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金老板

　　金老板与长子金正当然陪着朱组长坐着，金夕端出点心茶果，就笑盈盈地欠了欠身，婀娜多姿地飘然回去后院，大概去整理梳妆，出来时已然又换了一身新衣服。

　　金老板与金正与朱组长攀谈，问他军需物资价格如何，朱世永如实应答，他也乐意将生意让给金百业家来做，只怕他吃不下。

　　金老板不忘夸耀自己的实力，他儿子一旁滔滔不绝地补充。其实朱组长心里有数，靠人工碾米产量有限，城里大的米厂已经用机器在磨米，这次军粮任务，他也是只负责收稻谷和小麦，用船运送到南京再加工成米面。

　　“听说金老板是靠真本事起家的人，对粮食的品质与水分的辨别能力，更是高人一等。”

　　金老板最喜欢听人提他优点，面露得意地说：“不是我自夸，整个来安县没有人能比我还了解粮食，只要我咬一颗麦粒，就知道几分干，出粉率多少，谁也别想蒙了我，泰兴粮行现在有几个管事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摸一把稻谷就能掂出含水量，什么成色出什么价，是没有人不服我。你们年轻不懂，这稻谷太湿，出米易碎，成米是不能晒的，否则煮饭时会散，卖不上好价。这此本事，金正没学到我三分，不然他日后也不愁营生。”

　　金老头很健谈，翻着一对小眼睛，瞅着不服气的金正，又瞄着老成的朱组长。

　　想到昨晚寿宴上金老头几次借酒力要说的话，想说到嘴边又都被别人压制回去，憋在肚里一定不好受，朱世永就觉得好笑。当时场面特别有喜感，朱世永虽然年轻，却不喜那些惯说场面空话的人，假客套多没意思，还是金老头实在，是个实心肠。

　　金百业也从不让人失望，他像孩童一般热爱着这片土地，他口里颇为洋洋自得的龙山镇，比金正领着朱组长看的要生动，更不同于李镇长家儿子李致所介绍，金老板更讲人情，他就从镇上私塾先生说起，说情深义重的感激。

　　私塾对镇上的孩子是免费，乡里的六岁以上孩童，都可以免费入学。这是李镇长的德行之一，钱是大伙儿一起集资捐赠的，每户年终都要捐款，有孩子上学的人家自然要多捐一些。

　　原先镇上私塾的是袁氏家族请来的先生，上私塾是要交束修，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学。

　　袁氏族人推崇学优则仕的传统，由族里出钱将学优的子弟送到县城建阳学院或相官的青城书院，成绩好的再送至州里参加州试考取功名，为其族增光，但对外姓的子弟，并没有关照，只是附着私塾读两年书，很难升学。

　　李运佑幼时也是在镇上袁氏私塾启蒙，后来私塾老先生死了，后续无人，有一段时间，镇上男孩要启蒙必须去县城求学。

　　李运佑续任镇长后两年，便将临近医馆西侧的印守堂拿出来，作为私塾与镇务使用。逢年过节时社戏也可借用，路过的戏班也可在此搭台表演，镇上的事务也多聚在此处商议。

　　以前旧式私塾仅收男孩，自从戴四先生来到镇上任塾师后，次年追随他而来的章荷生也来到印守堂，章荷生是戴四先生的未婚妻，两人的婚礼还是李镇长主持的，有女先生才开始收女学生。

　　外世也推崇新式教育，宣扬男女有平等受教育权利，后来也收女学生，私下里有古板的人非议，李镇长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女儿李文秀能上学，才肯延请章先生教学，积极推行女孩子上私塾。

　　但是乡民多重男轻女，真正入学的女孩并不多，当然金家算是搭了顺风车，四个子女都进私塾，尤其两个女儿都上过四五年学，识得字对嫁人的身价当然是升值，能为姑娘谋个才名或美名，金家是小本生意人，算盘打得精。

　　私塾的费用全部是由镇上大户、店铺、小生意人家每年捐款集资而来，每年集资款额名册是收在戴四先生处，这些银钱不仅用于私塾先生的束修，私塾里各项花费，多余的还用来修桥铺路，扩河堤、建水坝也多从此支出。每一笔都记录在帐册，不会被滥用，让镇上人都十分放心。

　　私塾的戴四先生同时也兼任镇上管理镇财务的人。银钱由大家集资，怎么花也都是大户集体商议，最后由镇长决定执行。大事小事也都定期聚在印守堂里共同商讨。李镇长非常尊师重道，每逢过年和传统节日，必请两位先生到家里一起过节吃饭，敬为上座奉为上宾。

　　一般腊月初镇上会举行集会，这一天，全镇居民和乡里聚集在印守堂中，进行镇务支出结余汇报与下一年的捐赠集资活动，众乡民全来围观这一年一度的大事。

　　各家凭当年收获和各人心意，捐多捐少都有记录可查。

　　中午金大娘也回来了。

　　四福哥一同回来吃饭，喜气洋洋地向金老板汇报：“金老板大喜！团山的粮米已经送到，钱已经交金大娘，还收了江老爷子家卖的十几石的秈稻，原本稻谷秋天新下来时也要每石1.6银元，现在竟然1.5银元兑给同行，所以我自作主张，就代金老板把生意担下来了，这一趟没能拉完，下午还得跑两趟。”

　　这马上就年关了，只有买进的粮，哪有卖出的道理？家里存的粮是要吃过明年收小麦，乡里这时卖粮除非是出事急用钱。

　　很快餐桌收拾好，各色好菜也上齐，金夕帮着布箸，朱组长是今天的贵客让了上座，各人也都依平时的坐座坐下。

　　因为仅朱世永一位客人，所以坐的是家宴，但凡家里有客人时，家里的女人们尤其是姑娘们是不上主桌吃饭的，女人们只能在里屋另开一桌，今天不必，只当是多加一个人。

　　尽管是家常饭，因格外重视朱组长，所以菜品也格外丰盛，金夕说了买菜的细节，生动有趣。

　　谁家的卤菜最好，雷官产的板鸭是看见刚出锅，哪家刀功是极好，鸭掌鸭信是最新出卤，正遇到东寺港水库打的鱼，库里的鱼是最美味，能吃出山泉的甜味，刚挖出的新鲜藕做成藕夹，脆香可口，金大娘笑着补充一句：“冬季的萝卜赛鸭梨”，一家人其乐融融！

　　听金家母女俩这番描述，说出每样菜品的来头，竟然比昨天的宴席更觉丰盛，吃得也更香，果然朱组长十分喜欢。

　　金老板陪朱组长坐上首，左边金大娘和金夕，右边金正和金喜，下手是四福哥和小满。老姑妈与福嫂上完菜了就退回厨房，不叫是不过来这边伺候。

　　福嫂是四福哥的媳妇，夫妻两人同是金家多年的佣工，都是吃苦耐劳的老实人。

　　朱世永挺喜欢金家的这种随便的气氛，小户人家每天一个桌子吃饭，把周围发生的事情拿出来说，你一句我一句，饭桌上好不热闹。既与家人一同分享，交换意见，还交换发生的新闻趣事，也充满生活乐趣。全家每天都在饭桌上坐下来聚会，一起聊天，没有那种大家子里的严肃谨慎，长幼有序的沉闷感。和乐融融，定能增进家人的感情。

　　朱组长给金家人的印象倒是一个随和不摆架子的人，他在昨天那种场合让人觉得来头不小，与长辈间交往毫无压力，很融洽又得体，进入今天这种小家小户也不端着身架，性格中有非常亲切的一面，眉宇间很宽阔，并不刻意含笑，却透着善意，像天生就擅于处理人际交往，年纪轻轻就能游刃有余，对待与金正金夕兄妹，又与晚天李镇长家兄妹不同，他像是随时能蹲下身子与小伙伴一起玩泥巴的那种人，很容易让你不把他当作外人。

　　桌上金老板是一家之主，也不像昨天寿宴上拿腔拿势，装腔作势，在家里他拿不出长辈的威严，倒是多几分父亲的慈爱。子女们多不怕他，倒是忌惮金大娘几分，受宠爱的小儿子未免顽皮胡闹，金夕活泼喜庆，说话总能引全部人注意。长子金正比他爹还喜欢装腔作势，说话也多一些重复的废话，一般是所见所闻却处处表现自己是见过世面，夸大其言，夸夸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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