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恩公,怎么是你? 上

　　时间还是回到乙未年的八月初三。细雨蒙蒙。荷叶田田。

　　已经连着下了五六天的雨，街上泥泞难行，疾驰的马车驶过，溅起的泥水甩了行人一身又一身，行人们一边躲一边骂骂咧咧，马车上的人也骂骂咧咧，“挤毛挤，看不见这是车道？”纵如此，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如火如荼的热情。

　　来自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都涌向了同一个地方，皓月大道的皓月广场。这广场建得甚是土豪，长一里，宽半里，中央竖着十二座华表。十二座啊，东华国的皇帝果然是任性。

　　不幸的是，如今这每座华表的四个盘龙柱上都各贴着一位妙龄女子的画像，上面图文并茂的写着关于白璧微瑕选美大赛的种种规则。第一轮，百姓投票，选出二十四位美人儿。第二轮，大众评审团，差额选出十六位。最后，由六人组成的资深专家团定下最后的十二位。

　　此时的广场上人声鼎沸，整个锦鳞城都听得见。“有我女儿，有我女儿。”“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没有我？”“我要投诉！”“你踩了我的鞋子！你是嫉妒，□□裸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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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十七也在人群中，就像风中的一枝弱柳，被推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又向了北。

　　“那是我，那是我，那真的是我，让我进去看看。”她嚎叫着。

　　没人理睬她。

　　她的声音就象是一滴水落入汪洋大海之中。

　　木十七怒了。就像一个木塞子从瓶子里费力的□□似的，她终于运起一口气，将自己从人群的大瓶子里拔了出来，踩着人头，三起三落，终于到了最前面。

　　她的轻功修为实在有限，这已经达到了她最远的极限，一口气再也提不住，噗的一声喷出来，她重重的踩到两颗人头上，其中一颗，还梳着时下流行的高髻，只听一声惨叫，——又一滴水落入汪洋大海。

　　木十七满意的鹤立于人群之上。细雨打湿了她浓密的发，只有一双眸子格外明亮，聚精会神的盯着盘龙柱上的画像，画像上的她也在凝眸看向她。

　　两两相望，相看不厌。

　　汪洋大海顿时结成了冰，忘记了拥挤推搡。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底下的不少男人，一时都看得如痴如醉。

　　木十七把对她的介绍从头看到尾，又从头看到尾。末了，恨恨的跺起脚来，娇斥道，“谁写的？谁写的？谁写的？”

　　连环三问，连环三脚，底下的人头发出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嚎。这一次，惨嚎真的就是惨嚎。没有了大海，也就没有了水滴。

　　“十七姑娘，这篇赋乃是出自在下之手，不知姑娘可否满意？”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声。

　　木十七用她那有限的轻功勉强的腾空，转身，落下，底下的人头又是一声惨嚎。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多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着耀眼的蓝底金线长衫，正捻着仅存的几根山羊胡子作深沉沉思状，目光贪婪猥琐的盯着木十七，嘴角流下了一行清亮的哈喇子。

　　“你是谁？”

　　“在下萧生生。”

　　“那又是谁？”

　　萧生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摸了摸油光水滑的头发，微笑道，“京城四大才子之首的萧生生。”

　　底下的人群中从东边传来了一声，“放屁！我才是之首好不好？你充其量只是之二。”

　　西边又传来一声，“你也放屁！我是之首，你是之二，萧生生勉强之三。”

　　更远的南面也来凑热闹，“当我死了吗？你们三个鼠辈敢排在我的前面？出来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木十七不耐烦的看着萧生生，“原来是个西贝货，那上面的字真是你写的？”

　　“如假包换。”

　　“给你换个妈好不好？你现在就把我给撤下，否则，我告你诽谤，还有，侵害肖像权，经我同意了吗？敢把我的画像贴出来？”

　　“这个。”萧生生又捋了捋那几个胡子，“姑娘此言差矣，此次选美，那可都是本人自愿报名的，何来的侵权一说？”

　　木十七顺着萧生生的手指看去，画像最下方，不起眼的地方，果真歪歪扭扭的写着木十七三个字，正是她本人的笔迹，萧生生一脸的期待的说，“这是副本，姑娘想要看正本，就请随我来吧。”

　　“我什么时候报过名了？——”木十七的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大手，木十七只觉自己的双脚顿时悬空了，下一瞬，她就落到了地面上。她心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拎下来，她的火更是窜出了头顶，“找死？你知不知道我娘是谁？”

　　面前站着个男人，穿一身平常的浅灰色衫子，系着没有任何牌子做工一般的腰带，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剑，剑鞘上似乎已经生出了绿色的毛。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因为他头上扣着一顶旧斗笠，把眉眼鼻子都遮在了斗笠下面。

　　“十七姑娘——十七姑娘——”萧生生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人群又继续骚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的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木十七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的打量着斗笠男人，他却连看都不看木十七一眼，转身便走。

　　木十七哪里是吃这等眼前亏的人？她立马拔脚追上去，拦在男子的前头，“你怎么把我弄下来的，就怎么把我放回去！”

　　男子头不抬眼不睁的吐出几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又不是‘人’，怎么知道‘人’欲不欲？没准人就有这嗜好，喜欢被我踩呢！”木十七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嘴巴都气歪了，“这是要跟我单挑吗？——你知不知道我娘是谁？”

　　男人理也不理，把手轻轻一挥，就把木十七拨拉到一边去了。

　　木十七没料到他那轻轻一挥有这样大的力度，她一不留神，就跌了个屁股开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蹿了起来，正要去追，面前又站出来个梳高髻的女人，脸上画得红红白白，简直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她谄媚的笑道，“木姑娘怎么知道我有这嗜好呢？如果姑娘能换一双高跟的鞋子就更妙了。”

　　“你又是谁？”木十七皱起眉头。

　　那女人指指自己的高髻，又跺了跺脚，神秘的说，“姑娘踩得人家好舒服。”

　　她一说话，脸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在衣服上落了一层。但是掉粉也就罢了，木十七竟然看到她脖子上有着粗大的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又惊又恼，拔腿便向斗笠男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外加惊吓的缘故，木十七觉得身子似乎比往常轻快了许多，好像轻功有很大进益似的。

　　她很快就看到斗笠男人的身影。木十七的怒气瞬间就从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涌了过来。

　　她最近实在太倒霉了。向来说话算数的老娘，本应五天前就从江南回来的，到现在都没见到影子。莫名其妙的参加了什么瑕不掩瑜的选美，她怎么就成有瑕美人了？还有那见鬼的签名，她什么时候报名了？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扮作她报的名，她定是要把此人胖的揍成瘦的，瘦的揍成肥的。还有这斗笠男人，大家一边阳光道，一边独木桥，人家被踩得兴高采烈的，他这个路人甲演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不成是穿越到后世，超人蜘蛛侠蝙蝠侠看多了？

　　这些怒气就像无数个叫嚣着的小鬼，上蹿下跳，摇着旌旗呐喊助威，“打，打，打！”木十七觉得那些小鬼似乎都化作一股股的力量，百川归海似的，蓄积在她的右掌上。

　　——她在一年前曾经练过七天还是八天的翻山掌，时至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在出掌的那一刹那，木十七觉得右手不是自己的，像是另外有个无形的人抓着她的手拍了出去，真真的是掌如疾风，势如闪电。

　　只听“啪”的一声。

　　木十七的翻山掌并没有翻倒面前的男人，而是准确无误的翻掉了他的破斗笠，那斗笠笔直的立着，借着掌风，外加东风，骨碌碌的向远处滚去。

　　木十七被自己的力道惊得呆住了。

　　“没完没了了是吧？”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虽然正对着她，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耷拉着眼皮，似睁不睁的，像是刚睡醒。

　　“怎么是你？恩公。”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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