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吴立霁见了芮雪
第二天芮雪上门来找小河，她和武竞诚暂时离开南京，特地来告别。小河却忘记这件事，一早就避开吴立霁，去《南京晨报》送稿。
最近上门来找小河的人可真是络绎不绝，吴立霁从书房里出来，他忙了一夜未睡，刚扒在桌上睡着了，工作图纸堆满桌面，最近太忙他在沙发上躺两三个小时，就当作睡一觉。
小河不在家，吴立霁一会儿也要出门去晨光厂，看见到芮雪来，便暂且不走了，转回头请她进客厅里坐。
两年来这是芮雪第一次单独见吴立霁，两人多年的纠葛与积怨都太深，他们都太冲动，也曾恶语相向，此时回头想，他们真未曾有过冷静地告别。芮雪一直不曾将告别的话一吐为快，今天正是难得的机会，纵然如过眼云烟，纵使“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也需要有正式的终场谢幕，只有女人才能明白这种过程。
而对吴立霁来说，芮雪已经结婚，认为她已经放下过往的不快，她是小河最好的朋友，也算是他的朋友，他当然对那些往事不放在心上，轻而易举就事过境迁。
一直纠缠他的女人，突然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也不能说是全无感觉。芮雪也想当然认为吴立霁应该感觉少许失落，偏偏吴立霁失落的很不明显。
两人坐下，白天负责来打扫的保姆端上茶就退下，去忙着收拾院子并在树下洗衣服。
吴立霁是最不喜欢客套寒暄，他一向有话就直说：“你知道小河找到了过去的家人？她提过在南京见过她的亲戚么？”他猜是芮雪提供了方便，私下里帮助外人来橇他的墙角，让他们暗通款曲。
芮雪却怨恨他始终只关心小河而已，他们俩谈话的中心难道必须围绕小河才能坐下来么。
若大一个北平城里，甚至这世上，知道小河不是小河，而是失忆的孤身女子，可能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俩人对小河的特殊意义不言而喻，却注定只能和平相处，而不能有所交集。
芮雪不知道吴立霁对金满月的事情知道多少，从吴立霁那表情稀少的脸上很难看出内容，所以芮雪不知道深浅，也不好接话，她首先要维护小河的利益，敷衍地说：“小河还没跟你说吗？她回到南方，见到了以前的家人，记起过去的许多事情。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吴立霁话里有话地问：“是好事的话，她为什么没对我全盘托出，带我去见她的家人呢？”
“你不是一直很忙吗，你也别太拼命了，她也怕耽误你的事吧。”
“你真认为是好事？还是你希望这是一件好事？”
“小河有爹妈，不是孤苦零仃来路不明的人，通道不好吗？不用怕被人看不起，她有家人，有人认识她，她也有漫长的过去可以回忆，对她来说，困惑多年的身世之谜被解开，不再做噩梦，这难道不算是好事吗？”芮雪面对长长的质问，脑海里浮现火车站见到朱世永与小河一同下车的情景，对吴立霁竟然有一点儿兴灾乐祸。
“如果过去有那么多好事，她有父母可以依靠，那为什么她会一个人流落在北平呢？毕竟是二千里之外，这样的家人还是忘记了好吧。”
芮雪猜道吴立霁在暗示什么，欲为自己辩解：“关于小河的过去，你最好亲自从她口里听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方便在她背后妄下结论。再说，我们的感受总不如她自己的感受那么强烈，感同身受只是一句空话。”
吴立霁转而质疑她，眯着眼说：“那你有必要将法国的事情对她讲么？对那种事倒能出口，小河那遥远的过去难道还值得你守口如瓶，替她隐瞒？难道蓄意破坏她现在的生活才是朋友之道？你有没有坦白地告诉她，你试图在异国他乡勾引她那个身体**的未婚夫，并且差点儿得了手呢？”
芮雪受到羞辱，几乎脱口而出，但是她收住口，转而气愤地说：“不是还没得手么？”
“差一点儿就得手了。”
芮雪冲动地想问“差多少？”差点儿又上他的当，她恨恨地说：“既使你没上我的钩，还不是一样上了别的女人的床了！”
显然，吴立霁口中的遥远过去，其实并不遥远，而勾引未婚夫的那一篇，真真切切已经顺利翻过去了。小河找回了过去的那些关键人物，奚数登场，是故事，还是闹剧，要看接续的发展，这一章会不会那么容易揭过去，就未可知了。
“和我上床的女人，与我要娶的女人，并不是一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差别。”
“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聪明人，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芮雪被戳到痛处。
“我与你不同，我是男人。”吴立霁依然一副不可一世，充满男权主义的嚣张气焰。
“恐怕小河并不和你想法一致。男人就能追求自己的需要，女人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吗？你始终轻视女性，这是民国是新社会，你外表是个留洋绅士，内心不过还是那个东北老城出来的封建家长。”
“还是你比较了解我，女人也不必把爱情看得过于严重，依附于男人，靠着假想出的虚幻的爱情，作感情上和生活上的寄生虫，不过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罢了。”
“你根本就不配得到真正的爱情。以前我是瞎了眼，疯了，才会抱着痴想，眼里除了你就看不见其他优秀的男人，抱着愚蠢的痴情，以为你会是与众不同，以为我会对于你来说与众不同，其实你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被时代淘汰的那群暴君中的一员。”芮雪反唇相讥。
吴立霁不屑与她斗嘴，往后靠在沙发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芮雪亮出结婚戒指，尽力用现有的幸福驱散过往的失意。“我早已经幡然醒悟，如今我是堂堂正正的武太太，你别再对我说三道四。”
吴立霁转过头，扫视一眼那光闪发亮的石头和金属，完全是冷漠与无动于衷，他太狠心了，什么也刺痛不了他。他对她的戒指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样子十分可恶，他永远都有本事能让人狠得牙痒痒。
芮雪有一刻真希望小河离开吴立霁，想到小河变回金满月，抛弃吴立霁的一幕真让人痛快，大仇已报。
“你我都知道，小河不过是充傻装愣，以她聪慧敏锐什么不知道，只是不说出来，这也是她富有心机的地方，你难道也相信她是真失忆？”
“我不喜欢你在背后这么刻薄她。这么说那个男人真的是她以前喜欢过的么？”
“是又怎么样？你也受到了威胁，发现小河也并不是非你不行吧？”
“我若是回头和你好了，你会直接甩掉武竞诚，回头来对我投怀送抱吗？”
芮雪气得声音发抖，“你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疯了吗？”她以前疯过，现在也分明知道他不是当真，他是打个比方，拿她作例子。“小河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情况完全不同。她没准会——”
吴立霁打断她，说：“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尊重她，可以不追究那些过去的事情。”
“真够宽宏大量的呀！一向看不起女人的吴立霁，竟然学会尊重女人。”
“我只尊重值得尊重的女性，所以我才会娶小河，她不会那么肤浅。”
芮雪知道冲动暴怒对吴立霁是没有杀伤力，有杀伤力的正是看起来绵软好欺的何凝脂，便说：“她如果一口否认自己是何凝脂呢，她可以悔婚离开你，回到她原来的生活中。就借口再一次失忆，她若一口咬定失去何凝脂的全部记忆，回去做她的金满月，似乎顺理成章。”
“不可能。”
他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动摇和震怒，芮雪心里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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