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冬至

　　冬至大如年。

　　冬至那天开始数九，也是全年中白天最短夜最长的一天。学堂里还按照旧时的惯例，上午师生们温习完课程，早早结束课业，十点起开始准备祭拜礼仪，镇上一些有头有脸的长辈也来参加仪式。

　　先生要先带领学生拜孔子牌位，然后由镇长和镇上的长辈带领学生拜先生，纯朴的乡民多年琰还遵循着这种尊师风俗。

　　跪拜，口诵“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八端’乃做人之根本。”

　　礼毕后，学生们早早散学回家过冬至，由镇长牵头请先生吃冬至饭，镇上的一些长辈也一同参加。今年李镇长特意让戴四的学生金满月也来参加，小满受宠若惊，脸面羞红不知如何面对长辈，竟然莽撞地一口回绝。

　　李镇长也不生气，反而怜爱地说，小孩子家就随她去吧。

　　小满在学堂里帮助两位先生管理学生，自她从县里高等小学堂毕业以来，回到镇上这两年就在私塾里帮忙，俨然是一个助手，受到这样的尊重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认可。

　　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乡民数九过冬，学堂里在冬至这一天还会制作“九九消寒图”。在九九八十一个方格内用红笔画梅花，一天一朵，每个“九”是九天，一九到九九，乡民家中不记年月的，来到学堂里数一数“九九消寒图”中的梅花，便知道冬天已经进行到哪里。等梅花都画完，也就数九寒冬过去了，门外已是绿草茵茵。

　　乡民们做大事都会到学堂里来查黄历选好日子，见到金家的闺女在学堂里帮忙，把她当作和戴四先生与章先生一样有学识的人，都尊称一声“金家小姐”。镇里人一般称金夕为“金夕小姐”。

　　冬至前一天李致也自滁县回龙山镇过节气。

　　金夕与秀秀两人竟为一点小事争了嘴，言语不合，互相惹恼了，连着几天金夕不去李宅后院，文秀也在家发小孩子脾气，闷闷不乐地守在屋里不出门。

　　冬至那天下午，李致在金百业粮店等不到金夕，就主动到金家来找金夕，带了两件新鲜玩意儿，特意来讨她欢心。

　　冬至这天太阳好，老姑妈在忙着晒冬米，冬米就是将白米洗净，在冬至这天爆晒，然后收藏起来，日后给生病的人煮粥吃。乡下人按着古方，一般受惊积食的病人，病未好时不宜进补，要先饿几顿，然后进食冬米粥和咸菜，利于汤药吸收，病起色后才会吃些鸡汤进补。

　　李致与金家兄妹原是发小，进出两家都很随便，就追赶着金夕进了后院。迎面看见小满举着条红绸带，蒙在眼睛上，头顶一本书，腰身挺得笔直，伸展开两手，边优雅地来回走直线，边自言自语地说：“天空是红色的，云是红色的，飘落下的泡桐树叶将风也染成红色。冬米被红色的太阳晾红了，被红色的风吹红了，变成红色的冬米饭！”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蒙了一块红布！”李致含笑接话。

　　本以为进来的只是金夕，竟然有男人的声音。

　　拉下红绸带一看，竟然是李致跟在金夕后面，冲她一个劲儿地笑。

　　自李致去滁县读书，他与小满很少见面。小满尴尬在当场，头顶的书掉下来，也来不及躲闪，脸涨紫红，扯两把红围巾，还是没扯住，掉在地上，她也管不了，没打招呼就跑回房里。

　　“她还不好意思了！”李致含笑回头看，刚才纯洁的眼神，柔美的声音，完美无瑕地融进朗朗晴空。

　　金夕知道那条是姑妈的新围巾，特意浆洗了，过年时佩戴。金夕帮拣起来，挂在晾衣绳上。

　　李致还依依不舍地望向小满消失的方向，对金夕说：“你妹妹真是越大越出息，越大越漂亮了，她还没许人家吗？”

　　李致问这话显得别有用意，他脑中映出小满羞红的脸颊，自以为这些年小满是暗地里是喜欢他，小满从来不好意思主动与他说话，见到他就躲开。只有在意的人，才会拘谨不自在。

　　他有点儿自负，自视甚高，居高临下地在心里打算金氏姐妹俩。他心想，这小丫头长大了，倒有趣了。

　　金夕最了解他，突然就更生气了。原本二十天没见，自己早就无法装作生气不理他，可是见他此时竟然还心猿意马，还有心情关心妹妹如何。

　　心下里烦躁，冷淡地说：“我是她姐姐，要许人家，也是我先许。”也转身回房，丢下李致一个人立在当地，不知道哪里惹毛她。

　　金夕站在门口，并不看他，丢下一句：“你妹妹秀秀不见得喜欢你往我这儿来，往后你别来踏金家的门。”砰——地关上门不理他。

　　金夕一直想要嫁进李家，那争荣夸耀的心一直没能满足，才刚又与秀秀治了气，不想再迁就那个千金大小姐，而委屈了自己。没料到李致这个大少爷又这副德性，真是事事不顺意。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吧，还敢轻看金家姐妹。难道他心里还有儿时的想头？玩笑时说的“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金夕越想越气，快流下泪来。

　　如果秀秀知道他哥哥这样轻视她，一定私下里不知如何耻笑，这兄妹俩在背后还不知如何说金家姐妹呢。或者当着其她外人面也露出这种意思，让金夕以后如何面对人！

　　连秀秀也是这样以为，以为金夕自己想要嫁进李家想疯了，必然轻慢于她，以后如何面对李家的人呢。

　　现在金夕大了，也明白娥皇女英是指什么，更觉得李致可恶，把他平时的好全部抵消殆尽。金夕心里憋闷的想捂上被子大哭一场。

　　她却心里要强，拿起针线做起鞋来，她就不信，论针线她的手不如秀秀的巧。

　　平日里金夕对秀秀总是忍让，虽然两人同年，可金夕更像姐姐，大人会说她比秀秀懂事又知道让人，可是换一句话就是她好欺负。“这次怎样我也不会让步，大不了以后不要见面。”她觉得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发现手边上还摆着一支李致赠送的发夹，便打开门，向外面丢出去。

　　李致以为她回心转意，喜出望外，结果只见她把发夹扔还给他，跌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李致有时也摸不清她的心思，一时好一时恼，反而不如小时候亲密无间，把对秀秀的气迁怒于他，哄她反而不好，只好蔫蔫地走了，心想明天再来找她。

　　出门时大夫人特意交代他，今天是冬至天黑的早，让他早点儿回家不可在外逗留，本地人当今天是鬼节，阴门大开，有人在路边给故去的亲人烧纸钱，天黑后所有人都不得在外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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