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沧海遗珠
朱世永惊呆了，脱口而出：“满月。”
俗话说，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翻过了山，渡过了海，却站在人海之中，不敢相认，他不假思索就喊出她的名字。
那个女子没避开眼光，一直与他对视，隔得远，听不见他的呼唤。朱世永如困在失语的梦境中，怎么呼喊对方都听不见，好几次，她被光影扰乱，又与许多次梦想中的那个女孩重叠起来。
朱世永觉得那一眼太长，长过一生。几乎长到忘记呼吸，他心跳停止去屏息翻越人山人海，总是眼前飘着“满月”音容笑貌，心里疯狂滋生，并填满每寸空隙，容不下一点儿空气，他差一点儿被呛死，拼命地咳嗽起来，引起不远处小武的注意，一直往这边看。
女子已经发现他的失态，接触不太久，随即她的眼神躲开了。
没听见他的呼唤，仿佛与她全然无关。
她低下头回避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回答小女孩的无聊问题，温柔的声音叫着：“音音！音音！”
是满月吗？看她的表情极度自然，把他当作一个无礼的陌生人。
难道他真的变了那么多？
他是老了？她都认不出来自己。
他看向车厢的窗户，透过玻璃映下自己的身影，试图透过她的眼光重新审视现在的自己。再不是年轻时的英俊模样儿，当年是少年乌发覆眉，向前随意的短发，而今他伴随秋天每年稀少头发，不再勉强，只能将头发全部梳向后面，露出大大的脑门，这种发式叫做大背头。难怪发际线高得那么明显，脸上似乎比以前阔了，以前是年少总是东奔西跑，现在体重明显增加，他急于用手将梳理整齐的头发，揉一揉乱，拉出几缕覆盖在前额上，
“不是满月吗？”刚刚的那种对视，眼神、表情，这不是第一次——这熟悉的心动。
他肯定自己不会随便对哪个漂亮女人就动心，他真的控制不住，刚刚，就动心了。
她是满月吗？她对面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又是谁？
与她是何种关系呢？他不敢猜。
他的眼光不受控制，在女子与小女孩之间徘徊，恨不能伸出一只手，将小女孩扳过身，令她回过脸来，让他瞧仔细她的长相，到底会不会像满月。他是不会认错，还没有肯定，就如此轻率。
朱世永一直满世界去找满月，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她发生意外死了，他的心悲痛到抽搐；也许她会平安地回来，让他感动流泪；却从没想过，她和一个孩子一同出现在场景里，让他措手不及。
金满月会嫁给别的男人，过重新的完全没有他的生活么？
他的痴情地一直想着，她一定幸运地活着，孤身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来寻找，人生的宿命就像一个谜，他始终猜不对答案。
朱世永本想用报纸挡住自己的失态，他又忍不住移开报纸，看向她这边。
心里像炸开了锅一样。
她为了配合旗袍将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整齐的发髻，浓厚乌黑的发端，斜插一支垂花的簪子，显得脸娇嫩而小巧，她面前又坐着个小女孩。——她没理由是，又担心她不是。
她是金满月？——感觉上就是。
却又不像是，哪些是像，哪些又不像，他全然说不上来。
当年——遇见太迟，分离得又太早。
朱世永一直忍不住向她那边看，也顾不上礼节。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只听见小女孩的问句，却听不清她的回答。她很耐心声音轻柔，笑容淡雅而优美。他真想冲动地走过去，直接相认，他马上站起身。
他并不害怕被嫌弃，更不怕唐突无礼，他最怕对方真就不是满月。
显然她有所察觉，她有处理过这种无礼的办法。她很快起身，像是躲避他才提前离开，牵着小女孩往包厢回。
他立即放下报纸，跟随她们起身，尾随其后。
他的保镖小武一直看向边，马上行动跟随。
滁县站快到了，火车在减速，摇摇晃晃，发出哐嘁——哐嘁——的巨响，她们的包厢里几个人陆续出来，手上都提满了行理，他的目光一直搜寻她的身影。
火车停稳这前，晃动一两下，咔嗒，车门打开。她走在人群的最后，随着那群人走出车厢去，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他也随着她下车，站在月台上。保镖小武站立他的身后，警惕地扫视四周。
她的墨绿色旗袍在明亮处，竟然闪着盈盈的绿色，十分鲜亮的光泽，嫩黄色的盘花像浮在绿色背景上的迎春花，立体，栩栩如生，衬得那一张小脸粉嫩，她放下手里抱着的小女孩。
竟然是为一行人送行，浅笑着向她们挥手告别，包括小女孩。
她挥着手说：“音音，再见。音音，再见。”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籁。
小女孩难舍难分地喊：“小姨，你会从来南京来看我们吗？”
她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再见！”小女孩依依不舍地学大人挥手作别，转脸又对将要去的地方充满兴趣。
谢天谢地！小女孩不是她的女儿，不知为何朱世永突然长长松了一口气，甚至脸上流露出窃喜。然后她又独自返回车厢，他也转身回来。
她曾被偷窥，被跟踪过。
她有过类似的经历，在心里建设过强大防线，如今身边没有熟人，她打算不动声色呆在安全处，不理睬暗处看她的人。再有两个小时，她就要到达浦口站。
朱世永的几个随从赶紧过来，可能刚才瞧见他下到月台，以为他改变主意，他不在意地向随从摆一摆手，随行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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