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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2


  一个刚出后门的白人青年看了克里斯一眼。他不比克里斯大多少,最多十七八岁,两眼带着醉意,头发像克里斯一样让尘土织成了毡,肮脏的衬衫上有各种污渍,皮靴蒙一层厚尘。他颠颠晃晃地走着,一看就明白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该往哪儿去。

  克里斯想上去问问,里面到底怎么了?

  他却猛一个寒噤,因为他在这个已不可收拾的青年身上看到了自己:两三年后的自己。那荒谬梦境的感觉仍继续着。他跟在这个青年身后,审视着他那逛过天下的步态。这是一副躯壳,不再是人。或许两三年前还是个人,是个心里交织着神话和探险、猎奇与理想的男孩,像他现在一样。或许他也曾像他此刻一样,心里有过惊心动魄的情感,因为这情感包容着拯救和人道等使命含义。而他现在已是这样一副躯壳,被鸦片、赌博、娼妓以及这整个凌乱肮脏的区域抽空了灵魂。几年前,他也像他这样,被这地方不可言喻的诱惑征服了,一点点交出了自己。那成百上千个男孩子,全体覆没了,在这烟云缭绕的地盘上,在这个漂洋而来的古老王国中。

  克里斯跟在这青年身后,看着那成百上千在唐人区找玩具的男孩全体覆没了,而这具躯壳便是那遗迹。

  从克里斯到这个青年仅需要两三年。这想法使克里斯咬紧牙关。他希望这个荒谬的梦境不要再继续,他得摆脱这躯壳的导引。

  青年却伸腿一绊。克里斯摔倒在满地垃圾上。

  青年笑嘻嘻地看着怒目而视的克里斯,看他擦去嘴唇上、手掌上、膝头上的血。

  克里斯事后怎样也想不清他怎么就跟着这青年进了鸦片馆、赌馆和酒馆,把自己所有的钱借给他,让他慷慨地请自己喝醉。最后他提议将克里斯脖子上那根项链当掉,就是他母亲给他的那根,他也没有反对,他已经不会反对。

  半夜,那青年把克里斯搀扶到街上,最后一次核实他不再有钱借给他了,他道了声回见,颠颠晃晃地向下一个未知的去处进发了。

  他甚至没尽起码的责任告诉克里斯如此暴饮的后果:呕吐。克里斯发现自己在呕吐时吼出全异的嗓音,不知是谁的嗓音,直冲出口腔。他不想要这嗓音,却不行,它一阵阵跟着秽物冲出五脏,越来越粗哑。

  天快亮时,克里斯发现这场酒后呕吐使他的变音期最终完成了。似乎走了捷径,他一夜间就有了这副宽阔低沉的嗓音。

  那还是在半夜的时候,他隔五分钟就蹿向路边,找个背静角落去吐。渐渐他不再感到难为情,随时随地地敞开喉咙吐着。反正马路上这样吐的不止他一人。没人抱怨,只是十分理解地给他让出地方。

  半夜,另一个世界显出它的形色。所有的赌馆老板、娱乐女郎都跑到街中央咋呼地跟过路者打招呼,乡里乡亲一样熟识。城市在白天的起码分寸,此刻已完全失去。借着夜色,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全都亲切狎昵。克里斯不断被妓女们扯住,被她们叫成查理或理查,嗔怪他久不光顾。

  这个光棍汉城市的夜晚,男人们办完白天的正事,此刻正在赌馆和妓馆过家庭生活。

  克里斯在天亮时走到了这里:在意大利妓馆云集的区域背后,净土一般耸立着一幢红砖黑瓦的东方式小楼。

  呕吐得精疲力竭的克里斯把小楼端详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心给吐干净了。他走过去,绵软地拍了几下紧闭的门。在等待门开时,他睡了过去。

  门是在上午十点打开的。

  一个男人从门内走出,看也不看(或根本看不见)横拦在门口的白人少年,跨过他浑身污物的身体(如同跨过任何正常的障碍物)走去。他笃笃的文明棍并没有让克里斯的甜睡受半丝打扰。

  十一点了,一个洗衣坊老板挑着浆洗的衣裳、裙子、桌布、椅帘、帐围、床单以及五卷裹脚布,走到门前。

  看门人给唤醒,把洗衣坊老板放进来。

  老板一件件把东西清点出去,又把钱一枚枚清点进来,起身拿起空箩筐和扁担,说:门口那个是怎么死的?

  看门人说:不知啊。

  去看看吧。

  看什么,又没有死在门里头。

  老板走两步回头,见看门人又要回房去睡,说:是个小白鬼。

  什么?

  死的这个。我看你还是拖他一把,也图个好看。

  我回头睡醒去拖。见老板还要啰唆,他大起声说:再走晚你就让警察碰上了。

  现在好多了,他们不大捉挑担子的了。

  前天还见几个挑海蛎的给逮走!

  那是碰到个脾气恶的警察。你不知?法律没通——不准挑担子、留辫子的法律没通过。老板走出门,想顺便帮着拖一把地上这个小白鬼。想想算了,他们不嫌难看我嫌什么?

  过了十二点,扶桑想出门买些梳头油,趁着清早街上没人。开开大门,她把正举起的脚又搁回来。然后她掂起裙子蹲下,脸斜过去,想跟地上那张脸斜成大致对称。

  跟出来的看门人一见便跌足说:丢,我以为他死得还远。他偷眼看扶桑,她一点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他说:我去叫个搭手来,把他扔远些。

  扶桑站起身说:扔到我房里吧。

  ——啊?

  扶桑已快步折回,往楼上去,听看门的质疑便又想了想,然后说:那就扔在浴房里。

  浴房马上是一蓬酒气。

  扶桑不知看门的还在等下面一个吩咐,她只顾去看地上这污糟一摊的少年。他睡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扶桑也不知自己就这样望呆一般望着他的熟睡,望了有一个多钟点。他终于动了动,扶桑眼也不眨了。他却翻个身又睡过去,头颈几番也没搁舒适,扶桑便伸出两个脚尖,垫在他颈窝里。

  扶桑人靠在浴缸沿上,两手撑住身体,给他头颈枕惬意些。她还是不大眨眼地看着他。她看出他吃了苦。他靴子歪在那里,比他的脚更疲惫。她看出他走了许多路,走了一整天和半个夜晚。她看出他怎样走的:在海水和沙漠相邻的驿路上,他就那么走着,走得脚板沙拉拉地痛。她还看出他一次次拒绝搭车:路边有马车停下,问他可需要乘坐,他摇摇头说:谢谢。她完全能看出他从十二岁起就表露的固执和倔犟。

  扶桑轻轻脱掉他的靴子。然后,袜子。靴子和袜子都成了他的皮肉,那受了苦的皮肉。这双脚还是孩子的,虽然是成人的尺码,却仍透着稚气,仍柔软纤弱。脚的此处彼处有磨穿的血泡。扶桑看出他对于她的寻找是从哪里开始的。他整个的样子使扶桑听懂了他从来未讲完整的表白。

  扶桑脱去他的外套,那件深蓝色缀锃亮的铜纽扣的外套。他总穿这件外套,从他十二岁穿起。她看出他在赌馆、烟馆、酒馆度过的夜晚,他突然加速地成熟和放荡。她一枚一枚解开他衬衫的纽扣,看出他一夜间的倾家荡产。扶桑此时已将他抱起。

  他给放进浴池的水里,扶桑半坐在池沿上,洗去呕吐的渍子。

  他醒了。

  扶桑笑了笑,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便也不知答了句什么。

  他眼神痴呆,看着水里的这具身体。他似乎还没认出这是谁的身体。灵魂和肉体还需要一阵子才能重合。他等待这个重合,把眼闭上,让那身体留给安全和温暖的一双手。

  扶桑腾出一只手去撩头发。手留在脸上,抹一把急速流出的鼻涕和眼泪。

  扶桑不知自己会这样子,会流泪,鼻子酸胀得她气也透不过来。

  他又睁开眼,她还是笑一笑。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也不知答了句什么。

  他听了她这句脸红了。

  扶桑的手停在他胸膛上。

  从来没见过这样年轻的胸膛,上面的茸毛像刚生出的海藻那样在水里浮动。

  也没见过这样温和丰腴的手,手背上带着酒窝,随手的动作深了或浅了。手的颜色很深,近乎红色,短小的手指顶着花汁染过的指甲……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也不知答了句什么。

  她仍是一件浅红衫子,黑长裙,两根长长的耳坠。她仍是不会讲正确的话,语句缺少衔接,词也吐得不完整。仍是要靠心领神会地去懂她。她脸上汗毛比过去拔得更干净,却仍是那个恳切到底的微笑。

  她听着茶炊嗤嗤响地沸腾,走出去。走出去她才明白她是要好好流一会儿泪。流泪这事对于她是个新奇。她看着镜子里让泪流成另一个容颜的自己,一个擤红的鼻子。扶桑一时间想着这少年为她走烂的靴子和脚,为了她的倾家荡产和堕落。她或许是被他这走了捷径的堕落感动得流泪了。他从一个男孩终于堕落成了男人。

  原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时她从镜子里看见他来了。他走出浴房,浑身赤裸。

  她走到沸腾已久的茶炊旁,知道他走近了她。

  西边的窗子全有白色阳篷,进来的光使一切东西都带淡淡一层白。包括这个年轻至极的身体。

  茶从壶嘴细细撑出一根弧线,颜色太重,像陈血。

  他不声响地看着她,喘息也屏住了,直到她把茶盅放到唇边去吹,然后用伸出一个湿润的舌尖,轻轻沾一下茶面。

  她发现他和她没了距离。浅蓝的眼珠又瞪得白热,却再次地盛满灵魂。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笑了,脸噌地红起来,不知答了句什么。

  没有任何话比这些不知说了些什么的话更适当,更要紧。她开始拆下头上的发针。然后是耳坠、手镯、戒指。她把拆下的东西逐一扔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她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不知答了句什么。鼻尖和唇上出来些汗珠。

  她想她不用教他。

  他咽一口热辣辣的唾沫,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他像是一个急待哺乳的婴儿。她把他搂进怀里。

  他非常顺畅地随她而去;随她仰下去的身体倒伏。

  她不知又说了句什么。

  他一听便怔了一会。然后抖得稍稍轻些。

  他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听后便呼呼地喘息起来。裙子水一样有形而无形地倾淌到地上。

  他将两个胳膊架在她两肩,整个身体前倾。似乎要向前扑的力量被往后拽的力量抵消了。他的四肢那样修长,他的脑门阔大了,两颊显出成年的凹陷。

  他却没有马上照她导引的去做。

  扶桑向这个刚成男人的少年张开自己,花一样朝他怒放。

  他却只是这样全身打战地看着她,在离她半尺的地方。

  终于,他的嘴唇贴近了。像朝乳汁贴近的婴儿的嘴唇。

  扶桑想,他永远不会完成那个从男孩到男人的堕落。她伸出手臂,将他拥进自己袒赤的胸口。

  别躲开我。我知道你脸色煞白。

  你在躲开他的触碰。

  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你觉得这不到十五岁的白人少年初次的触碰并不妙。

  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就这样伏在你身上,抚摸莽撞、胆怯、全无经验的。按说这就是你等待的。

  那不妙是你肉体中从未出现过的敏感。那样剥去皮,将神经摊在光线里,空气里的敏感。别这样瞪着我——借着瞪他来瞪我,我并不能说清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你,浅蓝眼睛如同厚冰层上的两只孔,露出深部的激流。他不到十五岁的青春带着禀性的特殊气味,他滚烫的胸膛上一层朦胧在光线中的茸毛。他年轻的有浅浅雀斑的皮肤下,沸腾着血性……

  一切都是你侍候已久,终于等来的。不是吗?

  你这样质问般地瞪着我,我去瞪谁?

  好吧,你让我试着把你的感觉表达出来。先让我煮一杯咖啡,好好提炼一番词句,否则我要写一整本书也写不清这感觉。

  反正写不对可以涂掉,再来。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

  不对吗?我们重来——

  是那敏感。你感到肉体在他的接触下敏感得发疼。那片任你沉浮的混沌没了,那片阔大的无意识潮一样退去。痛苦升上来。你不知这痛苦是什么,不知这痛苦便是代价,是对忠贞、对永久属于所付的代价。忠贞和永久头一次进入你内心,你却只觉它新鲜得不可忍受。

  这少年第一次使你有了给予和索取的心愿。你没有自由了,如同一切向往忠贞和永久的人们。

  你看着少年无瑕的尚未完全成年的身体,狭窄的髋部,初经剃须的下颏……美不胜收地含着忠贞。

  你成了一堆感觉,一堆灵性,一点点失去了你肉体的保护;你像自然和旷野本身的肉体正从那无际的自然中脱离,被这敏感离间了。自然的痛感和快感全没了,只剩这一堆敏感得不堪一击的知觉。

  我告诉你,这就是文明人们讲的爱情。

  这就是我们这类人一听就哈哈大笑的爱情。

  这就是人类的几代文明中最大的一个谎言。

  你不要一步步退缩。我告诉你,这是值得人去死去生去奋斗一世的谎言。

  我再告诉你:是它引起的超常的敏感,最不自然的生命状态使你不好受……而我又懂什么?我在这里指手画脚,也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对你这样一个已进入历史的人作如此的分析和解释呢?我甚至不能分析和解释当代人和我自己。

  所以,别理我,走你自己的吧。

  克里斯倏地撑起手臂,惊疑地看着她。

  扶桑撩一把披散了半边脸的头发。两人便如此静默地支着颈子,像小兽一动不动地嗅着看不见的危险正从某处潜近。

  克里斯避进浴室时,扶桑披着晨衣,绾上发髻,从盘子里捞出几粒瓜子。她眼睛刚举起,大勇已在门内。扶桑咔嗒一声嗑响瓜子,吐出血红的壳是碎的。

  大勇那样微斜起肩,看她一会儿。笑容仍是那股淡淡的荒淫。他懒声懒气地说着自己突然出现的道理。意思是:他可以毫无道理地出现。他脚上是雪白的纱袜,鞋子褪在门口让人拿去刷灰。从他买下这里,这里就有了一个规矩,所有在此接收全面服务的男人都得在门口除下鞋,告辞时鞋给擦亮了搁在门口。这样不会有途中打了人抢了东西就跑的。

  扶桑看着他走进来,又吐出一粒碎掉的瓜子壳。

  大勇笑眯眯支起一条腿,脚蹬在梳妆台上,将她拦在那个死角里。

  扶桑问是否照例要她替他洗头发、编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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