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甩卖

　　木家小姐要在皓月广场举办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甩卖，这一消息，没用半上午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锦鳞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锦鳞城都兴奋起来。

　　这边厢，瞧热闹的、听八卦的、买东西的、卖零嘴的、看人的——从四面八方涌向了皓月广场，无数的眼睛巴巴的盯着通往木家的荣枯桥。

　　那边厢，木家的门口还在上演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戏码。木十七一手拽住马车的缰绳，一把眼泪，又一把眼泪的甩出去，“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一眼——”

　　偏有一个云游的郎中从这里路过，也流下同情的泪水，“可怜的孩子，不知是丧母还是丧父？想我少年时父亲暴病而去，从此之后的日子——唉，真是心有戚戚焉。”

　　“孩子，孩子。”郎中上前几步，老泪纵横的握住木十七的泪手，“斯人已逝，你这般痛哭不已，只会令他去的不安，在那世里也要受煎熬的——”

　　木十七停住嘶嚎，愣了愣，摔开郎中的手，“神经病。”

　　这时，花红已经一把扯开马车的帘帐，对着安大哥一队人吼道，“看两眼怎么了？卖都要卖了，还不许姑娘多看两眼？你们是长的是人肠子吗？”

　　柳绿也幽幽的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郎中看到马车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棺材，反倒是满满当当的堆着些绫罗绸缎做的衣服，惊得目瞪口呆，连泪水也忘记流了，倒退了几步，指着木十七，“你，你，你才是神经病。”

　　木十七顾不得同他口角，手脚并用的爬到马车里，在一堆姹紫嫣红中哭得死去活来。

　　过了一刻钟，木十七又爬出来，利索的跳下来，吩咐山昆，“去吧。”

　　虽然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不见了刚才歇斯底里的模样，只是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着大门走去。

　　马车一辆一辆的驶过，一共五辆，打头的是木家的，其余四辆，都是自永安镖局借来的。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有那好事之人早就猫在胡同口的大柳树下观察这边的动静，见马车起驾，忙忙的传消息出去，“快，快，木家的车子出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

　　马车还没走到大柳树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三里地。

　　木十七已经上了台阶，正要跨过门槛，突然一个急急的转身，推开跟在后面的两个丫鬟，直直的冲了出去，“等等我——”

　　两个丫鬟惊呆了，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闪过，她们的小姐就到了胡同口。花红嘴快，“那是姑娘吗？她有这么好的轻功？”

　　“深藏不露的高人？我平日里见过她所谓的轻功，比我这裹了脚的丫头是要快些的。”

　　“半丈高的墙，蹦三次也能上去一次。”

　　“别管那么多，我们快跟上。这小祖宗只怕要为那些劳什子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木十七追上最后一辆马车，直跃到马车上。安大哥亲自押后，见到木十七，也是愣了愣，“妹妹，你还来做啥？”

　　木十七抹一把泪，倔强的拽着缰绳，说，“我迫不得已要将它们出让，一定要亲眼看到它们找到好的主子，才不辜负我们的一番情意。”

　　安大哥哭笑不得，“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它们都是些不喘气的东西，哪里能谈到什么情意不情意的？”

　　木十七脸色一变，不客气的说，“你就是个大俗人，哪里懂得这些？告诉你吧，喘气的，不见的就有情有意，不喘气不会说话的，也不一定就无知无觉。譬如这件衣服，你穿着它，它就有了你的气息，一百年过去了，你死了，那衣服若还在的话，你的气息仍是附在上面。再譬如说，你这荷包，是大嫂嫂一针一线的做出来的，她在做活的时候，许是想着在外走镖的你，又是想念，又是担忧，又是盼着你早些回来。这些情意，就都在荷包里，你只要配着它，就能够感受得到。”

　　安大哥听得糊里糊涂，摸着刚剃光的头，哑然一笑，“难怪大家都说你有些魔症——”

　　“我真是对牛弹琴，罢了罢了，说再多你也不会明白。反正，今儿我去定了。”木十七气鼓鼓的说。

　　第一辆马车快到荣枯桥的时候，桥头上响起一阵欢乐的爆竹声，接着，就是高一声低一声的“来啦来啦”，“来——啦——”。人群自觉的让开一条路，笔直的通往皓月广场。当年高祖凯旋归来，大概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那云游的郎中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连声叹道，“倾城而出，就为几车鸡零狗碎的大甩卖，唉！唉！想不到东华国的国民，竟是如此的无聊，如此的庸俗！”

　　他的大放厥词马上遭到周围人的反驳，“这就是盛世！只有安居乐业的人才能享受这等的乐趣，你是哪个国家来的？定是吃不饱穿不暖没准还连年战争一天安稳日子都没尝过吧？”

　　郎中张了张嘴，垂下头去。——被说中了。

　　说话间，最后一辆马车也驶到了皓月广场上。木十七忖度着，待会是演一场弱女子遭人逼债不得已而变卖家当的苦情戏呢，还是女汉子纵使遭受生活磨难仍旧大笑面对的励志剧，她似乎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角。

　　一个高瘦的老头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眯着眼看着她笑，“十七姑娘。”

　　“嗯？你谁啊？”

　　“在下京城四大才子之首，萧生生，前几天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十七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

　　木十七仔细的看了他几眼，果然，一身春光灿烂的衣裳，一张龌龊猥琐的脸。撰写《木十七传》的那个人？什么瑕不掩瑜选美？简直就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木十七的脸瞬间黑了。

　　若不是怕坏了眼下的大甩卖，木十七真的很想狠狠的甩他几个耳光。

　　这时，身后的帘帐唰的一声拉开了，柳绿探出一张涨红了的脸，素日里温婉的双眸中燃起了火，“你，你，真的是萧生生大才子？写了《凤兮》、《月上柳梢》、《明玉记》的萧生生？”

　　花红在车里嗤的一笑，“明明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萧生生在这个时候见到粉丝，忙掏出一面菱花小镜，理理头发，捋捋胡须，整整衣衫，端端正正的说，“正是在下。”

　　“先生先生，给我签个名。”柳绿说着就要跳下车来，被木十七一把拉住，塞回马车里。

　　“花红，看好这蹄子。还有你，滚——”木十七对萧生生挥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先生先生，给我签个名——”

　　“十七姑娘，十七姑娘，听我说——别走啊——我有办法让你不用卖掉这些宝贝，又能还上你娘欠下的债——”

　　木十七黑了的脸瞬间又亮了，“当真？”

　　“先生，给我签个名——”

　　“那是自然。在下怎会骗你？”萧生生停下脚步，得意的捋捋几根胡须，向木十七招手，“十七姑娘请下来附耳细听。”

　　木十七厌恶的撇了一下嘴，“爱说就说。”

　　萧生生也不觉得尴尬，一顿，一笑，“你娘当年曾进宫伺候过皇后娘娘，你可知道？”

　　那是木家的辉煌往事，连新买的小丫头都能绘声绘色的讲上半个时辰，她怎会不知道？

　　“然后？”

　　“给我签个名——花红，你再拽我一下试试！”果然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在下是御前伺候的人，你跟我进宫去，皇后她老人家点点头，你还愁什么？”

　　木十七的脑筋转了几转，她是最擅长买东西的人，懂得出多少银子买什么样的货色，只要一提到交易，她就精明无比，“你帮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姑娘真是小看在下了，在下只是有一颗惜才博爱仁义之心，不忍心看着你这样的枝头花零落成泥碾作尘罢了，怎会有什么企图？”

　　“不去。让开。”木十七沉默了一会儿，迸出几个字。

　　“喂——”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安大哥一扬手中的鞭子，马蹄哒哒，萧生生就不见了踪影。

　　木十七刚要开口说话，只听身后啊的一声惨叫，柳绿从马车里探出一头乱蓬蓬的发，红着眼睛问，“萧才子呢？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花红的声音也在马车里响起，“柳绿，你疯了，你敢咬我！”

　　安大哥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不是疯就是傻，劝道，“丫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这年头会写仨俩的风月小说冒充才子出来招摇撞骗的人多了去了，专门骗你这种小丫头。”

　　柳绿的贝齿在樱唇上轻轻的咬了一咬，“安大哥，他不是骗子，他真的是在翰林院里供职的，我们的《锦鳞城志》都是皇上钦点他写的——”

　　“那又怎样？看他长得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唐伯虎，你也不是秋香，一边凉快去！”木十七瞪起眼来。

　　柳绿不敢与木十七顶嘴，嗫嚅了半天，“姑娘，这这，你进宫求求皇后不好吗？总比出来抛头露面的搞什么大甩卖强吧？”

　　花红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我也觉得纳闷，姑娘怎么一口就拒绝了？”

　　安大哥对木十七竖起大拇指，“从前是我错看你，想不到妹妹是有骨气的人。”

　　木十七用手扇了两下，翻个白眼，没好气，“你们懂什么？谁知道我娘有没有欠皇后的钱？再说了，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可是皇宫的门，进去了，我还能出来买买买吗？”

　　一番话出口，几个人的脸瞬间黑线。

　　安大哥哑然一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唉，到了，下来吧。”

　　只见皓月广场的中央偏东的地方，已经搭起了棚子，里面是一溜儿的长台子，上面罩着鲜亮的红绸。木家的几个丫鬟穿清一色的白衫裙，外罩浅紫的比甲，端着漆盘，目不斜视的站成了一行。

　　“来了来了——”人群骚动着。

　　木十七下了马车，安大哥和安二哥一左一右的护着，安大哥嗓门大，吆喝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请听在下说两句——”

　　哪里会有人理睬他？大家依旧看的看，说的说，笑的笑。京城里有名的几个纨绔子弟，专盯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媳妇，此时恨不得多生出几只眼来，更恨不得眼睛里能伸出一只手来。一时看到木十七，瞬时都呆了。有一个带脑子出门的，给了另外几个几巴掌，“那是败家娘们，看看就得了，别打什么歪念头。让你爹知道了，打出你的黄子来。”

　　“嘿嘿嘿，嘿嘿，想想总是可以的吧？”

　　另一个插嘴道，“没事，二爷家财万贯，还怕区区一个木十七？指头缝里随便露点，都够她花一辈子的。”

　　“嗬！”那一个一脸的严肃，“你当她那个一文不剩的名头是白得的？说起来木家也算是有钱了吧？瞧瞧，照样败光光。真是丢尽了她娘的脸！”

　　“诸位！诸位！”安大哥又喊了几嗓子，就像是一只蛐蛐在嘶吼的兽群中蹦跶着叫了几声。

　　木十七心里的火呼呼的往外窜，七窍里都有小火苗茁壮成长。她早就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了，无非是她自作自受活该落到今天的下场。良母们在板着脸教育自家姑娘，“看见没？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女娃子该以学习勤俭持家为本，针黹女红为副，其他的，那就是闭上眼，塞上耳，管住手。懂不懂？”

　　还有人等着看她更惨的下场，“等着瞧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早晚把自己买进青楼里，到时候，嘿嘿嘿，咱们可就有福了。”一大圈淫邪的笑声。

　　木十七想：我倒是该闭上眼，不看这帮子魑魅魍魉乱舞才好。她看到有人提着个大铜锣，一翻身从台上跃下去，劈手夺过来，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到台上，当当当，当当当的敲起来。

　　锣声震耳欲聋，终于将人群的嘶吼声压了下去，海浪喘息着退下去。

　　几千双眼睛都落在了木十七的身上。

　　木十七把手一挥，既忘了弱女子也不记得女汉子，樱唇一动，吐出俩字，“开卖——”

　　安大哥提起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喊道，“开——卖——啦——”

　　声音未落，人群已经像洪水般无声的涌了过来，打头的，就是那几个少爷，跟着的小厮手里拿着大大的荷包，里面发出银子碰撞的清脆声。听到这种声音，木十七的怒气去了一大半。

　　她看到安大哥和安二哥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满脸的鬼祟，生怕她知道似的。

　　“怎么回事？”木十七走过去，劈头便问，“说吧，大不了我娘把我也卖了，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安大哥是急性子，早已捺不住，“妹妹，后边有人来砸场子。你别管——”


　　(https://www.daowx.cc/bqge121937/6437058.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