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舞会上的亮相

　　吴立霁身份的特殊性与隐蔽性，若藏头露尾反而容易引人怀疑，他受聘作为中央大学工学院的教授，而实际为黄浦路1号的国民政府国防部工作，这是他留学前与国民政府签订的公费留学协议中的秘密内容，他来南京是在履行职责。吴立霁留学四年所学与研究方向，正是为国民政府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他必须时常乘坐军方的飞机，往返于各地的工厂，指导与视查，担当设计部总工程师。

　　吴立霁新来乍到，在南京政界也算是新晋的文化名流，刚回国的机械学博士，曾是北平许延楝教授的高徒，又与许教授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法国里昂大学，他同样是中华留学法国同学会的成员，这种情况下，吴立霁被邀请参加欢迎新任法国驻南京公使的酒会，这是他第一次在社交场合公开露面，就显得尤为重要。

　　法国新任大使梅里霭到任，英国大使、苏联大使、荷兰公使、美国大使、日本大使、挪威大使、意大利大使等等，各国驻华在南京的领事馆的外国要员，叙数到场。

　　南京市政府各部官员、国民政府国防部、国民政府外交部、财政部和经济部等各部的总长与要员都携夫人出席，不但是法国大使在华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也是各国借此机会相互探察实力，各国从中斡旋的外交良机。

　　吴立霁带着太太参加，穿着西式黑色礼服白衬衫，十分儒雅。何凝脂没参加过这种公开场合，新买了一条银粉色的高腰洋裙，吴立霁赞说与她的肤色很配，穿着一双高跟鞋配合长裙，更加高挑，亭亭玉立，谪仙一样的人品，美中不足就是长发已经剪短了，吴立霁不满地皱眉，却没说一句苛责的重话。

　　短发清爽显得格外年轻，发顶戴了一支宽边的西式发箍，上面缀着华丽的水钻晶饰，太过华丽，全部是吴立霁为她挑选。光着整条胳膊，裸露着修长的脖子，让小河很不自在，吴立霁连女士该施用的脂粉口红都懂得，他十分敏锐地迎向她疑问的目光，自我解嘲说：“聪明的人在任何地方都在行。”

　　吴立霁露着牙缝，向她保证，何凝脂会是现场最漂亮的太太，至少他清楚，那些政客带出的老婆不是干瘪老太太，就是过度丰满的中年妇女，年轻又漂亮的一般是交际花，没有人能盖过小河这种出众的气质，加上纯粹并不复杂的美貌。

　　果然，当吴立霁手挽着太太，被引荐与法国大使会面，大使先生夸张地赞美吴太太是他所见过“最漂亮的东方女性”，吴立霁翻译给小河听，小河非常不好意思，只能谦逊地微笑，这让她更加迷人。任由法国大个子、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对她施行吻手礼，胡须扫过她的手面，有一种风掠过草原上的触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相对于东方女子的纤弱娇巧，这种毛发茂盛的男性太过于侵略性。

　　吴立霁与这种场合非常融洽，他一点也不拘束，越是外表优雅，内心越要强大，本质很有侵略性的男性气质，才能毫不示弱。

　　何凝脂不想引人注目，却很难。

　　她站在一边偷偷松一口气，腰带勒得很紧，腰肢盈盈一握，长长的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整个礼服使她不得不仰首挺胸，高跟鞋隐隐磨脚，任何盛装都是令人极不舒服才能美丽。不禁让她想起那年女师的才艺展演周，晚宴时吴立霁拉着小河向同校师生介绍是他“未婚妻”，那时她和现在一样忐忑。小河对四周反应敏感，这也是她灵气，永远保持鲜活魅力的主要原因，也是她艳压群芳的秘密所在。

　　不一会儿吴立霁回来找何凝脂，又将她拉进另一群人，将她的手挽在手臂上，四下向夫人们介绍自己的妻子。他风度翩翩地向西洋的大使太太们，微屈一只膝盖，行吻手礼，颇具绅士风度，修着整齐的胡尾上翘，薄唇轻触她们施了脂粉的红白脸蛋儿。

　　吴太太站在身边始终保持微笑，这也是吴立霁告诉她的秘密武器，整个晚上她只需要微笑就行了，不需要表达什么观点，这样她就已经是全场最耀眼的明星。

　　小河隐隐觉得，这次亮相是有另外深层涵义，却揣度不出吴立霁的用意，当然这是他的工作。

　　有些西方女人像她们的先生一样，特别喜欢夸赞人漂亮，小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直白的赞美所淹没，中国人从来不会当面猛夸人，那会令人害羞。她脸蛋儿红艳艳，像映山红一片流光溢彩，连她自己也要飘飘然，信以为真。

　　西式的酒会，全场是平面的舞池，餐桌摆在四周，中间很大的场地空出来，任由人们走动聚聊，可以随时变为跳舞场，角落里坐着一排西洋乐队，此时正演奏着舞曲，新到任的法国大使梅里霭与夫人，作为今晚受接待的主人，率先为嘉宾领头跳起了舞。

　　没想到吴立霁俯身向小河鞠了一个躬，伸出手来，弯腰，邀请她跳舞。她想说不会跳，可是吴立霁随即俯在她耳边说：“我记得女师大里是开了交际舞蹈这门功课，我也曾在学生才艺展演的汇报演出时表演过，这种场合正需要这种表演，必须至少跳一支华尔兹才能完美谢幕。”

　　就算她学过，可多年都不曾上阵操练，心里没底。吴立霁不容她推辞，就将她带进场地中央，他们是第二对翩翩起舞的夫妇。

　　吴立霁起主导地位，他一向如此，带得很好，他在外国这些年偶尔会遇到这种场合，他的舞步娴熟。小河只需跟随他的舞步，就将以前所学尽情展示，应该是超长发挥，而且他们的默契是久经考验，二人靠那么近，却没有说话，整个场面都像是优美的展示品，展现给别人看，在场的女士们都夸赞吴博士与太太舞跳得真好，非常登对的伉俪，赏心悦目。

　　几对年轻夫妇也随后进入舞池，酒会的气氛被乐曲带动下，浪漫和谐，各国大使们也暂时放下国家的责任、利益和争吵，收起列强贪婪的嘴脸，变得彬彬有礼，富有教养起来，一曲终了，大家鼓起掌。

　　小河下定决心，赶鸭子上架，只跳这一曲，若有别的洋人请她跳舞，她可就范难，她离了吴立霁确实真是不会跳舞的人，语言又不通，特别无助，徒然发现，现在她又只能依靠吴立霁，她被打扮漂亮，像一只会行动的花瓶，不过是新晋才俊吴博士的陪衬。她这种茫然无助，落在吴立霁眼里，却显得格外动人，比她的衣着打扮更打动他的心。

　　小河敢打赌，像吴立霁这样的人，自从生下来，一辈子都不知道紧张是啥滋味，他从来都不会感到紧张，任何环境皆能处之泰然，小河却时常感觉紧张，刚才跳舞时她手心的汗全被他捂干了，他的手永远温热而干燥。

　　其实何凝脂完全不用担心，吴立霁已经事先与法国大使梅里霭说过他太太不会跳舞，只为为给大使的面子而特意做样子，否则按礼仪，作为宴会的主人，下一支舞法国大使一定会率先邀请这位漂亮的吴太太。但是吴立霁没告诉她，一直让小河在那里忐忑，她唯有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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