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143 换茶
纵使那熊飞昂生性粗广，向来不善于察觉人的感情脸色，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他不禁停下了高谈阔论，有些呐呐地左右看了一看，神情有几分尴尬，一张满是浓密胡须的熊脸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这熊飞昂一辈子嚣张惯了，此刻突然一脸尴尬茫然，倒是有几分可怜了。
眼见气氛不对，正中间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青年皇帝脸色漆黑，保不准下一秒就要下军令砍人，一旁的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将连忙出来解围。
他先是训斥了熊飞昂几句，然后顺便把脸色漆黑的皇帝夸了一夸。
“这熊兄弟胡说八道什么，陛下龙章凤姿，与先帝眉眼如出一辙，怎会不像？！”
他也不敢胡说八道，免得出了甚么反效果，赶紧挑着卫明与先帝最像经常被人称赞的部位夸了一夸。
见此，又一老将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帮腔夸了几句。
“就是，有幸见过先帝的都称赞陛下同先帝真的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那眼睛，那鼻子，真的是一模一样，哪里不像的。怎会不像的？！”
其他人这时也都反应过来了，也连忙七嘴八舌附和道。
“就是，这熊将军就爱开玩笑。”
“熊将军开玩笑也真的是开太大了。”
“这熊将军就爱开玩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有眼色的赶紧夸上新帝那么一句。
“就是就是，这熊将军，就爱乱开玩笑，也就仗着皇上心胸开阔，不与你计较。”
有人开始打着哈哈，一副嬉笑的模样。
“陛下也就是见你功劳大，又是一个大老粗不跟你计较，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这熊将军也忒爱开玩笑了。”
其他人忙着一阵应和。
“对对对，说得对。”
“熊兄弟啊，真的是忒爱开玩笑了。”
“这熊兄弟啊，性格粗狂，就爱开这种玩笑。”
“……”
一方七嘴八舌地解围之后，卫明脸色才好看了一点，账内众将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还有人擦了擦额角偷偷冒出的冷汗，时不时瞥过去偷偷看那众人中央的青年皇帝眼色，另一老将赶紧道。
“天这么晚了，我们也不便打扰陛下休息了，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
经过众人一阵解围，卫明也没有发作，他微微额首，道。
“朕也乏了，攻城之事，就麻烦各位将军了。下去罢。”
“诺。”
众将领命应声，齐齐抱拳退出主帐。
待最后一个将领退出了主帐，布制的主帐门帘被合上，也不再微微摇晃之时，主帐之内才变为一片寂静。
卫明依旧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木头人一般。
半响，他微微一动，放开了一直垂握在身侧的拳头。
卫明慢慢抬起右手，动作有些僵硬，此时他手心已经被他捏出好几个手指印记，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又是握了多久。
他盯着手心里的指痕，半响没有出声，目光沉静，瞳孔如一湾深潭，看不见底，思绪亦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主帐外，众位将领走出去了好一段路，左右看了一看，确定卫明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有一小将拍了拍熊飞昂的肩膀，开口就是训斥了他几句。
“我说熊兄弟，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东西可以乱吃，话可是不可以乱说啊。”
也辛亏陛下待下臣一直宽厚，这说陛下不像先帝，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就连他们这些个人，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就怕今天还跟他们称兄道弟的熊飞昂，下一秒就人头落地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熊飞昂说话不过脑子，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脑袋还紧紧挂在了身子上，也真的是运气好了。
众人心中无不叹息了几句，也默默称赞了一番皇帝心胸广阔，纵然心情不爽，恨不得砍上几个人“杀鸡儆猴”，也没有真的随便拿人开刀。
熊飞昂挠了挠头，神情呐呐，带着几分尴尬，几分羞赧，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问旁边的小将。
“你们说，这陛下真的生气了？”
毕竟陛下很少生气，他才敢这么乱开玩笑，到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
“能不生气嘛，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哪有说人家儿子不像老子的，特别是在天家，这是什么意思？！
小将无奈道，有些无语地看向熊飞昂。
自古以来，若是有先代皇帝称赞皇子像自己，便是最好的夸奖，你想想，像自己，不就是最好的继承人了么？反之亦然，若是被先代皇帝怒斥皇子不像自己，便是最大的侮辱。
这熊飞昂，说这皇帝不像先帝，岂不是在骂皇帝德行不行嘛。
大逆不道的东西，竟然敢公然辱骂皇帝。
不过这么蠢的事情，也就他熊飞昂做得出来了。
小将叹息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
熊飞昂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抱拳，郑重地冲着在场的诸位将领说。
“俺老熊记住了，今日谢过诸位老兄弟解围了。要不是诸位老兄弟，俺老熊这脑袋可不能挂在脖子上了。”
“小沈说得对，老熊，你这毛病确实该改改了。”
又有人应道，训斥了熊飞昂几句。
“嘿嘿嘿，俺老熊这性子，诸位弟兄又不是不知道，以后还望诸位兄弟们多提醒一句。”免得他哪天脑袋搬家，都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情。
“你啊你，也幸亏陛下性格宽厚了，不然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旁边一老将颇为感慨了一句。
其他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
“就是。”
“我看你这性格就该改改。”
“该改改，该改改！”
有一老将警告他道。
“我也觉得诸位弟兄说得在理，现在这里只有陛下，陛下向来性格宽厚，体恤下属，不与你这毛毛躁躁的土汉子计较，但是若你哪天得罪了宫里的其他贵人，例如素来讲究礼仪注重规矩的太后娘娘，亦或者是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一道轻飘飘的旨意下来，你脑袋可就搬家了。”到时候，宫里的贵人真的想拿他脑袋，谁也救不了人。
老将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哎，我看也是。”
“你就该改改。”
“对，就该改改。”
“该改改，该改改，整天一副毛毛躁躁的模样，也不知道说话看个场合。”
“就是，就是。”
“……”
众人又是一番七嘴八舌数落了熊飞昂，熊飞昂也不敢辩解，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众将觉得训斥得差不多了，这次的事情他也长了一点教训了，便分散开去，准备攻城的各种事宜去了。
秦国皇宫。
坤德殿。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一出，冬日里的风也刮得没有往日冷冽了，太阳懒洋洋地从云层后面爬了出来，给世间撒上一点温暖。
此处为秦国皇室历代皇后寝宫，装饰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雕栏玉砌。
屋檐之上，屋角之下，皆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石像，各种姿态，有啼叫的，有休憩的，有翩翩起舞的，有交颈而卧的，有目光凌厉的，有伸长了脖子准备攻击敌人的，各种姿势，应有尽有，传闻共有一千零八十种姿态，耗费了秦国最优秀的工匠们大量精力，整整做了一年才完成，以彰显皇室对皇后的荣宠。
而现在，这坤德殿之内，居住的便是卫珠，也是这坤德殿的新一任主人。
她是秦国现任皇帝秦文轩太子时期的太子妃，并且在太子被贬时候不离不弃，跟他一起去过皇陵吃过苦，感情非同一般，现在太子顺利继位，她自然便是这坤德殿的主人了，纵使她身份尴尬，卫国与秦国正在交战。
但只要皇帝愿意，执意立后，谁又敢多说一个不字？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壶茶水，踏入皇后宫殿。
因为天气再温暖还是在冬日里，那茶水还飘荡着屡屡青烟，显然是刚煮好不久。
她脚步灵活地踏着小碎步穿梭在横纵曲折的长廊之上，这长廊，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内侧左右两边乃至顶上，都绘满各种风格的工笔画，画面上讲的是历代贤惠之女相夫教子的故事，栩栩如生，与雕琢着凤凰的外壁相得益彰，好不华丽。
横下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吓了端着茶水的小宫女一跳。
“阿！——”小宫女惊呼一声，差点摔倒。
她急忙刹住脚步，暗道一声，好险好险，若是不小心摔了这御赐的茶壶，她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
这时，小宫女定眼一看，这冒出来的人，不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芯儿姑姑么？
这宫女姑姑她也经常听人说起，传闻是皇后娘娘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现在还陪嫁了过来，是这皇后宫内地位最高的姑姑。
瞧芯儿姑姑这一身衣裳，比起一些达官贵人之家的小姐也是不差，根本不是她这种级别的小宫女可以得罪的。
小宫女心下胡乱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身体则是战战兢兢地站住，生怕一不小心便是得罪了贵人。
这可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儿。
小宫女赶忙半弯腰行礼。
“奴婢给芯儿姑姑请安。”
芯儿额首，不可置否，表情高深莫测，她对小宫女说道。
“嗯，这茶水我来换了吧，你下去吧。”
小宫女声音细若蚊声，但还是尽忠职守地出声。
“这怎么可以劳烦芯儿姑姑，这种卑贱的活计，本该奴婢做的。”
“皇后娘娘不习惯别人伺候，下去罢，我来就行。”
芯儿又道，随口打发了几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诺。”
小宫女见芯儿姑姑眉眼微微锁住，已经透露出几分不耐出来，她不敢再多说，怕得罪了皇后娘娘身边的贵人，急忙应下，唯唯诺诺地倒退而去。
芯儿伸手从小宫女手上接过茶盘，便下了长廊，径直往卫珠寝宫走去。
她低着头，头发有些散乱下来，掩盖了她的表情。
一路上，打扫的，搬东西的小宫女太监们，见了她纷纷恭敬地问好。
“芯儿姑姑好。”
“芯儿姑姑早安。”
“芯儿姑姑好。”
“芯儿姑姑早晨好。”
“芯儿姑姑……”
有嘴甜的，还不忘多说个几句，称赞一番。
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芯儿姑姑好，芯儿姑姑今儿个也是这么早啊。”
“芯儿姑姑早，芯儿姑姑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好看。”
“芯儿姑姑早，姑姑今日也是这么早起呐。”
又有洒扫的小宫女抬头之间看到了她，赶紧打了声招呼。
“芯儿姑姑早安。”
“芯儿姑姑早上好。”
“芯儿姑姑早安呐。”
芯儿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脚步未曾停留，以她的身份，给这些个小宫女太监点头，已经是莫大的礼数了。
“芯儿姑姑……”
“芯儿……”
“……”
芯儿敷衍地应着，实则没去注意他们跟她说了什么。
“啊。”
一不小心，芯儿踢到了台阶，痛呼出一句。
疼痛让她定了定神，芯儿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不再去管脚上轻微的疼痛感。
抬头的瞬间，她撇过茶壶，眼里闪过一抹挣扎。
芯儿咬了咬牙，向着殿内走去，屋内已经静静躺着一壶茶水，那是昨日里摆上的，过了一日，也该替换了。
这皇宫之内的每一处，都有专职负责的太监宫女，更何况是这当宠的正宫皇后寝殿。刚刚端着茶壶过来的小宫女，便是今日里当值的，负责替换这隔夜的茶水。
芯儿走了过去，熟练地把桌子上摆放的茶杯茶具茶壶换到托盘里面，再从托盘里把刚刚拿过来的新的茶壶茶具茶杯替换上，若此时有人在场，定能发现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手上的表情也是不太自然。
“芯儿姑姑，您怎么能做这种粗活，还是奴婢来吧。”
一个小宫女的声音突然在芯儿的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手上茶壶本来就满得要溢出的茶水一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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