春天，山花烂漫的日子，好想去山边看望野草花，小满也是满心的期待，如果不是哥哥们约好了一起去，金夕和秀秀都不可能有机会到山里。

　　姑娘家是没有自由外出，小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自己比男孩虚弱。如果这难得的机会如不能去，她会觉得难过。

　　朱组长拍拍后座上绑的厚垫子，对她笑着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可以骑脚踏车带着小满呀。”朱组长随着金正也叫她“小满”，听着很亲密。不与大人们一处做正经事时，不与官员或长辈在一处时，朱世永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小满见他是认真的，也红着脸表示接受，转悲为喜，跃跃欲试。

　　金正忙赞世永哥考虑得周全，沿途多山路不平，如果他带妹妹共乘一匹马很难平衡，也不舒服，说不定还会摔下来，倒会少了许多乐趣。

　　李致十分欣赏世永的想法，他在滁县时见有年轻人骑车，后面带着心仪的女孩，在街头招摇过市，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洋洋。他原打算买脚踏车，也是觉得金夕会喜欢，他一定会骑到金夕面前炫耀，会载着金夕在没人的小路上，徜徉，想着就挺美。

　　小满自从那天夜里送走小凤和袁斌，与朱组长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因为共同参与密谋，心里难免有超过以前的那种亲切。再见朱世永时，小满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鲁莽行为，也不知道有无说一些过格的话，对方是怎么想自己当时举动呢？对世永很有不好意思之情。

　　朱世永倒是大方的人，似乎全然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或者装作全然忘记。

　　姑娘们因为外出，都特意没有穿旗袍，上着长袖短衫下着罗裙，罗裙内穿了长及脚踝的衬裤，为着骑马方便又不失礼仪。

　　女孩一般没机会学习骑马，成婚后的妇女也都是骑着小毛驴，常见到土路上过节时回娘家的小媳妇：丈夫头前牵着头毛驴，驴身上绑着木制的架子，媳妇侧坐在架子上，两边各搭只箩筐，一只箩筐里放着孩子，另一只放着送给娘家的礼物，有时候媳妇手上还抱着小一点儿的孩子，这就体面地回娘家。也有骑在驴身上的，驴背上垫着一块方形棉布垫子，文雅一点的小媳妇侧身坐在上面，大胆些的妇女就穿着肥大的土布裤子跨骑上面，骑驴慢慢走，就算急于赶路，驴儿也走不快。

　　富裕人家的媳妇回娘家能坐马车或是驴拉的车，高挑着帘子要叫人街坊看见，回娘家不能躲躲藏藏，否则让人有不好的猜忌。而且娘家不能自个回，必须是丈夫陪着出门，或是娘家的哥哥去接，没有男人陪在身边，一定让邻居猜疑是被婆家休了赶回来的。

　　李文秀是李镇长最宝贝的小女儿，平日在家能答应她几乎所有要求，却禁止单独外出，除每年能去两三趟的县城，她基本没出过龙山镇，即便是十里地外的龙山后山头她也只远远地看着山影，没去过跟前。大夫人去药王庙也不曾带过她，名义上是说她身子虚弱害怕蛇虫鼠蚁，山林中易招病。小时她闹着要和哥哥一起学骑马，李镇长怕她偷着学受伤就手把手地教她，亲自为她牵马坠蹬，教她坐在马上慢慢溜达。秀秀很得意地向金家兄弟宣称，很小就坐在父亲马前，由父亲带着骑过多回，父亲牵着马教她骑过好多回，她又独自练习骑马好多回。这不过是她自夸，她也仅会坐在马上慢慢骑，不敢颠簸，更别提驾马疾驰，路弯一些坡陡一些她只会惊叫连连，莺唱燕啼一般，煞是好听。

　　金夕听秀秀炫耀之后，就很不服要用家里干活的马学，学骑了好几次。金夕倔强，每次听见秀秀卖弄，总不甘落于李文秀之后，当然也就学会骑马。

　　一切准备就绪，秀秀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带头打马出发，她穿一件粉色长袖上衣对襟领下佩戴一块青绿色光洁的玉，小小的珍珠耳坠显得脸面更加瓷白，下面是深枣红的绸裙露出白色衬裤边角。

　　金正追赶到前头领路，李致一边喊前面的等等，一边帮金夕扶上马，金夕佩戴和她的甜美笑容相映成辉的金耳坠，上著淡紫色银滚边短衫，衣下摆一圈绣着深紫的丁香花，斜襟盘扣上垂着一只香囊，深紫红色缎裙露出褐色衬裤。

　　李致是毕挺的中山装，还没出发就将扣子解开，敞着透气。因他身形较高又偏瘦，上马非常轻松，自信可以一展骑术，与金夕打马追赶前面二人。土路两旁长着繁密的野草，低矮的野花，间或开上一众大朵的萱草花和山丹，真是出门踏青的好日子。

　　金正和朱组长一样，穿白色的衬衫和深色长裤，白衬衫的扣子一直系到脖颈，而朱世永刚穿着感觉随便，白衬衫最上面两只扣子松开，下摆塞进裤腰，用皮带系出腰线，袖子也是整齐地折叠露出肌肉结实小手肘。

　　小满根本没有机会学，家里的两匹马总有活干，她也不会像金夕那样能和父母撒娇耍赖，强迫把要干活的马给自己骑着玩，她默默在看着他们，觉得骑马应该不难，既然李致可以骑，金正可以骑，连秀秀和金夕都会骑，没有理由自己就不会骑，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朱世永骑在脚踏车上，斜向一边脚搭在地下，等小满坐上去。小满收回望前面骑马人背景的眼神，提起裙子露出杏黄色的长裤脚，竟然与上面的短衫是同色面料，像是一套家居衣裳，只是外面加罩了一条深藏青的罗裙遮挡，她衣领处挂着银锁，像是有些年头，被磨擦得十只光亮。她小心地侧坐后垫上，把裙摆小心地收在两腿间，用手捏着固定好，不叫它胡乱飞扬以防绞进车轮。

　　朱世永提醒她路上有些颠簸，“坐稳啦！”

　　朱世永使劲一踩便上路，去追赶前面四人。小满脸羞红，幸好坐在后面无人看见。

　　颠簸晃动，小满本能地放开捏裙裾的手，抓住世永的白色衬衫的后面，一段路下来，他那原本整齐塞进腰带的衬衫，已经被小满拽得松动，露出后面的衬衫底边，小满有心要将其塞回他的皮带中去，却无从下手。

　　小满明白出发前朱世永叫她“坐稳”的意思，她总不好直接抱住他的腰，那真羞死人了！

　　会被李致、秀秀笑话死的，再说朱组长会怎么看她呢？

　　又不敢抱他的腰这样坐着真的很累，觉得如果跨坐在座垫会比这样更稳，更舒服，女孩家跨骑似乎也不当，便羞于向世永提出来，就只有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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