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逃婚?

　　三个姑娘乘李家马车回到镇上，已经是吃晚饭的钟点。小满心里惦念，就急忙跑去看小凤，不知道他们想出办法没有，有无进展。

　　小凤拉她进后院的房间中，门关上，仅凭窗户透进的光线，屋内挺暗淡。

　　“我爹和郑家与黄家的婚事定了，连日子也选好了，说财礼不到我家，直接由黄家送到郑家，然后同一天办喜事，我哥哥娶郑家闺女，把我嫁到黄家。”她说得很急切，语无伦次的：“明天就有人上门来收拾房子，我爹与哥哥这两天净忙着添东西。我可怎么办呀？”说着小凤又惶恐地绞着手绢，流下眼泪，她打开梳妆盒上面的镜子，照了照脸，小心地擦了眼睛，怕家里人突然进来，看见她又哭泣而责难她，还整一下细心卷曲过的漂亮刘海。

　　小满觉得她是需要坚实肩膀来依靠，她没有坚定主见，更习惯于顺从，需要被安排好的。这些小满以前都没想到，随着她肚子饿而想到的。

　　过了一会，小凤从镜子前转过头来，眼眶红红的看定小满说：“袁斌哥也没有办法，他师傅一定也借不出那么多钱，昨天下午我见到他，他样子好疲惫，几天没睡好，他甚至跟我说，让我跟他逃走，在外面成了亲，过个半年一载回来，家里也就承认了。”

　　小满顿时提起精神，觉得这未免不是一个好办法，只要能在一起。

　　章先生借给她的书里，有些新青年都是敢于反抗家庭的包办婚姻，女学生勇敢地离家出走，书报上对这种行为，不是批判而是赞扬的。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可以不顾家人反对，自主结婚，同样受人祝福，被人们歌颂，没有人认为这样不对。

　　但小凤犹豫地说：“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他二姐和三姐，她们就是这样子，可是再也没回来，而且名声很不好，被人说是跟男人私奔。我也要变成他二姐三姐那样？”她不敢，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找借口：“我要是走了，我爹和哥哥可怎么办呢？”

　　小满真想鼓励她跟袁斌哥一走了之，可是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女孩，没那么大胆子。

　　四月初六就是小龙和小凤的婚期了，龙凤店后院已经收拾一新，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三家要结亲家，镇上也因喜气骚动一阵。

　　离小凤嫁人只剩三天了，小凤与袁斌都还按兵不动。袁斌似乎躲起来不敢见人，他也难以见着小凤的面，他能做的就剩下去抢亲了。

　　袁斌突然出现，神情憔悴，把小满从学堂里叫出来，让她帮忙把小凤带出来，有话要问她。

　　她一口答应，感觉自己义不容辞。

　　她借口让小凤到私塾去取新婚用的对联，和章先生帮她剪的大红喜字。小凤就随她到印守堂，在上次见面的空房间里，袁斌在等她。

　　这一对被感情折磨着，又被家人淬灭的痛苦人，越是阻碍，心里越是难于割舍彼此。

　　拥抱着对方消瘦下来的模样，真是心碎到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话也不用说。

　　情到浓处，理智根本无法说服，袁斌说：“你跟我走吧！如果你真嫁过去，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此刻小凤温柔地点头，说“好。只是我好怕。”婚期越近，她越痛苦不安，已经容不得思考，好像要与袁斌生离死别一样的痛苦，折磨的已经无法衡量。

　　不得不离别时，小凤舍不得放开袁斌的手，她不能呆太久，不然家里人会起疑心。

　　小满已经知道他们决定要一起走了，就自告奋勇地说：“我爹说，我哥哥今天下午会回到龙山镇，明天一早要去别的地方办事。朱组长可能与他一起回来，让他们半夜里带你们走，这样一定安全，你们到县城后，再去滁县躲一阵子，等你哥哥结完婚，我让金正哥给你们带信，你们到时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两人约好，回家各自收拾东西，尽量带上点钱，别的也不用多带，还会回来的。

　　计划到午夜小凤从家里慢慢溜出来，大家在印守堂门前汇合。

　　有任何变动，小满负责通知对方。

　　小满给他们鼓劲，说：“我哥哥那边，我来去说，他一定会帮忙，而且他人面也广，你们到外面也不怕，他能找熟人照顾你们。李致哥也在滁县，他的那个学医的基督教堂或许可以暂住。”

　　万事都说得通，一对小情人，难舍地松开手，各自散开，只等午夜汇合。

　　下午果然金正带朱组长回到家，大家聚在客厅喝茶，小满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激动又忐忑，眼神中闪耀着异彩，似乎有话要讲。

　　黄昏时才等到机会，趁着金夕回她房间整理衣裳，其她人又忙着准备晚餐。小满叫金正与朱世永去后院，借口说要将上次用花草做原料画出的画给他们看。

　　朱组长早就瞅出小满神情紧张，一副有事要讲的慌张，此时又以看画为名，倒底是什么事呢？

　　金正也瞧出她是有急事，又是不便在外堂里说，怕人听见，神神秘秘，于是就什么都没问，跟她往过道里走，不过他说：“金夕在后院呢，还是进你房间里说吧？”

　　迟疑一下，小满觉得这样失仪，又不好将朱组长挡在外面，思索再三，还是将他们二人让进去。并悄悄带上门，朱组长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是一场秘密行动，忍不住眯着眼睛不出声暗笑。

　　小满都没来入及请他俩坐，就站在窗台下的书桌旁，压低声音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把今晚袁斌与小凤约定要逃婚的计划，合盘托出，把他们要帮忙的部分她也特意交代了，然后等着他们提问。

　　虽然她压低声音，可是还是能听出她激动的心情。朱世永初进龙山镇时，认识的三位姑娘，金夕、秀秀和小满，三个女孩正当妙龄，一样美好天真，秀秀和小满都是不谙事故，但是小满对生活毫无戒心，她这种妄自参与，不是勇敢而是莽撞。朱世永并不关心小凤是谁，也觉得袁斌的事情应该由一个男人自己解决，小满不自量力地去帮助他们，难道不违反她读的圣贤书么？他真的只是好奇这一点。

　　金正开始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袁斌与小凤的私情，他以前根本就没留意过，虽是第一次听说但也不意外，只是对他们要一起逃走，倒有些一时接受不了，不过很快就被小满的助人为乐给带动起来，爽快地同意帮忙。他对下定决心帮这种忙，并参与这种逃婚事件，也显得有些激动。

　　朱组长完全是局外人，看着这对激动的兄妹，感觉这根本不关他们的事，却这么热心地激动，有些觉得好笑。提起袁斌还是李镇的寿宴那天见过，幸亏他记性好，记得他是面黄，鼻骨很高，手臂粗糙有力，听说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父亲常说，男人的手很精糙说明很可靠，不会滑头；不管多富贵的人家，都不该把男人养得游手好闲，男人有一双细致白净的手，是一种羞辱。

　　朱组长也不介意帮忙，只是因为事不关己，头脑比这对热心的兄妹要清醒，故意往热情的小满头上泼冷水，提了如下三个问题：

　　一、小凤走了，她哥哥的婚事还能正常举行吗？

　　二、他们俩还打算正常回到镇上吗？

　　三、如果回不来，有没有做好长期在外生活的打算？

　　这些小满回答不上，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么现实的问题，她的脑子里只够走一步算一步。

　　金夕出来没看见他们，就叫他们，小满答了声“唉”，金夕推门而入，话题戛然而止。

　　金夕责怪小满不该带男人进房间，对朱组长来说是失礼，让外人以为金家姐妹这么随便，没一点儿规矩，连累了她。

　　朱组长早就偷眼打量过她的房间，收拾的整齐，布置的清爽。小满的房间都是旧木家具，从外公家搬回来，木头上没有油漆只染了桐油，边角已经磨旧。连挂的那顶印花蓝布的帐子也已经洗得泛白，同色印花蓝布的窗帘也用了好多年，色泽显得黯淡，可是整体感觉，就像小满本人，外表中规中矩，内心却山沸海啸。

　　朱世永对她的房间细节比私奔男女有兴趣多啦，离他最近的书桌旁挂一只团扇，上面白色布上用细笔画着山水渔舟，题是“落日渔翁一叶舟”。地上竟然放着一个古朴的陶罐，里面插着几轴画纸。

　　靠墙一个书橱和一个木书架，从裁缝店整理的碎布，粗粗缝在成一块儿，盖在放满书的每一层的书架上面，为了防尘，使书架并不单调，有彩色布块陪伴，线装书也不寂寞，可以看出主人很精心的爱惜。墙上并贴着两张宣纸的书法，一幅有底衬装裱过，是自题的七言律诗，下面落款“余钟古”，一枚小印“余师爷”。另一幅字瘦而娟秀，内容是苏东城的《密州出猎》，并未裱过，落款的地方盖着一枚红色方印，凑近能看出篆体的“金满月印”。

　　还有一幅山水画配有诗词和一幅彩色的水墨画。

　　反正都进来了，就不论该不该进。

　　见朱组长盯着看，金正指着那彩色的水墨说：“那是真的。”

　　见他不明白，金正就走近了指着画说：“这是一朵真花，那边色彩也是用真花真叶子的汁上的色，以假乱真。”

　　朱世永仔细看，果然，牵牛花是压偏的干花，极薄，贴在纸上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而且颜色很保真，鲜艳如活着的花，还有两片叶子是真货，另外的树与草是用深浅不一的绿色涂抹，一旁还题了一首小诗。

　　只是藤黄的背景很鲜活，正疑惑不知她是哪来的颜料，金正说出内情：“小满捉月季花上的花草虫，捏死后涂在纸上颜色就是黄色。”

　　金正指着那只翻飞的蝴蝶说：“这只蝴蝶也是真的，我捉的。”然后捉狭一指着自己大笑起来，止都止不住，金夕再次催促他们出去说话。

　　小满也觉得尴尬，自觉行为不当，讪讪地说：“天色都暗了，我们出去吧？”

　　小满提心金夕将这事告诉父母，但此时她也顾不着这些，她一心想着小凤和袁斌的事情。

　　朱组长，一直想着花草虫染色的那幅画太好笑了，可能是他的想象力太弱，藤黄——花柄上结成一堆，密密麻麻的黄绿色蚜虫，难道她不觉得恶心吗？

　　他从没想过一个女孩的房间，让他觉得这么舒服——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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