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幕之中

　　嵘荻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却发现了一道打量的视线。嵘荻瞅了那人一眼，随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便又看向窗外。

　　那人就坐在她的斜前方四个位子之远，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打量一个女子，他也少少收敛了一些。

　　只是这个女子，只见她薄施脂粉，脸色微哂，又加上一身合身的淡粉色绸旗袍，简洁质朴，素雅简约，如清水芙蓉，又不失玲珑曲线。头发一丝不落地绾在后面，看似随意，却另有一番独特韵味。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女子都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对他视若无睹。如此，张攸宁倒是对她饶有兴趣了。

　　时间实在难熬的很，外面的街景也变成千篇一律。眼看着都已经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嵘荻倒是肚子饿了。

　　嵘荻原本也是不着急的，现下倒是决定先不等他，点点东西再说。若是他来了，再多点一些便是了。

　　嵘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紧张的事情。

　　嵘荻多年良好的家教与修养还是在的。

　　窗外景，静静赏，品香茗，吃茶食，心平气和，嵘荻亦无忧虑。

　　除了三鲜干丝外，嵘荻又点了一盘水晶肴肉和冬笋蟹黄肉包子，小箸轻点，细嚼慢咽。又喝了一会茶，淡淡的，闷闷的。

　　七月的天气，却渐渐的凉意陡生。嵘荻莫名打了两个喷嚏，她掏出丝巾抹抹，又拂了拂手臂上不肯褪去的疙瘩。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眼看着就三点一刻了，如同做梦一般，嵘荻不争气的肚子也不再“咕咕”抗议。

　　只是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来，还有刚才与她对视的那人似乎还是有意无意地偷眼看她，嵘荻只希望那人该不是什么变态罢。哪有一直盯着人看的道理，待会倒是得小心一点。

　　还有人在细声谈论时局，嵘荻倒是感兴趣，只是那声音如同蚊音一般，听不清楚。

　　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今天这茶楼也冷清的很，一如嵘荻的心境。

　　除了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三三两两谈论时局的人，大多又都是中年人和老年人，嵘荻还看见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青年，也不知他在写些什么。嵘荻倒是觉得或许那青年是在创作小说。

　　嵘荻扫了一圈，无趣的很，哦，还有一个人，角落里的那个和尚还在那里。

　　那和尚一动未动，如老僧入定般，隔的太远，嵘荻甚至望不见他的眼睛，似乎他正闭目养神着。

　　嵘荻突然想起手袋里还有一本上周买的《每周评论》，如获大赦一般地把它掏了出来，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虽说她早已看过一遍，但她记性不好，又只是粗粗浏览，或许这次还能看出点别的什么花样来。

　　嵘荻平日里总是爱看这些个报纸杂志什么的，最近刚刚出来的《新青年》她也是顶爱看的，尤其是卫翎的文章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着看着便眼睛酸涩，嵘荻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一缕顽皮的发丝溜了下来，嵘荻用右手把它挽到了耳后。

　　此刻嵘荻倒是右手化成拳头抵着下巴了，茶房又为她续了一杯茶，一个谢谢也融化在成堆的哈欠中。这茶水或许是泡了一壶又一壶过的，不仅淡若白水，还毫无一点提神的功效。

　　嵘荻突然站了起来，想要清醒一下。吃饱了总容易犯困。

　　嵘荻突然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于是蹑手蹑脚地向角落里靠近了去。这和尚的定力也真是一流的。

　　坐定在了那和尚的对面，嵘荻故意清了清嗓。她又咳了几声，只见那和尚只手指并拢着，靠在鼻前，手肘则整个放在桌上，还是一动不动，连点声响都没有的。

　　嵘荻又只觉得没趣，说了几句话也没有人搭理，兴致都减了一大半。嵘荻想这和尚大概是不食人间烟火，正清修着，不该打扰他，是自己鲁莽了。

　　嵘荻最后看了和尚桌上的一杯红黑色的茶水，像是普洱，才悻悻然回到了自己的位上，又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杯子，整个人都快趴在桌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嵘荻却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居然是那和尚。

　　原来自己居然撑不住睡着了，再看那和尚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的。他口里似乎在念念叨叨着什么，好一会嵘荻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嵘荻看看外面，原来已经华灯初上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夜景跳现眼前，她站起身来，差点没站稳。身上的那根围巾一样的布瞬间滑走一大半，她把那布抽出来，质感不错，软软的。嵘荻一丝不苟地叠好那布，递向那和尚，他却只摇摇头。

　　嵘荻也见怪不怪的，就胡乱收了，团成一团，塞进自己带的小提包里。她谢过师父，又告了辞。

　　人都已经没有了，除了那和尚师傅，嵘荻大概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此时，嵘荻坐的那张桌子底下的一朵桃红单瓣木槿花由着嵘荻离去而带起的一阵风滚动了一下，似乎伸了个懒腰。

　　外面的空气一吸入鼻，一夕入帘，嵘荻不免有些恍惚，觉得也许不是只过了半天，而是大半辈子都裹挟而去，自己都瞬间苍老了十岁。

　　恍当一个不注意，嵘荻迎面撞上一个人，看身量，背影，应该是个男子。

　　那人也没道歉，整个人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一股凶神恶煞的戾气，眼神狠厉，目露凶光。他径直越过嵘荻便走了，嵘荻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出好远。

　　嵘荻似乎还看见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在黑夜中兀自发光，但也只是一个照面，嵘荻也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手上提着的究竟是什么。

　　嵘荻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阵莫名的害怕，只希望这个瘦骨如柴的男人不是什么坏人。

　　脑袋还昏沉着，嵘荻扶着头，随手就叫了一辆人力车。拉起就走，嵘荻赶紧报了个地址。

　　那小伙似乎精力旺盛，一口答应了，或许是刚刚开始干这行的。他跑的快，似乎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很是颠簸，一路回家的时候，嵘荻才想起，原来梁幼申到最后都没有出现，竟然平白无故地让自己等了这好半天的，实在可恨。

　　亏她还心存幻想，也许梁幼申是讨厌自己的也说不定。不过梁幼申也真讨厌，不守信用，小肚鸡肠，总之是他理亏，下次见面，看梁军长还有什么辩解可做。

　　仍有些迷糊，嵘荻也不知是到了哪个路口。她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

　　只听的“叮铃铃”的一串清脆铃音，嵘荻的黄包车与另外一辆汽车几乎“擦肩而过”。

　　一个往前，一个向后，错开了。

　　嵘荻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兴许是刚刚睡了一觉。而什么时候回到家，怎么进的家门，她都朦朦胧胧的。所幸父母都是不在，母亲也许值班去了，父亲自然是还在“汇元”，嵘荻倒也乐得清闲，不用和他们交代什么。

　　嵘荻这时什么也是吃不下，她上了楼，进了房间，扭亮了电灯，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她又坐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不思进取，瞥了一眼挂钟，才六点多钟。

　　于是嵘荻便在床对面的书橱里取了一本有关护理方面的书，坐在摆放在梳妆台后面的那张桌子前面准备温习一会。

　　这张桌子也是嵘荻缠着父母为她买的，他们家虽然有书房，但也只是父亲在用，她只是偶尔过去借几本书看。

　　嵘荻经过梳妆台的时候倒是在地上发现了两张红色的请柬，于是她弯腰拣了起来。

　　嵘荻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把其中的一张请柬折开来，纸张有点微薄，原来是沈善仁和林曼珠的婚礼，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号。嵘荻略一思忖，料想一定是林曼筠落在这里的，原是打算给她和陈莎梨一人一张的。

　　曼珠姐也是嵘荻的知心好友，通过林曼筠认识之后也帮衬了她不少，只是这沈三哥么，嵘荻倒是没有见过，听说也是顶利害的一个脚色。

　　怎么突然就传出婚讯，嵘荻的心中有些诧异，但曼珠姐这么做总该有她自己的道理，自己也不便多管闲事。

　　只是嵘荻心中还是偏向齐大哥的，曼珠姐这样标致的人和齐大哥如此英俊潇洒的人仿佛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人配佳人，都是古往今来的道理。说起来，他们的相识还和嵘荻颇有些渊源。

　　嵘荻之前也听闻曼珠姐和沈三哥有婚约什么的，但曼珠姐不是也做了澄清么。现在这突然的一出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林曼珠是林曼筠的四姐，她们林家也算是四大家族之一。光是林曼筠就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此林曼筠从小便是被宠坏了的。但林曼筠心地善良，泼辣之余不失可爱，她就是太心直口快了些，因此常常被人误解。

　　想到这里，嵘荻心中暗笑，等到她们两个明天听闻梁幼申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的事，还指不定会有多少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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