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断肠人在哪儿
木十七坐在河边，看着夕阳撒了一水的金光。
“是谁？是谁陷害我？到底是谁陷害我？”她一气向河里扔了几十颗鹅卵石，石落之处，水碎了，又战战兢兢的聚在一起，该怎样摇荡了依旧怎样摇荡，该怎样潋滟了还是怎样的潋滟。
“说，你知道些什么。”木十七扭头凶巴巴的看着胡不归，“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胡不归站在那里，看着木十七，他的目光很镇定，也很坚定。这是木十七第一次从正面很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夕阳落在他的脸上，灿然一片。那一刻，木十七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胡不归就像一棵树，古老的树，树根遒劲向下延伸，向上坟起。他一直在那里，雨雪风霜，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他都在那里。
“那，你们为什么都想收我为徒？”
胡不归沉默了一下，“江湖上传言，你是大侠金骖骖的女儿，你有他的秘笈。”
“什、么？”木十七跳了起来，“我爹是谁？谁？”
“一代大侠金骖骖。”
木十七目瞪口呆的看着胡不归，半天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这个金骖骖，木十七是听安伯伯讲过的，二三十年前和玉林风齐名，两人亦敌亦友称霸武林，江湖人戏称金风玉露。可是，她的父亲？
终于又解了穴，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姓金，我姓木，他怎么可能是我爹啊？”
胡不归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好像在说：神啊，你要怎样拯救这个愚蠢的女子？“你母亲叫木柔依。”
木十七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我随母姓？”
这不是天下人都该一眼就能明白的事情吗？
木十七又定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摇头，“不可能，还是不可能，我爹早死了，就葬在江南梅林镇，我娘每年都会去看他。”
胡不归的表情告诉她，这，他就没有办法回答了，毕竟，这是她家的私事。
木十七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恨恨的把那帕子在地上跺过来碾过去，“一定是有人陷害我，让我知道是谁，切下他的头来喂狗。”
“走吧。”胡不归说。
“去哪儿？”
“跟我回山。”
“什么山？”
“五情山。”
木十七皱起眉头来，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山上有店铺吗？有卖衣服钗环的吗？”
胡不归摇摇头。
“不去不去，那我才不去呢。”木十七又摇起头来，简直是要把头摇断的节奏。“我要回家去。”
胡不归也不阻拦，由着她去，他只是闲闲的跟在她后面不远处。木十七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又想起什么，扭过头问道，“我家怎么走？”
胡不归向右指了一指。
在木十七回过头一心一意向右走的那一刹那，胡不归突然笑了。
木十七跟着胡不归的右右左左，终于走到了她熟悉的皓月广场附近，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现在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急需做点什么来发泄一下。
“师父，把月银先支给我，成不成？”木十七一提到银子，声音就变得婉转生动起来，嘴甜了，脸也会笑了。
“不成。”声音像是撞到了石头墙上。
“为什么？拜师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你这样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解除师徒关系，反正我拜你为师，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木十七连威胁都是老练得很。
“月银月结，跟我上山才有，否则，别想。”胡不归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哼，别以为我离了你不成，天底下那么多门派等着收我当徒弟给我钱花呢，我爹是谁你不知道？一代大侠金骖骖！差你那几两银子么？”
胡不归不为所动，眉毛眼睛鼻子嘴连半分半毫都没挪动下。
木十七见威逼利诱都不好使，也不管它三七二十几，冲上前就上下其手，“银子呢？银子呢？你把银子藏哪里了？”
她拿出在艾嬷嬷屋子里寻找银票的那股子劲头，从斗笠一路的摸下去，所到之处，寸草也不放过……
起初，胡不归还端端的站着，死士一样岿然不动，后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胡不归突然红了脸，退后几步，又向上旋身腾起。
木十七也吃力的跟着旋身，旋了一大半就扑的掉到地上，眼看着胡不归要逃，木十七忙忙的抓住他的一只脚，哀嚎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见有好戏上演，几双眼睛立刻从四面八方凑了过来，嘴巴也没闲着，“是负心汉吗？”
“看着像。”
“这女的容貌实在不怎么样，也难怪男人负心。”
“糟糠之妻不下堂，好不好？”
“你眼神不好使？那女的明明还是姑娘打扮，哪来的妻？”
“那就是私奔吧？”声音不由得兴奋起来，围的人更多了，戏至□□，渐入佳境。
“你个怂货，把银子给我！把银子都给我！！！”木十七的吼声让观众们傻了眼，这是演的哪一出？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吧？
木十七追了几步，又奔回来，提起丢在一边的一堆东西。
渐行渐远渐无音。
木十七一路追着胡不归，奔奔走走的到了木家的宅子前，胡不归已经不见了踪影。木十七看着门楣上简单的木宅两个字，抚摸着木门上斑驳的黑色油漆，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意。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罢了。罢了。
这应该是别人的宅子了，姓钱还是姓冯？木十七不记得了，她恍若做了一场梦，影影绰绰的并不分明。门口的匾额还没换过，门房里空无一人。
木十七沿着卵石甬路走进去，若有池似乎好久没有人打扫了，一池子的落叶挨挨挤挤，池子东面有一个小而陡峭的山坡，上面的凉亭是风雨亭，很多个傍晚，木柔依都一个人站在上面，静静的看着东南方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木十七此时想起，只觉得她娘对她说的话似乎很少很少，大多时候别人说话，她都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挂一个疏淡的微笑。
假若江湖传言是真的，她真的是金骖骖的女儿，那她母亲定是有一段深远的不能诉之以言语的往事。
木十七一路走着，心里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她走进二门，走过母亲的院子，走到自己的院子，她没有见到任何的一个人。房间里的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见颓败之意，花红的绣花撑子上绣了一半的花好月圆，绣花针斜斜的插在上面，好像她只是出去倒一杯茶。
外面的桌子上确实放着白瓷茶壶和半杯清茶，是木十七喝惯了的明前龙井，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真的是她喝剩的，走出去不知道忙些什么，最可能的当然是买买买。
木十七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生旦净末热热闹闹的唱着，胡琴咿咿呀呀的响着，你只是眨了眨眼的瞬间，生旦净末不见了，琴声不见了，可那挂着红绸子铺着红地毯的戏台还在，桌椅摆设都在，只是，人不见了。
就连台下的观众，也都不见了。只剩下木十七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
“走吧。”胡不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木十七一脸困惑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去哪里了？”
胡不归没有作答。
木十七又突然想起什么，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走到胡同口临街的永安镖局。这里也是一模一样，人都不见了，门没锁，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一半，扫帚就搁在台阶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木十七回头望向胡不归，他果然跟在后面。
“重要吗？”他问。
“当然重要。”木十七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听到他平淡得比水还无滋无味无波无浪的话语，怒气如那八月钱塘之潮呼啸而来，“怎么不重要？你就算丢了一只狗也该着急上火吧？更何况是这两家子的人？我看你这人就是无情无义跟块石头似的——”
她的话没说完，胡不归就嗖的消失了。
气得木十七直跺脚。
过了一会儿，没等木十七剁完脚，胡不归竟然又回来了，还是无滋无味无波无浪的语调，“我问过了，他们都被江湖上的人瓜分了。”
“什么？”木十七杏眼圆瞪，“瓜分？那是什么意思？”
胡不归点了点头，语调平平的数了起来，“花红被红云谷抢走了，柳绿是青云寺，安稳天山派，安雄斧头帮，还有艾嬷嬷，无凉山，嗯——”
“够了！够了！这帮无耻之徒，抓他们做什么？”
胡不归看了木十七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得到你的武功秘笈。”蠢货。
木十七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忍住，上前对着胡不归又抓又挠，又哭又嚷，“哪里有武功秘笈？你说！你说！你们都来欺负我，我连金骖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们非说我是他的女儿，他在哪儿？你说！你说！你让我做徒弟，是不是也为了得到我？你说！你说！”
“他已经死了。”
“什么？还死无对证，我冤死了，呜——”
胡不归一动也不动。
等着木十七发泄完了，伏在他的胸口，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觉得他的薄衫湿了，嗯，湿了一大片。
胡不归还是一动也不动。
木十七仰起头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胡不归，她心里眼里只写着两个字，哇，帅！
在胡不归看来，她的一张脸哭得黄一块白一块，出自阴敏儿之手的平常面容就像门上那年岁久远的黑漆一样斑驳陆离，露出了底下白皙如玉的肌肤。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她那双眼就像是夜晚的月，有时圆有时缺，有时云遮，有时雾绕，总是在变，总是不肯安安生生的待着。
此时，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清亮。
事实上，此时的木十七一张脸实在是怪异可怕，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不知是她生了恶疾还是天生丑陋，又或者干脆就是撞了鬼。
胡不归看着木十七，木十七也看着胡不归。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觉得好像该发生点什么，至于是什么，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耳边却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卿卿，我的好卿卿，你真的不记得你的达达了吗？”
不消说，方浩轩不死心，一路跟着来了。
胡不归一起一落又一起，方浩轩就连带着他的哭喊咆哮声消失了。
“走吧。”
“嗯。”
去哪里？木十七没有再问，她也不想知道了。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
(https://www.daowx.cc/bqge121937/6437066.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