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都市战神女婿 > ·贰· 3

·贰· 3


  两人瞅着扶桑,一面蟋蟀一样交头接耳。

  过一刻茶馆伙计走向扶桑,说:两位先生问,你想不想趁这个空做桩生意?

  扶桑从茶馆伙计的肩头朝两个菜老板看去,眼神打了个招呼。

  伙计对菜老板们挤挤眼,又对扶桑说:顺水生意嘛,给的钱你不用交阿妈,多赏我几文茶钱就好了!给他们看看你嘛。伙计指指茶馆后面,黑乌乌一团阴影,说:我们后面有个烟室,眼下没烟客。他很精练地安排着:你看,你这样闲着也是闲着。

  她又隔着伙计朝他俩菜黄的脸看看,认真地笑笑。为难一会儿,她轻轻摇头,说:我歇歇就走的。

  伙计还要劝,一个客人走进店里。是个十几岁的小白鬼,穿双粗大的皮靴,蒙着灰土,白衬衫白裤子倒一点污迹没有。他肩上挂一件蓝色短披风,头戴一个骑帽,边沿露出浅黄头发。小白鬼像是从一个好看的绘声绘色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与这昏暗窄陋的中国小茶馆陡然形成一种荒谬衬映。

  他瞅着扶桑,一面朝另一张桌走去,没落坐,飞快折身,朝扶桑来了。

  扶桑收拢一下自己的手脚。太阳引出的困倦压在她身上。她有一刻非常吃力地在想小白鬼是谁。她对他注目,脸上是一个就要从梦中脱身的挣扎。

  她这个二十三岁的中国窑姐在这个叫克里斯的小白鬼眼中成了个美丽的怪物。他脸僵了,被自己突至的运气吓住。他眼里是那么天真的庄严。两年中他找过她,一直在找她,在寻找中她在他记忆中强烈得成了什么也占不去的空白。这时他意识到她比他十二岁见到的那个女人更奇异。她粉红的绸衫把灰褐色的背景弄得一摊粉红。

  她看他坐下来。懒得接着想下去:这个小白鬼到底是谁?

  还记得我吧?克里斯问她,怀许多希望。所有嫖客都这样问,都这样怀希望。

  她说:嗯。

  他使劲瞪着她,摘下帽子。他起码高她半头,若上来搂她,肯定很有架势了。他四肢修长,所有关节都显得过分的大,似乎一切都为他的下一步成长预告占好地盘。脖子还是儿童的,喉节却是男人的。他把两个胳膊肘搁到桌面上,意识到桌子的污秽,又缩回去。他露出儿童的手足无措。

  我去找过你。他说,变音期没度完,声音沙哑略带窘迫。

  我叫克里斯。他又说。

  她笑:克里斯。

  他笑:你还是把我名字叫得这么逗。

  想起来了,扶桑说:你是跟你父亲一块儿来的。她把这话一连讲两遍。像所有的中国窑姐一样,她的英文是两岁孩童式的,有个好玩的尾音,并娇憨无邪。

  他把身体往后撤一点,摇摇头,浅蓝眼珠子有些伤心和委屈。是那种遭成年人误解的带有憎恨的委屈。

  扶桑说:对不起。

  没关系。对于成年人的宽恕使他带着更深的一层伤心笑了笑。

  真对不起,扶桑又说,拿眼神哄拍他。

  没关系。他把脸扭开,微蹙眉。对成年人的迟钝和麻木他的宽恕带有轻蔑。

  两个菜老板提着扁担和筐走过来,站在她和他面前。看看他又看看她,其中一个说:要不要我们把这小白鬼大胯摘下来?

  克里斯扭脸去看他俩讲什么,两人忙颠一颠双膝,行了个礼。

  今天不必了,扶桑对他们笑笑,谢谢两位大哥。

  我的生果档就在对过,小白鬼再欺负你,我去拿把刀来,不麻烦的。

  扶桑说:不用了,他没待我太坏。

  待你坏就喊一声,我下了他的大胯。不费事的。

  多谢了,扶桑说。

  勿客气。

  两人最后又朝克里斯颠一颠膝盖,扶正头上的瓜皮小帽,走出门去。

  扶桑也站起,将衫子拉平整,对克里斯说:哎呀,天不早了。

  伙计过来说:你的茶钱刚才两个老板替你付了。他看一眼克里斯又说,有法子,我也不能撵他走,白鬼进我们的地盘像进自家茅厕。

  扶桑告别地看看克里斯,跨出高高的门槛。半个街的人在看腌卤店开张,洋人们在爆竹声中抽肩缩颈。两个扮成女人的男人踩在高跷上,高出人群一倍多,合担一只陶罐,里面是大洋那一岸运来的卤汁,从明朝就沿用下来的老卤。几条鞭炮同时响,街上的空气都给炸得粉粉碎。那只罐子被请进店门,掌柜和伙计的脸色都像接驾老祖宗。

  扶桑边看边走,穿过人最稠密的地方。存心不存心地回头,她见克里斯跟在她身后,距离拉出五六步。

  她站下,他便也站下。风一来,他淡黄的头发荒凉地起伏。他的固执、委屈使她的心思不能再懒下去,她明白自己从没忘记过那个十二岁的男童。

  扶桑发现他竟十分秀丽。

  他从一双孩童的眼睛中投出的是成年男子的欲望和热情。

  扶桑忘了她这样站着与这少年相视有多久。她从未与人如此长久相视过。远了的爆竹在她每根汗毛尖上炸着,也在他的睫毛梢上炸着。

  她放下了举累了的目光,他却还不。他不掩饰他要一步步走近她的决心。

  距离我一百二十八年,你和他站在这里:我脚踏的这块土地。地上还是一层红色的炮仗碎屑。代替一摊摊痰渍的是一斑一斑的胶姆糖的污渍。白人警察在这里罚中国人吐痰的款有七八十年了,所以你看,地面上蒸发不去的胶姆糖斑点便是罚出来的进展。

  你和克里斯这样站着,左面的腌卤店已换了不下几十家不同的铺面;右边一溜街变换得更彻底,大火和地震让作史的人也从来说不准一百二十八年中的每个更替。然而你和克里斯对视而站立的这一刻,成了不被记载的永恒。如此的对视引起的战栗从未平息;我记不清有多少个瞬间,我和丈夫深陷的灰眼睛相遇,我们战栗了,对于彼此差异的迷恋,以及对于彼此企图懂得的渴望使我俩间无论多亲密无间的相处不作数了,战栗中我们陷在陌生和新鲜中,陷在一种感觉的僵局中。

  你看,你和克里斯现在就陷在同一个僵局里。

  呼的一下,知觉来了。你知觉着自己这双奇形怪状的脚、那高束住你脖颈的衣领、那冰冷的仿玉手镯。你知觉着你粉红色衫子上每一朵绣花的呼吸和心跳。你的知觉使你感到克里斯这十四岁的男孩想要的是比你身体更多的东西。

  你不知道克里斯的底细,不知道他一早从父亲庄园骑马进城的真正目的。他随着清一色的白人拥向市政府,在那里请愿,要把中国苦力、中国鸦片鬼、中国婊子赶尽杀绝。那么多白色的多毛的逸出腋臭的手臂摇晃着。八万人。原本想看看热闹的克里斯被感染了,从地上拾起油印的请愿书,掸掉泥污,递给一时摸不清头脑的旁观者们。

  就在他这样与你面面相觑的时候,他衣袋就揣有一张“请愿书”。那上面列了中国人的十几条罪状:“男人梳辫子,女人裹小脚,主食大米和蔬菜,居住拥挤,生肺病……”请愿书暗示如此一个藏污纳垢的低劣人种该被灭绝。在“灭绝”二字进入他意识时,他想到了你。他绝不要灭绝你;他但愿你生存环境中的一切都灭绝,只留下你。他完全不懂,正是他们要去灭绝的那一切形成了你的情调,你的鸦片般的魔力。

  克里斯看着你,以一对入了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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