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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团圆之夜


  自从知道叶孝卫也在这打工后,我对这兼职环境更没那么排斥了,不再因为耽搁了学习而来到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赚钱而心虚,每天白天混完一天的课程就急忙赶这夜场,连最开始的睡眠不足和上课瞌睡都渐渐习以为常,一切好像回到正轨的感觉。

  有种心理就是:不管多坏的事,身边的人都干了,就变得心安理得了。

  来打工1个月,还没有拿到工资,也没拿过小费。等到发工资之日还得熬半个月,眼看着就快要弹尽粮绝。

  所幸晓惠知道我的困难,将她的生活费借了我一点作暂时过渡,加上晚饭大多数时候能赶上店里的员工餐,这才能多撑个几天。

  晓惠已经拿过数次的小费,听她说进出包厢清理几次桌面,客人就给了。也听她描述过亲眼见到那客人同那接待小姐是如何如何不堪入目的,她说完搓着胳膊,嘶嘶地打了个冷颤,说得我内心像有一团好奇的小火苗,烧得心里痒痒。

  一开始我对拿不拿这点小费不以为然,心想着反正方先生教过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时间一长,对这酒色桃花的艳事竟是越来越好奇,这包厢里,客人和那接待小姐到底聊到……哪一步了?

  之后又听其他同事偶尔聊天提起小费收入,加一起竟比工资收入高的多!

  之前都是同事胡月进出包厢的,点单、中途进出清理收拾都是她,而我只负责给她跑跑腿、端端盘子,然后就是营业前后的清扫,如此,我自然是拿不到小费和奖金的,也看不到那一幕酒色桃花。于是,最终我下定了决心同同事提出了一人各负责一个包厢的提议。

  同事胡月平日里是一个极易亲近的人,谁料我这一提,人当场就不高兴了,只表示怎么说我也只是兼职打工的学生,而她在这一门心思只为工作赚钱,当然没办法将包厢分我。反倒我这既想赚钱,又要学习的想法,貌似在她眼里是贪心了,尽管我们在工作时间上是一致的,都是全职时间。

  我只得同她理论说一人负责一个才是公平,因着大家都是全职。

  她却说她已经在这工作一年多,我才来半个月,若待遇一样才是不公平。

  我哑口无言,她说的其实在理。

  快下班时,我清扫完包厢,便靠在一处角落心想着拿什么讨好同事一下,好让她把一个包厢让给我,我甚至想实在不行我便把拿到的小费一半分她。

  正想着,突然一只手掌从我眼前一晃,打断了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叶孝卫已站在我眼前,手上拿着一杯牛奶,递给我说:“熬夜对女孩子不好,喝点牛奶,我在吧台热过了。”

  他依旧同高中时一样,对我算是亲近、体贴的,我看着他眼神满是温暖知足地看我将牛奶喝完,秀气的脸亲切且好看,同家乡的白色山茶花一样,是以,我一边喝一边盘算着怎么把他卖了换我同事一次让步。

  我想,我们家的特产可不就是白山茶么……

  我喝完对他稍一打量,左右一看没人,朝他邪邪一笑,他被我笑得表情一凝,发现不对劲,只是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我一只胳膊环住了脖子夹进了包厢……

  “等会我同事来,你什么都不要多说,就承认是我哥就行了!”

  “什么?”他一脸懵。

  “总之,就配合我一下,在这别走,等我一会。”

  临走时我还特地将他额前头发用手抹了点唾沫稍稍理了理,他嫌弃地看着我,我又将他衣领、领结正了正,端详看看,果真是美男啊!那领口的小蝴蝶结都省的我包装了,PERFECT!于是,我很满意地出去找同事。

  见到同事时,我便开门见山地、直接了当地挑明:“一人一个包厢,否则我明天就辞职不做了,到时候换了新人来,你还是要跟人分配的。”

  “你辞职关我什么事!”她当然是不予理会。

  我笑笑说:“我辞职我哥也会辞职。”

  她笑了,说:“你哥是谁?这跟我就更没关系了吧。”

  “我哥就是吧台的David。他要是走了,跟你可能没关系,娜姐恐怕会不高兴的。”我得意地说。

  “David是你哥?你上次还说你男朋友是古天乐呢,切~”

  我笑了笑,一只胳膊搭上她那小肩膀,说:“走吧,我跟我哥说了你是我在这最好的闺蜜,他就说要认识一下呢。”

  我将同事带到包厢门口时,悄悄跟她说:“进去吧,送你个惊喜!”

  她嘀咕着:“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我推开门时,叶孝卫正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被我喝干的牛奶杯,昏暗的灯光下一副白净优雅的模样,姿态正悠闲。

  他见我推门进来,朝我一笑才站起来:“小白,你……”正要说什么,才看到我旁边的同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微愣着问我:“小白,这是?”

  “我叫胡月。”没等我开口,同事慌忙走上前一步介绍了自己,又欣喜又羞涩,紧张到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张了张,而后交握在了身后。

  看这情形,我暗自得意:“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最好的朋友,她待我特别好。”我走上去挽着叶孝卫的胳膊,将他往前一带,笑盈盈地介绍。

  同事些许尴尬、又些许欢喜地呢喃了句:“原来David真是你哥啊……”

  “你好,胡小姐。” 叶孝卫也很配合,礼貌地说。

  “你好……呵呵”。

  同事只说了这句“你好”,然后傻呵呵地笑了笑。

  平日里说话做事非常老套的同事,此刻貌似突然不太会说话了,别扭紧张到智商都跟着下降。

  “哦,胡小姐,谢谢你对……妹妹的照顾。”

  倒是叶孝卫多说了一句,他也算当年被吴菲当挡箭牌,卖出些经验的,逢场作戏也做的彬彬有礼,长成这样,丝毫不见浮夸,也不做作,我暗自庆幸。

  我在旁边仍挽着叶孝卫,看胡月有些难为情的小模样,便笑着说了句:“哎呀,哥,别胡小姐胡小姐的了,人家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闺蜜!叫她小月就行了。”说完,暗自自惭我这装模做样的貌似有些过了,倒是自己显得浮夸了。

  于是干干对叶孝卫一笑,果然,他瞥了我一眼,抿紧了嘴唇,似在忍受。

  胡月害羞似的,低着头不语。进了包厢之后的她,同之前的她,从老派到文静,前后判若两人。

  叶孝卫只勉为其难笑了笑,似已无话可说,我挽着他的胳膊拽了拽他,他挣了挣,反抗不从,还瞪了我一眼。

  而后他深吸了口气还是顺了我,一笑说道:“小月,你是小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吧台找我。现在已经很晚了,下次见。”叶孝卫拉了我就往门外走,且脚步走得有些快、有些重。

  同事胡月在身后对我说:“小白,明天下午要培训,不要忘了。”

  看她这对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我便知道搞定了,回头朝她眨了下眼睛,比了个“OK”的手势。

  出了门后,叶孝卫才松开手,看看我好像是又怨又怒,抿着嘴唇指着我,愤愤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小白,你又卖我。” 愤愤不平了半天,他最终也只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又?以前可不算卖,再说了现在你跟吴菲关系可比跟我好~”我看着他,得意地嘲弄他说。

  “吴菲是吴菲,你是你。”他扯下领口的蝴蝶结拿在手中,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这我当然是懂的,朋友是朋友,女朋友是女朋友,自然是该这样区分的,只不过,要是吴菲知道我卖了她男朋友给别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杀了我,暗暗又觉得有些好笑。

  正自顾自得意笑着,突然记起吴菲说了明天三个人见面的事,我对他说:“对了,我没手机,你赶紧打个电话给吴菲,明天下午我要培训,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叶孝卫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我手上,笑着说:“你自己打吧,这手机是你的了,号我都给你申请好了,存在了手机里,里面有吴菲的,也有我的。”

  我愣了愣,讶然看着手里的手机,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我想应是吴菲跟他说了我想要赚钱买手机的事,我托着手里沉甸甸、崭新的手机,疑惑问:“真是给我的?”

  “嗯。”他微微一笑,依旧温暖。

  我欣喜一笑,心中对他自然很是感激,他不喜欢我跟他郑重道谢的样子,以前高中时,他也常送我磁带什么的,若是格外慎重诚恳地同他道谢,他会觉得太客气了显得见外,我还是同老早一样笑着收下,他便也开心了。

  我将手机往空中抛了抛,然后接住:“那就谢啦。” 

  他笑笑摸了摸我头心,我这一头蓬松短发,他仍是同高中一样,我逗他心情好了,便伸手上去顺一下,好像我头发很滑溜似的,实则一直都是干枯着的,之后便就是劝说我早点辞了这里的工作,说这儿环境复杂,斗酒闹事居多,真就像亲哥哥一般。

  瑜晓惠是个磨蹭鬼,我一边等她一边和叶孝卫站在大门外说着话。

  我才得知他高考结束后就来到这工作,也算勤工俭学,是朋友介绍的,而那个朋友竟是娜姐,他们以前在荷兰便认识了,娜姐是他在荷兰时的社交舞老师,后来她回国就接手管理了这家KTV。这家KTV有3家分店,本来他是在市中心那家,后来因为这里离学校近,就拜托娜姐调来了这家。到底是有些关系,他上班其实比我轻松多了,每天晚上8:00到凌晨1:00,而且调酒师的工作比较单一,并不算复杂,他说他本来就会调酒,早在荷兰就会了。

  我问他会不会影响学习。

  他却笑着告诉我,他尽量在平衡,在吧台没事的时候便看会书,这点我信,因为他本就是那种即使生活在飞机场或是大马路上也能静下心来的人。

  而我,却恰恰相反,一点风吹草动,我也要好奇看一眼。

  我一边欣喜地看着新手机,忽然想起吴菲那个,好像同这个很像,于是问他:“吴菲那个手机是她自己买的还是……也是你送的?”

  他皱了皱眉,略觉得奇怪地答了句:“我好像没送过她东西。”

  我听了高兴,一把拍上他肩膀:“这才是真义气。”

  “小白!”门口传来小惠的声音。

  她走近时,叶孝卫交代了句说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就转身离开了。

  “那个David男神?”小惠看着叶孝卫的身影,惊讶地说。

  我与她一同看着叶孝卫走时的白色背影,我一手搭上她肩膀,那背影渐渐没入昏暗之中,我得意地说:“我男闺蜜,好看吧?”

  小惠傻呵呵地说:“好看,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高中同学。”我将手机抛到空中,又接住,一边走,一边笑着说。

  “什么??你们是高中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何止是同学,我们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不过男女有别,他的我穿不了而已,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在后面的酒吧上班的。”

  路灯已暗,却有圆月当空,照着我俩一路说笑着往车站走去。

  那晚回宿舍我躺在床上,研究那个手机研究了好久,那是个小巧的平板手机,紫色,典型女孩子用,我看到上面的牌子是Nokia,他竟给我通讯录的号码都添加好了,我看着通讯录第一位是,忘了他在国外一直用的都是英文名,可以说英文名才是他从小到大的本名,我笑了笑,搞得这么洋气别扭,还呢,再翻后面的名字就是吴菲了,竟都设置妥帖,暗笑这家伙总是体贴。

  我将手机塞进枕头下,望了眼窗外的明月,独自挂在那惺忪的星星之地,好比睡不着的人。

  见惯了来寻欢找乐的客人,见惯了酒醉闹事的客人,也见惯了包房里的搂搂抱抱摸摸亲亲,还有一些奇葩的客人……记得有一个脑满肠肥的爱听儿歌,愣是让小姐唱儿歌给他听,于是,那位接待小姐可真正是把一首儿歌唱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啊!反正见怪不怪,只有厚着脸皮拿了小费才是正经事。

  晓惠也说我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有一次她在大堂见我亲自送一个客人到门口,那客人怀里还搂着小姐,我在旁边殷勤地跟人说:“您慢点走,下次再见。”完了还朝那怀中的小姐眨了个眼,树了大拇指夸人能干,可以说跟人家配合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最近拿了不少的小费,掏出钱包,点了点,算了算,加上点单的奖金,干满这两个月估计下学期的学费、生活费都不用愁了,于是,有些飘飘然。

  这天包厢来了一个生客,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相貌端正,他一个人来的,迎宾小姐领进来时,我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欢迎光临。”

  他对我微微一笑,看起来也颇有礼貌的样子,倒不似之前那些客人那样趾高气扬。

  我替他和那位领进来的接待小姐推开了包厢门,他还礼貌道了谢,确和其他客人不一样,很绅士有礼的感觉,而且大方,我推荐了一瓶价格很高的红酒,他想也没想就要了,这瓶酒我可以拿奖金30元。

  我高兴地将点单送往收银台,取了红酒回来时,看到那小姐从包厢出来,一脸郁闷地说:“这人真奇怪,来找乐竟不要人陪。还以为遇到大款,谁知一分钱捞不到!”

  我纳闷着将红酒送进包厢时,那人正自顾自坐那点着一根烟,包厢点唱音乐也没开,静静的只听到从后堂酒吧传来的音乐声,空悠悠的远,倒为这寂静添了些许放松。

  我喜欢看男人抽烟,怎么看都觉得有男人范儿。

  “先生,红酒要打开吗?”我礼貌的问

  他将烟头放烟灰缸熄灭,抬头朝我微微一笑,说:“开吧。”

  我将红酒拧开后,倒进了醒酒瓶。然后看他提起醒酒瓶正要往自己杯中倒酒,为了展现自己优质的服务态度,我从他手中拿过醒酒瓶,笑着说:“先生,我帮您倒吧。”

  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心想:原来是来借酒消愁的,只是这一个人自斟自饮的不闷吗?

  我又给他倒上了一杯。

  他抬头看看我,又道了声谢。

  我朝他笑笑。

  他也微微一笑。

  看他慈眉善目的,我有些好奇,忍不住还是问了句:“先生,您这样一个人喝闷酒看着挺无聊的,不如找个人陪你聊聊天,唱唱歌?”我跟接待小姐们向来默契,她们帮我,我也该帮她们争取些才是。

  他又喝了一杯,说:“要不你陪我?”

  他这一说,我倒是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看我,见我没答话,笑了笑接着又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没关系,只是陪我说说话,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不过其他人就算了。”

  我也不是扭捏的人,他这样一说,我觉得拒绝的话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这里除了他坐的那张长沙发,没有别的座位,我感觉坐他旁边不太好,毕竟我不是陪客的接待小姐,于是干脆就在那台子对面的地上盘腿席地而坐,小时候在武校读书时就是这样席地而坐的,坐地上于我是平常的事。谁知他竟愣了一下,继而爽声一笑,说:“你倒还挺有趣的,地上不脏?”

  我笑着说:“不脏,我打扫得很干净,而且地毯挺软,坐的挺舒服,没事,我陪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后来从聊天中我了解到他姓季,是做建筑的,我想应该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因为他说他替别人设计建造了很多温暖漂亮的家,只是自己一直漂泊在外,连个家都没有,也没有结婚,挺孤独的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闲闲听着,大约,他就是:孤独。

  “那您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而且刚你也不要人陪,别的客人来这都要找个接待小姐陪聊的。”我好奇的问他

  他说:“我是前几天才搬来附近,路过这看到这里灯火辉煌的,很多人进进出出,感觉挺热闹,我是一个人住,无聊,加上……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不想一个人待着,但是我也不想找小姐陪,觉得…..有点不正经……”他说完,略带着尴尬的浅笑,看上去那么大一个人,竟有点腼腆的模样,他说今天是他生日?

  “今天你生日?”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他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过生日没人陪确实挺可怜,还记得第一次离开家读高中的时候,那年过生日尤其的想家,后来第二年,叶孝卫和吴菲给我买了蛋糕,陪我吹了蜡烛,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过生日是要吃蛋糕、吹蜡烛还要许愿的。以前在家,只知道过生日要吃碗长寿面。

  我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句:“你等我。”然后就跑出了包厢。

  我拿了包厢的点单,在点单上加上了“雪菜肉丝面 1份”,然后又加了一行甜点小蛋糕,还问收银台要了一支蜡烛。

  我等在厨房附近,等厨师大哥做好了,我便端着所有的东西回了包厢。

  我将一碗面放他面前,递给他筷子,笑着说:“先吃长寿面!”

  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长寿面,又抬头看看我,接过筷子,似笑非笑地,然后吸了口气,开始挑起面送进嘴里,他一边嚼着面,一边看着我笑,脸上全是满意。

  想来那雪菜肉丝面,还挺对他胃口,我看他倒越吃越香,我平日爱吃肉,偶尔胃口不好时也就爱来一碗雪菜肉丝面。

  我看他将整碗面吃完,便将碗推到旁边,拿了蜡烛过来点上,又将那份甜点蛋糕放他面前,然后跑去关了灯,兴致勃勃地坐回到地上,让他吹蜡烛许愿。

  昏黄的蜡烛映着他脸上笑容挺温暖,眼里明亮地跳动着烛火,他说:“小妹妹,谢谢你。”

  我听得出他这句“谢谢”尤其真诚,便一笑说道:“不用谢,都花的你的钱,都在点单里。”

  他爽朗地笑出声来,吹了蜡烛,开心得像个孩子。

  临走时,我送他到大门口,他从钱包拿出200元给我小费,我不太好意思,尴尬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不用,我今天……反正也挺开心。”

  他笑了笑收起了小费,又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我手里,说:“今天很难忘,下次见。”

  他走后,我拿着名片,看那上面写着:季源琛总经理  XX建筑有限公司

  还未看清上面的其他信息,名片便被人抢了去。

  “季源深?总经理!!来头不小嘛。”我同事拿着名片,似故意放大了嗓门在那嚷嚷。

  “那个字是‘琛’,不是‘深’。” 我从她手上拿过来名片,说道。

  “就你读书多!”她没好气地说,又问:“对了,我刚刚看到那人给你小费,你怎么不要啊?”后来又邪邪阴阴地打量着我,笑了笑说:“怎么?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对吧?”

  同事说得有些复杂了,那两百块小费,我是头脑一热才没拿,若是冷静下来想想,怕是自己要后悔。

  “什么放长线钓大鱼,我也想要,不太好意思而已。”我反驳道

  我听她在那嘀咕:“还不是我把包厢给了你,你才能拿那么多小费,才认识的这个大老板……”

  想来,这几天我和她一人一个包厢,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怎么的,我常常拿到小费,她负责的那个包厢要么就是没客人来,要么就是来了个抠门的不给小费就算了,还喝的酩酊大醉吐得包厢一地狼藉,我看她那样,八成是心理不平衡了。

  我一只胳膊落在她肩上,撩了她下巴一下,继续那招卖友求荣,说:“怎么?最近没去后面酒吧看我哥?”

  她很快卸了身上的刺,嘟着嘴,郁闷地说:“去了,可是你哥都不看我……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一门心思赚钱,然后回老家盖房子嫁人,就不该把包厢让给你!”

  我一听,心想自己也不该让人家期望太大,毕竟叶孝卫是吴菲的,吴菲可是个大美女,书香出身,又是个正儿八百的优秀大学生,还有谁抢得过她!我于是试探着问同事:“你该不会想跟我哥怎么样吧?他其实还小,还在读大学,要好好学习的,而且他那个人还没开窍,男的嘛,开窍晚,他不懂恋爱的。”

  同事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也懂些道理,她一边低头玩弄着手指一边嘟着嘴说:“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想和你哥交个朋友,我不过一个小服务员,书也读得少,也没想过高攀人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更可况人家还长那么帅,怎么会看得上我。我只是想交个有本事、长得帅的朋友,也好跟人显摆一下嘛。”

  我听她这样一说,瞬间轻松了些,我一笑,拍了她肩膀,信誓旦旦说:“原来是这样啊,放心吧,我哥如果不理你这个朋友,我就给你当板凳,这么小的事!告诉你个秘密啊,我哥虽然不爱与人说话,不过从小就怕我,别说交个朋友了,拜个把,做你哥都行,一句话的事儿!”

  这一点上,我的确是自信的,高中时谁人不知我那个同桌只对我唯命是从。我人前人后说我们是闺蜜,若我说我算是他老大,也不为过,想当初他刚来学校时,可不就是我罩着的么!他那瘦瘦的样子,又长得秀气,多少小混混都想欺负他一下来玩,要不是我,他能那么太平混到高中毕业?

  记得高二下学期,有一次他被学校几个小混混骗到澡堂,硬是要扒了他衣服,说要看下他这张白净的脸蛋下到底是不是纯爷们,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估计他就...... 总之,当时我冲进了男生澡堂,当他面把那几个混蛋揍得落花流水,虽然当时我把衣裳不整的他从地上拉起来时,他脸上带着淤青却在笑,咳了咳哑声说:“你要是再不来,我打算就直接脱了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纯爷们!”

  总之,我是一直罩着他的,他应该也很感激我,所以他对我也好,什么都依着我。

  下了班,我便直接带着同事胡月去吧台找他了。

  这时,酒吧的音乐已经停了,人也都散了,场子只剩狼藉,还有昏暗的灯光。

  进门就看到吧台里,叶孝卫正不紧不慢收拾着,他以前都是早下班的,近期总是一个人收拾好所有才走。

  看到我进来,他冲我微微一笑,倒了一杯牛奶放台上,说:“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将胡月往前面一推,说:“哥,给小月也倒一杯。”

  他看了一眼胡月,嘴角抿了一个微笑,然后拿杯子倒了一杯牛奶,推到胡月面前。

  胡月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谢谢。

  叶孝卫礼貌地说:“不用客气。”

  想来,他是知道我又在卖友求安了,是以,笑仍笑着,看我时,唇抿得也紧。

  我闷了一大口牛奶,环顾了一下四周,烟雾弥漫,酒味十足,桌面、地上一片残羹狼藉。

  “你这样一个人收拾要到什么时候啊?不如我们帮你吧。”我说

  同事胡月一听赶紧补话:“是啊,我们帮你一起收拾,我手脚快,很快就能好。”

  叶孝卫看着我,眼神有意,求我放过,说:“呃.......不用了,你们早点下班回去休息......”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一个眼色打断了。

  然后他改了口:“也好,那你们把那些桌子擦了吧。”

  我和胡月擦到一半,我看了看时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哎呀,我闺蜜晓惠在等我一起回去,我得先走,小月,麻烦你帮我哥了。”

  胡月心领神会,开心地说:”好,没问题,放心。”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对叶孝卫挑了挑眉,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在吧台那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摇头,明知我卖友求荣,只是他拿我也没办法。

  胡月第二天心情特别好,她跟我说昨晚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到很晚才下的班。

  我打趣地问都聊了什么,她说她跟他说了她的老家,还说了她最喜欢的明星,最喜欢的歌……

  我又问她那我哥说了什么,我担心他不小心说出他其实是我高中同学,不是我哥的事实。

  她说他也没说什么,只听着,然后笑笑。

  我想也是,这个闷葫芦,本来就不爱多说话。

  于是我干干一笑说:“我哥就这样,从小话就不多,情商没开窍,是个闷葫芦。”心中对叶孝卫生了一丝愧疚,想来他装得不容易。

  “不爱说话的人聪明,因为爱思考,难怪你哥能考上名牌大学,你就不能。”

  我好心安慰她,谁知她竟还损了我一句。

  我:“......”

  这天终于等来了工资,我欣喜地数了数,加上奖金,竟有1200多!

  腰包鼓了,我纠结了半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出400元给同事胡月,算是这个月所拿小费合计一半的数额,虽然有些心痛,不过,心安了些,毕竟拿了人包厢,而且用了些,现在想想不太好的手段。

  同事胡月挺感激地受了。

  学期终于快结束,我后来的旷课不在少数,科科挂了红灯,只收到一张补考通知单,也没有接到别的处分。

  晓惠也是,我俩拿到补考通知单那天,我笑了笑说:“破学校,搞得跟真的似的。”

  吴菲常打电话跟我说她这学期参加了交际舞社团、网球社团等,还有她班级里的各种新鲜事,我只跟她抱怨说她学校到底是本科大学,活动丰富,学到的东西多,而我们学校平淡无味,考试不通过也没人管。

  我躺在上铺的床上,望着近处白茫茫的天花板,想来,自己若不是做了这份工作,而在这学校卖力学习,怕也是终究比不过人家吴菲和叶孝卫的,毕竟从一开始就差了人一大截。

  不知为什么?最近没日没夜的忙碌,虽然不用再为生活费犯愁,但是总觉得越来越心虚,就连拿了工资的欢喜,也显得空,仿佛自从上了大学,我便每天不着边际地活着,莫名迷茫,身轻无力。

  只想着,这长假也可以定定心心打完这份工,然后等到新学期开学,正好辞了工作告别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可是之后呢?我不知道。

  的确与外面的现实不一样,形形色色的人到了这里都说着差不多的话,脸上也是差不多的看似快乐的表情。

  而我也习惯了做一个服务生的毕恭毕敬,拿到了小费,送走了客人,一天就结束了。

  那个叫季源琛的客人,今日又来了,听带进来的迎宾小姐说点了名要去102包房,102也就是我负责的,他仍是一个人来,面带笑容地进了包厢,仍旧没要小姐作陪。

  那接待小姐从包厢冷脸走出,不如往日见我时的热情,这次冷眼瞥了我一眼,我笑容还干着,她扭腰转身走了。

  我也无所谓,只是挺高兴再次见到这位了不起的客人,进去笑着对他说:“季先生,今天您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他往沙发上一坐,笑着说:“前阵子忙,今天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就想到了这,看到你心情就好。”

  “那要不要喝一杯?”我笑着问。

  他仍大方,还是点了上次那瓶昂贵的红酒。

  他点了那昂贵的酒,我自是高兴,因着可以拿奖金提成,可若他当我是朋友,我便觉得自己不该拿,是以,觉得这关系有些微妙,有些奇怪,像是分明期待熟络,又不得不维持了些生分。

  我给他倒好一杯,他问我晚饭吃了没。

  我回答说:“吃过了,您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他笑了笑:“是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八点多,奇怪问他怎么这么晚没吃饭。

  他说:“本来就不饿,一个人吃也没意思,要不你陪我吃点?你们这上次的面条不错。”

  我晚饭吃的少,加上每天光忙着,也没吃过什么有味道的食物,工作餐每日一个样,简单的很,提到雪菜肉丝面,倒真勾起了些食欲,只是不太好意思,于是干干笑着说:“我就算了,在这跟客人一起吃也不太好......”

  “那有什么关系?点吧,要不点你想吃的也行。”

  我想了想,像他这样的有钱人,我都不要他小费了,一碗面能算什么,不吃白不吃,我也不再拘谨,一笑说:“那好吧。”

  我写好点单,他又让我加了一份提拉米苏甜品。

  我双手端着餐盘进了包厢,反脚将门带上,席地而坐和他面对面一人一碗吃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四十八块一碗的面,汤香浓郁,酸鲜开胃,我俩都吃的香。

  完了他将那甜品推到我面前,说:“这个你吃,我不吃甜。”

  这甜点长得诱人,之前每每听小姐夸赞好吃。

  我开心地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香滑细腻,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感叹什么时候能带个回家乡,给我妈也尝一下就好了。

  他看我吃得开心,眼神里也带着笑。

  这天的上班时间过得尤其快和轻松,等到他离开时,也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他走时说让我不要叫他季先生,可以叫季大哥,还说让我在这店里想吃什么就吃,可以记他账上,我自是不会这么做,但是听着也开心,仿佛有些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

  心想自己还真是幸运,在这里赚了生活费还交到了厉害的朋友,所谓“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这朋友得好好交,以后走上社会也多少有个靠山了。兴许,比在那破学校学习,更受用。

  回宿舍的路上,我高兴地将这样的好事告诉瑜晓惠。

  她说她这天也有个奇遇,说是有个奇葩客人所有的小姐都看不上,非说那些小姐瘦了吧唧的,跟蜘蛛精一样,看了就没感觉。她一边说一边笑,那笑容里也是自顾自的得意。

  我怔然问她:“那后来呢?”

  她乐了,笑得合不拢嘴:“那客人后来指着我,说就喜欢我这样的,还说我看上去就清纯可爱,接待小姐们都气死了。”

  我吃了一惊,生怕她一老实人被那客人占了便宜,着急问:“那后来呢?那客人没骚扰你吧?”

  她说:“怎么可能?人家知道我只是服务生,又怎么会骚扰我,再说了人家只说我可爱,兔子不也可爱啊。”

  我松了口气,笑着说:“你本来就很可爱,这也是种美,只是你不知道。我跟你说,叶孝卫跟我说很多外国人以胖为美,比如泰坦尼克号里的ROSE,比如像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稍稍打扮,在国外搞不好也算美女。”

  她笑了,露出两边的小梨窝,昏暗的路灯下确实很甜馨可人。

  瑜晓惠其实胖的刚刚好,也许哪天她真瘦了,五官分明的,少了朦胧美,说不定就不那么可爱了。

  虽然我们仍在上班,但是吴菲放假在家,最近我想她是闲的慌了,每天少不了她的电话骚扰,我告诉她整个假期都要在这打工,不打算回家了,她便让我一定要去她家吃年夜饭,不然担心我一个人过年太伤感,其他时候多是打过来探问叶孝卫近况,这日她电话里竟说晚上要来我们上班的地方看看。

  我想着还是溜去后面酒吧通知叶孝卫一下,他女朋友要来,让他有个准备。

  刚进那地方,我便看到吧台上趴着一穿着暴露的金发女人和叶孝卫聊得正欢,见她上身一吊带背心,下身低腰牛仔裤,她趴坐在那,那裤腰低的竟露出半截蕾丝内裤,走近一看竟还是个外国洋妞。

  叶孝卫看我过来,应该是对那女人说他朋友来了,音乐声音太响,他说的英文我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我看他说话时眼神朝我看了看,然后那女人也扭头朝我看了一眼,就起身了。只不过她离座时,亲了一下叶孝卫的脸颊,叶孝卫也没抵触,只是微微一笑,我干瞪着惊了一阵。

  “这种亲吻脸颊在欧洲只是一种礼仪,别发愣了。”叶孝卫一边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趴在吧台上,笑着对我说。

  “哦……” 他这时离我很近,我清楚地看着那白净脸上的唇印,一度走神。

  “怎么了?”他问,他声音很轻,虽然酒吧音乐嘈杂,但我听得清楚,因为距离够近。

  这时,我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吴菲发了短信说她到了门口。

  我二话没说,拉下袖子,便去擦他的脸,一边擦一边说:“吴菲来了!”

  他伸着脸,也配合着给我擦,只是他倒不慌不忙。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灯光随音乐跳动忽闪忽闪的,我怕看不清干脆勾起他下巴,仔仔细细看擦干净了没,心想要是让吴菲发现点印子,闹腾起来怕是要让这儿的人看戏了。

  我勾着他下巴,他脸上的唇印已被我擦得干净,只是偏偏他那迷惑人的嘴唇又落了我眼里,那线条弯得惊人的诱美,我鬼使神差地突然觉得喉咙微干,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我几乎已经忘了半年前那天台上的初吻,那微醺中感觉到的凉润柔软……

  似有一道闪电自脑中响过,我直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警告你啊,天台上的事你可千万别让吴菲知道,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他也直起身,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愣在了那里。

  我这才忽然意识到:更怕吴菲知道的应该是他,而不该是我。

  “小卫!小白!”隐隐听到有人叫我们的名字,隔着五彩的灯光和动感的音乐节奏,吴菲一身白裙朝我们走来,清新脱俗如芙蓉绽放,面上带着甜美优雅的笑,引来不少酒吧顾客的回眸注视。

  她身后还跟着同事胡月,她走近时,胡月也走过来说:“小白,这位小姐说她要找你们……”

  我隐隐觉得酒吧很多人在看吴菲,故意提高了嗓门说:“她才不是小姐呢!她是我闺蜜!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胡月表情略有点尴尬,又有点失落,我想也是,也难怪她看了吴菲会自惭形秽了,高中时她就好看,公认的校花,现在更是多了淑女的优雅气质,出水芙蓉说的就是今晚的吴菲。

  胡月勉强挤了个笑容说:“那你们聊,我去忙了。”

  我对胡月又生了一些愧疚,怪自己乱搭了桥。

  吴菲礼貌地跟胡月道了声谢谢。

  胡月离开时,许久没见的我俩开心地抱在一起。

  之后我对吴菲打趣地使了个眼神指向旁边的叶孝卫,吴菲轻轻捏了一下我,意思是让我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打破他俩这层微妙的关系。

  “小卫~”她对他甜甜一笑。

  他笑着伸开双臂,吴菲走过去,两人中间隔着吧台相互拥抱了一下。

  我在旁看着,心想这叶孝卫自从上了名牌大学,也可算转性了,随便什么女人都能聊上几句,而且老少通吃、中外兼收。和女孩子当众拥抱也操作得挺轻车熟路的,真是长大了。

  “最近还好吗?”叶孝卫问她

  “挺好的,就是在家闲的很,还不如在学校,至少有事可做也不会闷。对了,小卫,上次你借我的那本国际法案例,那个英文版太难了,你们学校就是拿那个做教材的吗?”

  “不是,这个是我托国外朋友寄的,国内目前买不到这样的英文案例书,而中文翻译版本总会有些差异,不如自己看英文原意方便。”

  “哦,那估计我还是凑合看中文译本吧,感觉英文版实在是难度太大。”

  叶孝卫浅笑着说:“欲速不达,你不要太急,先看中文译本,然后比较看英文版,一来熟练法律英语,二来熟悉规则,再有不懂,我们可以讨论。”

  我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笑笑问道:“你们学的是同一个专业?”

  吴菲回答说:“差不多,只是他主要方向是国际商法。”

  听我和吴菲这样一说,叶孝卫突然问我:“小白,你专业选了什么?”

  他问的极其认真,还盯着我等答案,我呵呵一笑,干笑、尬笑那种,“我学的是你从小就会的——英语。”

  我几乎自言自语地回答道。

  估计他听了都觉得尴尬,我看他手无处安放地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差点被呛到,闷哼一声故意岔开话题地说:“对了,你们,要不尝尝le?”

  吴菲高兴地说:“秀兰·邓波?好啊,我早就想尝尝你调的鸡尾酒了?”

  我其实并不懂秀兰·邓波是什么,乍一听像是人名,会了会意大概知道是可以喝的一种酒,我强笑着附和:“也好啊。”

  叶孝卫熟练优雅地调制,吴菲在旁边满是幸福地欣赏着。

  我顿觉自己杵在这太过多余,开口说道:”呃......我还在上班,不如你们喝着,我等会再......”

  “小白,秀兰·邓波是无酒精饮料,喝一点没事。”没等我说完,叶孝卫将一片香橙置于杯口,放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对我说:“尝尝看。”

  然后又将另一杯放到吴菲面前。

  酒杯中的颜色是梦幻般的亮粉色,我好奇地抿了一下,淡淡的甜带着气泡,这饮料外表鲜亮迷人,内里甜淡梦幻,咽下后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丁点儿的酸辛,我脑中一亮,惊奇道:“这味道确实像极了吴菲!”

  吴菲被我说得害了羞,“你就喜欢没事撩人!”她低头也抿了一口,开心地说:“嗯…… 好喝!”

  我笑着端起酒杯和吴菲碰了一下,忽而目光瞥见靠在吧台一端的一名外国金发帅哥,身材不错,屁股结实,侧脸挺俊……

  我戳了戳身旁的吴菲,对她使了个眼神看那边的帅哥。

  谁知她戳了回来,低低地说:“没有小卫帅。”

  我抬头看回叶孝卫时,他正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继续捣弄着杯中物。

  “嗯,跟国外的金发帅哥相比,还是我们小卫同学温文儒雅些。”我捏着下巴,看着叶孝卫说,似自言自语,实则是撩拨他来玩。

  小卫嘴角流露出一点浅笑,未有抬头。

  这时领班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我看到他时,他那黑沉的脸在明暗的灯光下尤其凶神恶煞!

  “方小白!!你还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吗?!”他怒斥道

  我心想这回惨了,怎么骂都行,只要不扣工资。

  “不想干了?”他继续骂。

  “呃……这位先生,你好,我是方小白的好朋友,是我让她陪我在这喝杯饮料的,我既然来这消费,就算是你们客人吧,麻烦看在我的面子,不要为难她。”

  吴菲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清婉悦耳,加上她这样的优雅知性,这样的秀外慧中,我想是百炼钢也该化了。

  事实证明我想得一点没错,那副凶恶嘴脸在看到吴菲那一瞬间时,从下而上像褪了色一样回暖了。

  领班再看向我,一边冷眼严肃一边嘴角带笑、装着慈眉可亲地说:“原来是这样,下次记得说一声。”

  然后他又转向吴菲,说道:“你好像是第一次来?”

  他这是要搭讪啊,再看看对面的叶孝卫,果然那张脸隐着些许不快。

  吴菲礼貌地笑了笑说:“是的。”

  领班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夹在指尖递过去,装酷似的说;“下次来可以报我的名字,消费我给你折扣。”

  吴菲接过名片,道了声谢。

  领班走时还特地嘱咐我一声,“注意时间,不要影响工作。”

  领班走后,吴菲看看手上的名片又尴尬地看看叶孝卫,估计她也觉察到叶孝卫不悦了,我也觉得该把时间留给他俩,加上自己又是上班时间,于是笑着说了句:“你们聊,我去干活了。”

  叶孝卫点了点头,勉强挤了个笑。

  我和吴菲拥抱了下,临走时吴菲说记得过年去她家吃年夜饭。

  这天晓惠休息,下班时我搭乘了夜班的公交车,车上独我一人,我靠在车窗旁看路边昏黄路灯一闪而过,上了太久的夜班,过惯了夜里无眠的日子,已是寒露凌晨,却没有任何的困意。

  除了耳边车子的轰隆隆声,周围只剩寂静。

  来到学校围墙下时,我照旧后退几步,小助跑然后一跃挂了上去,晓惠在时,我倒是浑身是劲,今日像泄了气一样,手臂也没了先前的力量,脚下蹬了几下没翻上去,反而摔了个四脚朝天。我捂着摔痛的屁股站起来,揉了揉感觉好些了又再试了一次,谁知这次摔下来除了屁股遭殃,连胳膊肘也蹭破了皮,我怒了,再次活动了筋骨,退了数步朝那面墙冲了过去,翻上了墙却也因为用力太过直接从墙上摔到了里面草地上,我爬起来时,捂着屁股,忍着腿和胳膊肘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宿舍。

  我躺上床,看着窗外一轮冷月无声地挂在那里,依稀可见几点星光相伴,身上几处疼痛拉扯了一下神经,已近年关,蓦地,有些想家了,自高中时起,第一次想家。

  想着家中能看着太阳升起,我爸每日迎着日出、蹬着三轮将药材送去小街卖了,偶尔换些酒肉带回家,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妈妈和我在她旁边摘着药材,无滋无味地惬意......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太阳透过窗户晒在写字台上,我的那张台已好久没整理,又脏又乱。

  我强忍着屁股和脚踝的疼痛爬了起来,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顶着干枯鸡窝头的自己,哼哈呵嘿地打了一套小时学过的擒拿搏击,这才感觉有了点精气神。

  还是短发自由,随手抓两下就好了。

  看了看时间,到晚班还有几小时,我也不饿,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便想着给家里写封信,一是告诉爸妈自己一切都好,学习也好,另外说自己在一家餐馆端盘子,过年有不错的奖金拿。

  之后我去了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盒泡面,顺道买了创可贴,我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泡面,暖暖的挺舒适,除了胳膊肘处蹭破的伤在衣服上磨得生疼,我撸起袖管贴了创可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搭了公交车去,公交站正好有个邮筒,便顺道将写给家里的信扔了进去。

  我果然还是渐渐习惯了的热闹安逸,离开了这里,哪儿都觉得太清静了。

  身上还有些疼痛,尤其下楼梯时,更衣室偏又在二楼,我换了工作服,艰难扶着栏杆才下了楼,同事胡月已经在清扫包厢,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吱声,只继续清扫,没有平日的热情。

  “小月~”我笑着叫她

  “干嘛?”她面无表情,淡淡应了声,手上动作没停,也没看我。

  想想昨天吴菲出现的事,想来是打击了她,加上我天生热心,从不怕热脸贴人冷屁股,拍了她一下,“怎么?谁敢惹我们家小月,告诉我,我揍他!”

  “没人惹我......”她仍旧干着活,不太想说话。

  我也没再多问,拿过来拖把和她一起拖着地,我哼着歌,时不时看看她,等她主动和我说。

  终于她扔了手里的抹布在台子上,泄了气一样往后一坐,耷拉着脑袋说:“我觉得好没劲,我不想干了。”

  “你不是做了快二年了吗?怎么突然...... 是因为我哥?”我顿时心生愧疚,如果不是我给了她希望,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沮丧了。

  “一开始的确是,不过我想了想,在这做了这么长时间真的觉得没意思。”

  “我哥他...... 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介绍你给他,而且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这话我早便该说,只是现下看她这样,已愧疚得无地自容。

  “你哥那女朋友就是那个穿白裙的女孩吧?她的确漂亮,配得上你哥,我有自知之明。”她低头喃喃道。

  我一直以为这社会上除了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其他便都是可以随意应付的小事,因此我凡事都是随了自己的喜好而已,就像我坚持离家,也是随了自己的心情,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选择,而现在看来,自己终究是自私了,听她这样一说,除了惭愧,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叹了口气,又说:“其实即使没有你哥这件事,我也干不下去了,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每天跟机器一样,打扫卫生,微笑,你好,欢迎光临,欢迎再次光临......”

  “你不想赚钱了?”我好奇地问她

  “我一个农村出生的,本来就是想随便找个打工的地方赚点钱的,没错,我在这的确也赚了点,可是除了赚了点钱我还是什么都不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从21岁到现在24岁,我都不敢回家!回家了我妈就该催着嫁人了,然后生孩子,然后在家扫地、擦桌子.......好烦啊!”

  她抱着头趴在自己的腿上。

  我坐到她旁边,看着她。

  “那你想怎样?”我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

  我们坐在那有一会儿,各自脑袋空空,一直到大堂音乐响起,我拿起她扔在台子上的抹布尽快完成清扫,又拖了地,然后再去另一个包厢收拾......

  这天快下班,我正独自收拾着桌面上残留的狼藉,吴菲打来电话说明天就是年夜饭,提醒我一定去她家。且明天不营业,我想着干脆去高中学校瞧瞧也好,便应了。

  她家从这过去稍稍有点远,换乘一趟公交车大约1个多小时。

  下了公交车,沿路走过去,熟悉的街道,冰激凌店,小巷子里的网吧,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仿佛已过了久远。

  我路上买了点水果,进了汤明高中的大门。

  这里是我们踏过无数次的石板路,还有那个不算干净的池塘,我用小石头打的水漂可以飞跃到对岸。耳边回荡着那时的欢声笑语。

  我敲了敲门,门还未开就听到里面传来吴菲的声音说:“应该是小白到了。”

  吴菲给我开的门,我们拥抱后,她拿了拖鞋给我换,一身红色毛衣颇有过年的喜气。

  吴老师吴阿姨也高兴地走过来相迎。

  吴菲一家备了丰盛的年夜饭,中间的锅子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吴老师说幸亏了我来,不然就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少了点人气。

  吴菲开心地往我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我应该要跟他们一起开开心心吃这顿年夜饭的,我努力地想要笑,因为大家都很开心,但是鼻子不争气地一阵酸,我使了所有力气没能控制眼泪掉下来,然后眼眶决了堤......

  我心知,此刻所有人的表情,会有多么莫名、惊讶,曾在这读书的三年,我未曾有过想家的时候,更从没哭过。

  “小白,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吴菲拍了拍我的背,惊恐地问。

  “是啊,小白,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给你出主意,好吗?宝贝,不哭不哭啊。”

  旁边是吴菲的妈妈吴阿姨的声音,吴阿姨一直是那种温婉知性的人,她也最擅长开导人,同我妈不一样,以往我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妈就只会待在旁边不说话。

  我只恨自己越大越没出息,吴阿姨这样一问我就更加忍不住,不知道是鼻子那还是哪儿,酸楚难挡、溃不成军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小白......”吴菲仍在旁边关心地轻拍着我的背。

  “我想家了……”我终于说了出来,也呜啊地哭了起来,人生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彻彻底底!

  哭了一阵后的确是好受了许多,深觉自己扰了一顿本来和和美美的年夜饭,我抹了一把泪,哽咽着道了歉,责怪自己坏了气氛。

  吴阿姨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宝贝,没关系的。”然后对吴菲说:“这样吧,菲菲带小白出去校园里散散心,咱们年夜饭晚一个小时再吃,反正还早!”

  吴阿姨的话深得我心,我此刻的确想挖个洞钻了,也确实需要点新鲜空气,胸口仍在闷堵着。

  外面还是有些冷的,但是好在寒冷的空气让人冷静不少,刚刚一通宣泄,心中现在空荡荡的。

  我对一旁吴菲笑了笑,她也微微一笑,想到我在她面前一向的潇洒帅酷,现在恐怕荡然无存了吧,有那么一点尴尬,我没说话,就走着。

  吴菲电话响了,我看她接电话时脸上那甜美的笑容,也能猜到是谁了。

  我听到她说“还没.......她在。”

  她说着然后看了我一眼,又说:“小白她心情不太好......”

  我立马摇头示意她不要说,我嫌丢人,然后她对那头说了句:“哦,好,我们在快到足球场的位置......”

  她挂了电话后,我惊讶地问:“他也在学校?”

  “嗯,是的,他和他妈在他舅舅家过的年。他知道你今天会在我家吃饭,所以打来问问我们年夜饭吃了没,对了,他说打你电话你没接。”

  我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手机的确没带身上。

  没过一会儿,我便听到一阵飞快的脚步声,一个白色身影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小白!”叶孝卫叫我,他嘴里还冒着白气。

  我对他勉强笑了笑:“你来得很快啊。”

  看他对吴菲微微一笑,吴菲含情脉脉那样儿,我顿时困窘,心想:明知道老子心情不好,还跑来抢我的吴菲,大过年的,等会两人再当着我面秀一波恩爱……没良心!

  “小白,你......”他又在那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又退回到和高中时一样。

  我呵呵一笑:“我能有什么心情不好,别听吴菲瞎说!”又对吴菲使了个眼色说:“你们别操心我,我已经没事了。”

  “小白,你别忍着,我们都这么多年了,都自己人,想哭就哭。”吴菲关心地说着,她一向和我配合默契,我们之间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这次她不知怎么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竟然对叶孝卫说:“小白刚哭得稀里哗啦的,吓死我了!”

  她还真是一恋爱就傻白甜,我翻了个白眼,想到自己多年的光辉形象,毁于一旦,几乎昏倒。

  “你……哭了?”叶孝卫盯着我,不可置信地说。

  我从未在人面前哭过,这是头一次,其实这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哭,包括人前和人后,他眼神里的透着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些复杂的神色,明暗深浅地看定我,至少能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

  我笑笑对他说:“只是有点想家,现在我有你们,不那么想了。”

  我们三人便在校园里随处走了走。

  叶孝卫抬头看了看天边,惋惜地说:“吴菲,你真幸运,能看到小白哭,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

  竟有人想看我哭,果真还是没良心。

  吴菲低头一笑:“你确实该遗憾没看到那一幕,我也吓一跳,她一个多年的女汉子刚哭得跟三岁孩子似的。”

  我心里郁闷,也懒得说话,就任由他俩在那拿我逗趣。

  后来他俩一左一右陪着我,我们三人挨着坐在池塘边上,看着眼前的高中教学楼,还有天上的星光、月亮。

  我想,家中我爸现在肯定喝着小酒,我妈想到我肯定叹着气,然后两人和奶奶闷不吭声地吃年夜饭。

  一直到有人放起了新年的烟火,灿烂夺目的光芒照亮了天际,远处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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