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男女授受不亲
第二天，两个人离开了京城的地界，又一路向南走去。阴敏儿画的丑女妆被木十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折腾花了，脸上白一块黄一块，看上去很是瘆人，胡不归索性给她买了一顶帷帽戴上。在外人看来，这一对男女，一个歪戴着斗笠，一个面纱遮脸，倒也是天作之合。
木十七只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就不干了，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赖在官道的大柳树下不肯起来。
“起来。”胡不归毫不怜香惜玉，半张脸遮在斗笠下，只看见嘴巴一张一合的。
木十七只喘气不说话，恨不得把舌头伸出来散发热量。无论胡不归怎么拽她拉她，她就像在地上扎了根，死活不肯起来。
“一天一两现付，走够五个时辰算数，少一个时辰扣三百文。”
“这是什么算法？一个时辰二百文好吧？”
“今天的一两还要不要了？喏，先付定金。”
只这一句，木十七立刻从地上蹦起来，摊大了手掌伸向胡不归。胡不归把一串铜钱丢到她的手里，她晃了一下，铜钱叮当作响，木十七顿时心花怒放。她虽然脚疼腿疼浑身疼，可再大的苦头她都能吃得下，就是口袋里不能没银子，有银子不能没处花，只要花出去了，苦也是甜，酸也是甜。
“成交。”木十七咬牙切齿的说，“但我有个条件，中午得找个有商铺的地方打尖。”
“再走三十里，就有个镇子——”
“那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走吧。”
说完这句，木十七领头向前冲去。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大柳树，心道：我好像走得比平常快些啊，有动力就是不一样，绕指柔立刻变成百炼钢。我走得也太快了吧？看来是我的轻功有了进益嘛。要是安大哥教我武功的时候，用银子做奖励，我得成为绝世高手了吧？
一路上，木十七快走，胡不归也加紧脚步，她慢，他也慢，两人始终相距不过一丈的距离。胡不归还说了几句调理气息的什么法诀，什么“气走丹田，”，木十七一句也听不懂，只按照自己的步法胡乱的走着，起初觉得呼吸急促，简直喘不过气来，但走的时候长了，竟然也慢慢的顺畅了，越走越轻松。
简直是身轻如燕了。
走到有一个柿园的地方，一树一树火红的柿子挂在枝头，映着碧蓝澄澈的天，也是一道风景。
木十七想：既然我的轻功这么厉害，怎么能不卖弄一下呢？
她提起一口气，纵身一跃，右足在树干上一点，又向上一跃，她心中大喜：哈哈哈，大功可成，我真是太有天分了，简直是无师自通嘛，要不是看在胡不归每天给我一两银子的份上，我做他的师父还差不多。
正得意，腿弯里忽的一麻，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人就直直的摔了下去。
完了完了，此命休矣。
完了完了，还有二百文铜钱没花出去。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完了。
身子一软，竟然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木十七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就随手一扬，像扔一床破棉絮似的，将她掷了出去。虽然一地枯草，但五体投地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鼻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木十七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胡不归，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木十七爬起来便要同他拼命，一个巴掌挥过去，还没落下呢，就看见胡不归已经飞了出去。
木十七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掌风？胡不归被我震了出去？可安大哥说我的内功只能用来打蚊子——
胡不归在不远处点了几点，隐约有个灰色的人影子在半丈高的枯草中一晃，便不见了。
胡不归又落回来，还是歪戴那顶破斗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人？”
胡不归无动于衷，“不是人，是狗。”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穿着灰色的衣服。”
“没见过灰色的土狗？”
“见是见过，没有那么大的。”木十七拔腿便往枯草丛中冲去，想要一看究竟，证明自己是对的。
冷不防的，被胡不归从背后抓住，一只手探过来，手心里是一小块碎银子，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天底下最美的光泽。
木十七立刻忘记了什么灰狗白狗，喜滋滋的接过来，掂了掂，“师父，分量还是足的，有二钱多呢，算你有良心。”
胡不归头也没抬，语调了多了三分好奇，“这么准？”
“那是。”木十七一脸得意，“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这只手。”
胡不归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感叹还是称赞，“走吧。”
“我轻功这么好，刚才怎么从柿树上掉下来了？好像是腿麻了一下，是不是你拿暗器偷袭我？”
“是的。”胡不归面不改色的答。
木十七长大了嘴，“啊？为什么？”
“你轻功那么好，我嫉妒你。”
“啊！你还算是我师父吗？算了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嫉妒也是人之常情。你也是人，也会嫉妒。我大人大量，就不同你计较了。——喂，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师父——”
两个人紧走慢走，很快就到了晌午时分，秋天的阳光暖烘烘的，像床散发着棉花清香的大被子似的，捂得人昏昏欲睡。
木十七在河边喝了一捧水，又洗洗脸，把阴敏儿画的残妆洗去，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脂粉眉黛，拿着一把小铜镜左照右照，顾盼神飞，一代佳人啊，真真的是名不虚传。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胡不归耷拉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她走过去，踢踢他的腿，“师父，走啦，你不是说，离着什么镇子只有三里路了吗？到镇子里再歇息吧。”
象是睡着的胡不归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木十七的脚，她脚上穿着一双月白色绣喜鹊登枝的缎子鞋，一路风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花也枯了，鸟也蔫了。
木十七的脚被抓住，本能的想挣开，那只手却是纹丝不动。不得不说，她被胡不归之后的举动吓到了。
他把她的绣鞋脱掉，露出白色的布袜。
“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艾嬷嬷说，要是给男人碰到了脚，那可是要嫁给他的。”木十七没有一丝羞赧的意思，她没有裹过脚，一双天足，被艾嬷嬷诟病了无数次。想起艾嬷嬷，就想起花红柳绿两个丫头，木十七心里很是挂念，她想：也不知道那些江湖上的人会不会饿着她们冻着她们。
胡不归嗤的一声嘲讽的笑了，“你？女的？”
他又指指木十七的脚，“不疼？”
那布袜子已经被血染红了，看上去有些时候了，许是昨天就磨出了泡，今天把水泡磨破了，磨出了新鲜的血肉。
木十七木然的看了自己的脚一眼，完全没有感觉的摇摇头。
胡不归突然向她的脚上拍了一下，力道也不算重，木十七却惨嚎起来，抱住自己的脚跳来跳去，“你你你你，你这个歹人，我疼不疼的，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以为你是孙悟空？非要打得我原形毕露？”
“右脚不疼？”
另一只缎子鞋上也渗出了血。
被他一提醒，木十七象是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有了知觉，那疼似乎是从脚上上来，一直上到头顶上，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起来，“我荷包里还有二钱银子二百文铜钱呢，我还没花出去，我不能倒下。这下子好了，我走不了路，对你有什么好处？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鬼才要给你做徒弟——”
木十七还要继续哭诉，像她素日看到的市井女人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披头散发，哭一声，嚎一句，直至背过气去。
她才发挥了三成，就见胡不归不耐烦的丢过来一样东西，她心中一喜，——哈哈，有银子可拿，顿时忘了脚上的疼，也忘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接过来一看，哪是什么银子？那是一只翠绿的小玉瓶。
拿这个换钱？看这玉的成色，虽然不是顶好的，换个三五两银子也不成问题。难道，师父没钱了？现在就开始变卖家当，那以后的银子还能及时足量的付给她吗？
木十七心里的想法此起彼伏，眼睛也一刻不停的打量着胡不归：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破斗笠，扔了也没人要。衣服，鞋子，土布做的。玉佩之类的，压根就没有。看来看去，就那把剑似乎还能值点钱，她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堪称火眼金睛，那绝对不是什么宝剑，剑鞘上嵌的鸽子蛋也是下等货，至多卖个一二两银子，还得卖给一个不太懂行的夯货。
木十七哭丧起脸来，“师父，你有银票吗？”
“关你毛事？你不会用？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上药？”木十七的目光落到了小玉瓶上，果然见里面有些粉末状的东西。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师父还没有这样窘迫，还会有银子付给她。悲的是，她这一顿疼一顿哭，没赚到任何好处，亏本的买卖。
大约是见她半天没动静，胡不归竟然真的抓过她的脚，拽住袜子便要给她脱下来，她虽然胆大心粗不要脸，可也没到这种程度，忙忙的收回脚，“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放心，我可不敢娶你这样的娘们。”
木十七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一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涂药，一边问，“什么娶我？谁让你娶我了？”
胡不归哼了一声。
木十七又说，“你娶我，我也不嫁，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他家财万贯，我这辈子都花不完，可不像你这么小气。他家的马都是汗血宝马，一点儿杂都不带掺的。丫头仆妇穿的都是芭布、香蕾，——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这是京城里最好的衣服包包牌子。地上铺的是三尺见方的青玉，随便撬一块，都够你吃一辈子。”
木十七吹牛吹得兴起，嘴巴都不打颤，那话，滴溜溜的一句接一句的向外蹦，真叫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木十七说完了，往自己的脚上看了看，还别说，这小玉瓶的药效果还真不错，乍涂上去，凉飕飕的，不一会儿，脚就一点也不疼了。
木十七偷瞄了胡不归一眼，悄悄的把瓶子塞到怀里。
胡不归好像没有看到，“走吧。”
两个人没走多久，果然见到一个镇子，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七侠镇”。进了镇子，笔直的一条道通向主街，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比起京城，那实在是小小巫见大大巫。
木十七一见街边稀稀疏疏的几家店铺，立刻两眼大放异彩，简直要燃起一把火来。
“师父，你看这个同福客栈干干净净，店小二还是个美人儿，长得斯斯文文一点杀气也没有，那个账房先生憨头憨脑，肯定不会占你便宜，你再看看，桌子上连只苍蝇也没有，肯定是又干净又上档次，你去那里吃点东西，我去去就来。”
“你做什么去？”胡不归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说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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