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对策

　　隔天，芮雪无意中谈起吴立霁，她观察小河的神情，大概猜到与吴立霁有关。

　　小河以前曾向芮雪解释过，“自己与吴立霁的真实关系”是施予者与受恩惠的人，关于她的身世迷惑，她至今只字未提，芮雪是她最好的朋友，小河深感内疚，感觉对芮雪有所隐瞒，对她的友情是一种欺骗，纵然她不能做到坦荡，至少不能欺骗最好的朋友。

　　小河盯着芮雪的脸，试探地说：“我并不是吴立霁的未婚妻，如果要非礼我，我该怎么办呢？”

　　芮雪并不吃惊，像早已意料到，没有往下追问，只帮她骂道：“吴立霁这个禽兽，妄为人师！”为她出一口恶气。

　　小河忙遮掩，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如果。”

　　芮雪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小河说下去。

　　小河犹豫再三，将自己不记得过去，可能脑子坏了一事，大致提了一下。孤身一人随徐家来到北平，如何在北平结识吴立霁，几次受了他的帮助，又如何顶替“何凝脂”的名字进入女师大的过程，详细抖落出来，竭尽全力撇清二人纠结一起的关系，却早有蛛丝马迹，小河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分析，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那么吴立霁一路帮她这么多，想要回报，一点也不出人意料，她早该想到。

　　他能等这么久，才是让芮雪吃惊。芮雪不相信吴立霁对小河动了真情，以吴立霁执拗的性子只怕很难对女人死心踏地。他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落难的女孩，产生的怜悯，吴立霁不想将趁人之危做得太过明显，所以才等了这么久，以为小河可以投怀送抱，那天确实是这种送上门的机会。

　　从语气与逻辑上讲，小河似乎更在乎是“她不是何凝脂本人”，而不是她是“吴立霁的冒牌未婚妻”，她没提吴立霁的动机，也没说起他曾两次的无耻提议，不是故意隐瞒芮雪，只是小河耻于说出口。

　　芮雪拉过她的手，充满了心疼，对她竟然吃了那么多苦，还能说得轻描淡写，芮雪翻转过她的手面，查看小河手上冻疮的痕迹，小河感到心颤抖：“已经好多了，现在已经只剩疤痕的影子。这个冬天，我很少下冷水，没有再坏下去。”

　　芮雪又看了她的耳廓，俏皮地说：“耳朵上也看不出来，庆幸未伤及你那如花似玉的美貌。”

　　因为有人真来心疼，小河突然特别窝心。刚来北方那年寒冷的冬天，手脚麻木，血水凝结在包手的布和袜子上，撕下时连着皮，她是怎么一个人活过来的呢？如果当时有人怜惜她，也许她就倒下，走不过来了。

　　她不要回到那个没有身份的何小河的身体里，她必须是“何凝脂”，这是她的贪心，她贪恋现在拥有的一切。女师大已经展开最美好的一面，接纳她，给她尊严与身份，她决不能轻易放弃，她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名声害怕失去呢？别说是吴立霁的冒牌未婚妻，就是吴立霁下次再有非份的要求，她也许就接受，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吴立霁，她也再所不惜。

　　别人将名声看得重于一切，小河却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她害怕她还不够坚毅，她推拒到来的时间，要想方设法争取做“何凝脂”。

　　芮雪心疼她此时的坚强，与她相拥而互相取暖：“幸亏遇到了吴立霁，如果你一年一年虚耗在帮佣中，手脚冻伤，耳朵也破了，病中也没有人怜惜，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幸好没有毁容，如果你没有美貌，我想吴立霁也不会好心帮你，他重新塑造了你的未来，不是吗？上天不公，幸好现在你还有我。至于吴立霁，我会帮你对付他。”

　　经历了这一切，难道小河还不明白么？能帮她的从来都不是老天，如果她停下来怨天尤人，早就死了八次了，而只有人，人们相互取暖，相互的帮助，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没有人帮她是活不下来，无论是徐太太带她到北平，遇上让她喜忧参半的吴立霁，而正是吴立霁改变她的命运；还是芮雪，小河真是感谢上苍，能遇上芮雪，有朋友的温暖，有了她的理解，小河才能感觉轻松，芮雪像她的家人，带给她一个家的感觉。

　　她们俩在一起时，是一天中最快乐轻松的时光。

　　芮雪轻松地安慰她，说：“我妈说过‘左撇子的人脾气怪，性子坏。’你有没有发现？吴立霁就特别倔强，难通融，像一个封建式的家长，说一不二，古板又好色？如果他暴戾粗鲁，对你动粗怎么办？”

　　小河想起那天在他屋里的情形，不敢向芮雪全部交代，脸红道：“你也发现他是左撇子吗？他当人面前是不暴露的。你有没有发现他全身毛发过度丰茂，那一把大胡子很吓人，如果一直不刮的话，就像西洋的老毛子，那个画像上叫圣诞老人的，根本看不见嘴在哪里，应该不是坏脾气，是粗鲁的野蛮人才对？！”

　　小河非常害怕他，吴立霁不是阴阳怪气，他生硬，说话刻薄，硬得像石头，她很难拿捏把握，时时担心吊胆，小心应对，最怕，上他的当，吃他的亏。

　　芮雪又捂着嘴笑道：“应该不会，你这么乖巧，又漂亮，他没准是真心喜欢你，按理说他那种人也会害羞，不懂表达，否则不会为你做这些。”

　　小河不再像以前，只读圣贤书，是个未开化的呆子，如今她渐渐知道男女之情，随着年纪增长，又上了女校，和许多同龄女学生朝夕相处，受了女性化的影响，又涉猎了许多杂书，她开始明白男女之间会发生的危险，比如吴立霁因为轻视她，并不诚意向她求婚，只想要与她欢好，现在想来依然羞臊难当，更多是气愤与自卑。

　　“他只是顺手做来，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而于我却是救命之恩，我要怎么还他这个人情呢？芮雪你帮我想一想，不如你帮我去还吧？”

　　小河是玩笑，芮雪却未加思索，逞英豪地直接说“好啊”！

　　小河不想谈吴立霁，转而提起：“要不，你和沈北星去说，沈北星就完全不一样啦，宽额大脸，一看就是胸怀坦荡，对你又殷勤。”对芮雪说：“我觉得你俩般配，很有话聊，特别谈得来，从天南走到海北，从白说到黑。”

　　芮雪毕竟是年轻姑娘，喜欢谈这个话题，说：“我也不知道耶，不管啦！这个星期天中午，我请了吴立霁和沈公子来吃饭，你不要去报社留下来帮忙。”

　　小河“啊”——的一声，出乎意料。

　　“上次不是说过要请他们吗？昨天早上遇到吴立霁，他将你的书包和改过的稿件，交给我带给你，我当时就请了他，他说会通知沈公子。”

　　自从在吴立霁家的那天之后，小河一直躲着他，尽量不去想，仅在编辑室遇到过一次，两人都像没事人一样，外人看来只是淡淡的。当然吴立霁也识相，没再叫小河难堪。

　　小河没办法让芮雪改变主意，请客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容不得商量。小河对吴立霁有所忌惮，却说不出阻止的理由，毕竟吴立霁于她有恩在先，总不能躲着一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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