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轻尘弱草 > 14.悲愀山水作别缟素 南方嘉木不忘相思

14.悲愀山水作别缟素 南方嘉木不忘相思


  秋色渐浓,秋风萧瑟,气节拜别了儒雅的初秋转而进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深秋,紧接着就要步入料峭寒冬,继而便迎来一年一度的春节。而潘夫人的四十岁生辰便在这热闹的除夕前夕,故而潘府上上下下忙的厉害,众人在布置春节的同时还得拨出一波人来准备潘夫人生辰。然而这些忙忙碌碌的琐事都属于潘府下人,再稍微忙一些的便是文茵了,她作为潘府里大奶奶,管事儿的主,要合理的分配好何人做何事,时不时还得去查探一番,然文茵固然是聪慧过人的,潘府的一系列事情进行的紧紧有条,有条不紊,文茵的繁忙也就让穆清闲了下来,上午就自己看着书,下午无人约束也就溜出去玩了,在府里四处逛逛,去谁人的院子里坐坐也是常有的事。而潘夫人看着自个儿的生辰快到了竟也不急,只留给下人们去忙活,自己反而在操心别的事儿,平日里摆弄些花花草草倒也无聊的紧,这些日子却时常拉着潘老爷说话,商讨什么事儿一般。这会子寻思着潘老爷得了闲,预备去院子里走走,潘夫人也掐着时间,早早的候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潘老爷走来便迎上去,说道:“上回与你说过衡儿的事儿,你思虑得如何了?”

  潘老爷良久没有回答,最后终是点着头,应道:“若是万事俱备,定是极好的,只是你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思么?”

  潘夫人瞥他一眼,理所应当道:“衡儿有何不好,潘府又有何不好,只是如今衡儿是已有一妻一妾,我思忖着再找其他大户人家姑娘是不太好找的,然她我觉是不会不登对的,况且她的身契也是还有些时候的。”潘夫人条条分析。

  潘老爷仍觉不妥,道:“你怎知人家姑娘一定愿意呢,万一她是有心悦之人又当如何。”

  潘夫人无所谓的摆手:“她若是跟了衡儿,日后一辈子便是衣食无忧,生活定是极好的,倘若真如我们所愿,为潘家诞下一男儿,在潘府地位又有谁敢动她,且不说她是我看着长大,不行也有我帮她撑腰,这于我们潘家还是她都是喜事儿啊。”

  潘老爷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依你,你去安排罢,春节将近,还是快些安排妥当罢。”

  潘夫人喜形于色,转身便回到了院子里,找人唤来了山水,山水进了室内行了礼,便被叫着坐下,潘夫人轻声细语说道:“山水啊,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我待你如亲女儿一般看待,眼看着这身契就该到了,可与家中父母有过书信?”

  山水回答道:“一直有的,家父前些年顽疾不治,便先去了,家母如今尚好。”

  潘夫人听了唏嘘不已,拉着她的手拍着:“如今你也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然家中不幸,料是你娘也无暇顾及你的婚事罢。”

  山水默然,潘夫人话说的没错,父亲去了之后,母亲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家中也只得靠山水每月送回家的银子过日子,好在潘夫人待山水不薄,每月的月钱从不克扣,多给一串钱也是常有的事,潘夫人也时常做好事积德,将用不着的首饰金钗项链都给山水,让她拿去当了,送回去给她娘,故而山水家也算是苟延残喘下来,如今倘若想给山水成亲找媒婆也是必定不可能的,就连一般的人家了解山水的家境后也避恐不及。

  潘夫人看着山水欲渐沉默的样子,又启声安慰道:“我啊也老了,习惯了你在我身边,倘若你能一直待在潘府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山水抬眼望着潘夫人,心里也明白了七八,然仍是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流转着光华的眼眸里竟是悲伤与绝望。

  潘夫人见她此般模样,又是不解,说道:“我和老爷也商量过了,让你跟了少爷,潘家定不会亏待你,你也是知道的,潘家如今文茵和柔止诞下的都是女儿,家中无子这窘境断不可就此维持下去,况且我又是喜欢你得紧,若是能长留身边,也是极好的,你觉着呢?”

  潘府于她有养育之恩,八岁那年,家中实在难以生存,便将她卖给潘府,潘夫人了解情况后,又多给了山水爹娘一袋银子,她娘一直给她说着要尽心尽力服侍潘府一家人;潘夫人于她有知遇之恩,在众多丫头中间挑出她来,带在身边,潘府的人都知道,虽然丫鬟小厮表面上无甚区别,然跟在主子身边的人得到的好处必然是多些的。这些年潘府定是没有亏待她的,潘夫人更是如此的善待她,她又如何能弃情理于不顾。

  山水点点头,看着潘夫人道:“太□□排便好,潘府于我有恩,山水本该用一辈子偿还,为潘府延后义不容辞。”

  潘夫人闻言,笑着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好孩子,如今快要过年了,我们把喜事就近办了罢。”

  山水颔首。

  于是此事一成,潘府里更加忙碌了,又得分出一波人来打理潘衡和山水的婚事,天地间冷清清的,武昌府萧瑟瑟的,潘府里热闹闹的,四处挂起了红色的绸子,虽说这并不是潘衡迎娶正室,妾室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然在潘夫人的要求下,排面也绝对不能少。这日山水说道着,欲想回去和母亲团聚,聊聊知心话,毕竟马上就得嫁人了,母女之间从前从前也是聚少离多,潘夫人也善解人意,爽快地应允了山水一日空闲,于是她早早的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发髻也打理打理得格外体面,惹得潘夫人调笑道,回去见亲娘,打扮的比出嫁还认真。

  晚些时候,采苓下学坐马车回府之时,当马车路过首饰铺时,采苓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首饰铺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喧闹声不绝如缕,慢慢的马车走过铺子的正面,转到了侧面,那是一个又黑又窄的小巷子,是铺子和旁边胭脂楼相邻的缝隙,那里通常阴冷潮湿,想着便是没人会往那里走,只是有时候会有些流浪猫流浪狗叼着从垃圾里捡出来的食物去小巷子里啃食,或是有些流浪汉会歪在巷子里避寒,采苓刚想放下帘子,忽的瞧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站在阴冷的小巷子里,面对着那座二层楼高的铺子鞠着躬,动作竟是十分的虔诚,又那么缓慢,采苓又仔细看了眼,说道:“清婉,那不是祖母身边的姑娘山水么?”

  清婉顺着采苓看的方向看了眼,山水一袭白衣,身上的装饰竟均为缟素,发髻处系着纯白的发带,她暗自思忖,如今将近过年,大喜的日子又近在眼前,这般悲壮又是为何。清婉转念一想,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再想想如今这翠绕珠围的传闻,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若是再往深处想想,清婉不觉的毛骨悚然,故而她只回答一句:“是山水姑娘了。”

  采苓倒没有思虑太多,只觉山水这动作宛若行礼般虔诚,举手投足间又分外的悲壮与凄凉,采苓不知何种缘故,心中钝痛钝痛的,直至马车远远的走过了首饰铺,远远的走过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采苓才将帘子放下,不安地坐在马车里。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府内前前后后也只有潘夫人和其他一行丫头小厮们打理婚事,春节的筹备也也断不可放下,潘夫人安排着潘衡与山水成亲的日子在她四十生辰前一日,欲想以喜事冲喜事,预示着在来年潘府平平安安,蒸蒸日上。这些日子山水格外的忙碌,戚裁缝家为山水量身定做成亲的礼服,接下来的一整日沐浴,挽面,这边有规矩,成亲之前须得讲身子清理干净,才可谋个好兆头,山水做丫头做惯了,一时也不习惯别人亲自来服侍,后来潘夫人来说了好一会子,终是让山水妥协了,傍晚时,潘夫人又来到山水的屋子里,说道让其好生休息,明日便是大喜的日子,必是得养好精神的。

  那日夜晚,已是冬日的气候却闷热了许多,寒风没有了,月亮却是出奇的明亮圆润,夜半时分,采苓睡的不安稳,竟是惊醒了,清婉连忙进来,安抚着她,讯问着有何不适,采苓只道是胸闷,喘不过气,还说做了噩梦,至于具体梦见什么了,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在惊醒之时便已忘的干净了。好容易在清婉的哄慰下,睡下了,睡不了多少时辰,便又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她起身披上衣服,唤来清婉,过了好一会子,清婉才满面愁容地走来,采苓问着:“为何如此之早便喧闹起来了?”

  清婉垂着头,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山水姑娘...自尽了,平旦时丫头们发觉的,身体已是冰凉的了。”

  采苓倒吸一口凉气,木纳地坐在床榻上好久,喃喃道:“是了是了...山水姐姐一向自洁,清白地来必是得清白地去,如何会等到大婚。她自当是给潘府和祖母还清了恩情,所以就去了。”

  说着采苓踉跄着下了床榻,清婉追着给她披上了外袍,只是不等再唤她穿上马面裙采苓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门外一片肃静,只是众人们均步履匆匆,神色黯然。采苓挣扎着往祖母住着的院子里走去,不出所料,潘府的丫鬟们也是朝那个方向走着,也来不及回应她们的行礼,采苓只道是心中苦涩,却又不知缘由。穿过羊肠小道,枯木丛生,寒风萧瑟,直灌胸膛,飞升居的偏院里,三三两两站着些人,她定眼一看,潘府主人均在此处了,一个丫头之死本不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况且又是将近新年,这等晦气之事能不说便不说了,只是潘夫人实在难过的厉害,而山水又是潘衡未过门的小妾,今日又是大婚之日,想不高调都实在困难。采苓顿了一顿,走进屋子里,吱呀作响的木质大门将寒风锁在了门外,屋内是暖的,却无故的弥漫出躁动闷热之感。潘夫人转头看见进门的采苓,也难以再站起身来,声音微弱得听不清:“为何穿着如此不雅便来了?你山水姐姐一生坎坷,本该享福的却是走了,你得敬重她,去,唤清婉来,给小姐更衣。”

  待采苓如提线的木偶般被清婉摆弄更衣梳发后,便又回到祖母在的位置,床榻上蒙着一层白布,隐约看着些躺着的轮廓,只是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容,采苓站在一边,凝视着床榻:“山水姐姐如何去的?”

  潘夫人说着又出了眼泪,拿起手绢擦试着,哽咽道:“方才大夫来过了,是吞金。如此大块儿坚硬的金块儿,如何痛苦得吞下去,好生生的姑娘,怎么想不开去寻死...”

  转而看采苓,反而无甚惊讶,她小声说着:“世间太多自尽方式,想必是自尽也不愿难看罢,山水姐姐一辈子都十分仪式地活着,前些日子我下学便看见姐姐在首饰铺后边儿行着礼,一身缟素,发系白带,也不知是在与天地作别还是与何人作别。”

  采苓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潘夫人陷入思考,首饰铺这个位置值得人推敲,作别何人,首饰铺里的何人?采苓走至书案旁,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宣纸,上边儿放着一个上好的玉镯子,羊脂白玉打造而成,竟难得的没有一丝杂质。她拿起宣纸,上边儿写着两列娟秀的字,身后传来潘夫人的声音:“山水最后还留下了什么便念出来罢,也好了了她最后的心愿。”

  采苓拿着玉镯子,轻声说道:“是一个镯子,和两句话,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嘉木风可吹,相思不可断。”

  屋子里一瞬间的安静着,只有起伏的呼吸声,忽的采苓打破沉默:“祖母,南边儿那家翠绕珠围的老爷姓南罢?”

  潘夫人没有应声,这时潘衡走过来,将手搭在采苓的背上说道:“苓儿,今日最后一日去学堂,莫要迟了。”

  采苓应着,随着潘衡走出屋子,步履沉重,步伐缓慢。末的,她隐约听见祖母吩咐大奶奶,说给山水的母亲一些银子,莫要让她母亲过得太艰难,府内悄悄处理了后事便好。

  然而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将山水的后事处理后了一周后,山水的娘便到潘府里来闹,前些年丈夫去世了,今年尚未出闺的女儿竟也离奇去了,那么好一姑娘,潘府竟只给出了在送餐盘时脚滑摔了一觉,头磕上假山上,便去了的缘故,山水的娘跪在前厅哭了整整一上午,潘夫人实在没得法儿,只好带着她一同去山水生前住的屋子里去瞧瞧,劝了好久才安抚好情绪,虽说只是一个丫头的事情,然若是闹大了终归是不好的,于情于理对潘家的名声都是有影响的,况且潘夫人本是心中有愧,便好好的拉着山水的母亲絮叨了好久,晚些时候又安排其在山水屋子里住下了,住了三五天,又给了好些银子,便欲让她走了。这日清晨,潘夫人刚用完早膳,便听见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有客人来了,好大的排场,老爷少爷均出去接待了,潘夫人心中不安,便也去了前厅,站在屏风后听着。

  透着屏风,看得不甚清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位公子,坐在椅子上品着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贵气,潘夫人等了好久才等到那人说话:“今日晚辈不请自来,还望潘老爷见谅。前些日子听闻潘府里出了些事儿...”

  潘夫人暗叫不好,这公子想必是寻了风声来打探山水的事儿,只是未曾听闻山水有这么富贵的一位兄长。

  那公子脸上无甚表情,只是嘴唇薄薄的一开一合,却如此清晰地说道:“关于山水姑娘的事儿。”

  潘衡听闻也不动声色,说道:“山水为潘府婢女,家母身边的丫头,她的事儿为内阁之事,况也不甚喜庆,实在不便透露,若南木公子此行来所谓此事,还是请回罢。”

  南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今武昌府的盐商和织布产业均不甚景气,前些年朝廷里下来了消息,减缩纺织品的供应,王府每年的利润也是每况愈下,多年前所谓的官商结合发展如今也是风雨飘零了罢。潘公子,大家何必为了一个丫头闹的不和气?”

  潘老爷率先回答着,将潘衡的话堵在嘴里:“南后生这是哪里的话,犬子涉世未深,不会说话,后生莫要与他计较。”

  南木牵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贵府山水姑娘本是极好一姑娘,秀外慧中,矜持高雅,我们本是情投意合,欲在春节之后便喜结连理,谁料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听闻山水姑娘在去之前欲与潘公子成亲罢?”

  潘夫人顿时惊了,山水欲嫁给潘衡做小妾一事并未大肆宣传,只是在潘府里安排布置,未曾想到外人会知道,而潘衡也疑惑不已,但却是事实,于是道:“确有此事。”

  南木继而端起茶杯,缓缓地吹着气,轻声道:“那么山水便是算潘老爷潘夫人的半个女儿了,也是潘家的人了,后生深知潘老爷为明事理之人,那么将山水姑娘的名字记入族谱,做成灵位,以慰亡魂,便是极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罢。”

  潘衡顿觉荒谬绝伦,山水只是个丫头,没有过门,没有成礼,哪门子的女儿之说。只是家族势力不繁荣南木说的不无道理,潘家如今求的便是个安稳,故而他也不好驳了南木的脸面。屋子里吓人的沉默,潘老爷也皱着眉不说话。

  南木欲将继续说时,门口的小厮来报说是南老爷和南夫人也来了,不多时南夫妇便快步走进了前厅,南老爷指着南木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子,来管这些闲事,潘府的家事你去掺合什么?你哪里还有点教养?丢不丢人?给我滚回家去!”

  南木看着父母来了瞬间便是绷不住了,也是悲愤难当:“封建礼教,在你们心中,只有南家,只有那座两层楼的翠绕珠围,只有这可悲的礼教,所谓的教养与人命,孰轻孰重?你们明事理么!”

  南老爷也羞红了脸,颤抖着指着南木,吼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在这里撒什么泼!”

  而南夫人则一个劲儿地给潘老爷赔不是,说是孩子没有教导好,这就带回去,望潘老爷不要计较。南木扯起不住鞠躬的娘,拉到自己的身后说道:“娘,我们何错之有?何故低三下四,我今日定要为山水讨个公道!”

  这时从前厅经过的山水的母亲目睹了这一番闹剧,见着还有这么一位公子如此护着自家女儿,不禁潸然泪下,有那么一瞬间欲同南木一块儿找潘老爷讨个公道,然思虑至此,倘若没有潘家的救助和仁慈,山水恐怕早就没有这个娘了,人要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她懂,女儿去了她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了,这位少年郎的一番苦心她感激不尽,若是这位公子因为山水的事儿前途尽毁,家族衰败,那她和她的女儿又该欠下怎样还不清的债。她走进前厅,跪下身子,凝视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子,这位公子面容白净,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她只心生惋惜,声音又有了些哽咽:“公子,我是山水的娘,山水不慎跌倒,才命决于此,是那孩子命不好,赖不得旁人。”

  南木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沉默良久,从不可置信到深感可笑至极,转而又随着女人的动作一并站起身来,透过水光盈盈的眼眸,他看见女人眼中的凄凉与决绝,脚步不禁虚浮了几分,踉跄往后了几步,轻声道:“潘伯父,是我莽撞了,还望伯父宽恕...”随即晃晃荡荡地走出屋子留下双目无神的女子和仍然跪在地上的南夫人以及面容悻悻的南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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