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仙人掌花

　　众人在吴老汉家喝了茶，山里人自己采的野花茶，晒制而成，新采摘的金银花茶，香味浓郁，入口却极淡，毫无苦涩之口感。茶不怎么样，水质却是极好的，山泉本身就有草香气，入口清冽，暑热立消。

　　吴老汉家的用水，是用毛竹从中间破开对半分成两根导水管，一段接着一段从屋后的山泉中接过水来，水源源不断地流淌来，在一处石头砌的池子里汇集，家里用水淘米作饭，洗衣浇菜，水流溢出池口发出细细的流水声，地上有导槽将溢出的水导入猪圈，再流出到菜地的一各水渠，自然形成灌溉的一条线。十分方便，这种用毛竹引水的方式，简直是一种发明，他们从未在龙山人家里见过。看来是吴老汉从江西老家里，传来的方法，和种植毛竹息息相关。

　　崔大叔已经在吴老汉家里等着，接他们去他家吃饭。

　　眼看日头已经晌午，这欢愉的早晨，真真让人有饥腹之感，大家又上路，沿着上午入山的那条土路，继续往北走，崔大叔离此要走上五六百米，两家因有杂树遮掩，石墙草檐互相看不见，倒是显得比实际远一些。

　　远远就看见，山里有一户人家的土围墙上，种植着仙人掌，开满了娇黄的花，柔软甜静，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是拢着一条亮黄色的光圈。仙人掌大大小小的茎块，密密挨挨的从墙垛上垂下很长，像是骑墙的绿琉璃瓦，是黄绿相间的琉璃，简直像是紫禁城，将土墙石屋装扮得格外辉煌。

　　走近一看，仙人掌个个像是飞天夜叉，擎着青绿的茎块，点缀着娇黄的花朵，使土墙完全改变了模样，完全没有蓬门荜户、寒陋微薄，像是随时可以走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子，让人充满遐想，急切想走进那个小院，去一探究竟。

　　崔大叔欠身做了请的手势，笑吟吟地等在院门前，那就是他家小院。

　　崔大叔的房子靠水库大坝的下流，依稀能听见水库流下来的水声，三间石墙齐腰上面是泥坯、瓦顶，稻草码的滴水屋檐，三间大屋的右侧，横盖两间全土墙的草顶矮房，一间用作厨房，另一间关着门。有一个宽大的院子，靠院墙的草棚中码放着生火做饭使用的干柴和麦草，土泥地面上铺着青石的过道，可能是方便下雨天，进出脚上不沾上泥泞。院子围墙是一人多高的土墙，也未盖遮雨的瓦片，只密挤着盖上黄绿相间的琉璃——绿色仙人掌和正盛放的花朵。

　　几个人惊奇地靠近墙根，长着仙人掌的土院墙头，他们没见过，瞧着特别稀奇。

　　猜想山里的夜晚一定有野兽出没，这么高的院墙，再加上往上擎着的仙人掌戳人的黄刺——是最好的自我防备。原来仙人掌也会看家护院，太神奇！

　　刚刚红艳的罂粟花田和此刻娇俏的仙人掌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春天，让人心灵震撼的自然。

　　一切都那么新奇，赏花逗猫吓狗，格外新鲜有趣。

　　两排墙头都是仙人掌，像是绿色防护障，扁圆的块茎横溢斜出，有的高举着，此刻正开放嫩黄色的花朵，娇嫩的黄色像明亮的灯火，阳光照射下仿佛透明，淡化了周遭，亮丽的让人揉眼睛，不敢正视。这些黄色娇柔的花朵，此刻开在土墙与刺芒中，整体古朴而自然，一点儿不违和，令山中的朴素一场洗礼后蓬筚生辉，对大家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果然旅行是增长见识最佳途径，特别对三个很少有机会出门的姑娘而言，她们看什么都新奇，都想听别人说道说道。

　　李文秀是个贪心鬼。文秀恨不能将仙人掌花也摘下捧在手里，无奈此花却并不是可以把玩的花。

　　崔大婶瞧着文秀小姐这雪白的脸，娇俏的模样，完全是关在家里娇养的千金小姐，哪里是山中受苦受累的人家能养出的孩子，爱得不得了，笑着邀请李镇长家的小姐夏天再来，那时仙人掌的果实红红的也特别好看，而且可以吃，多汁，爽甜味美。

　　崔大叔一家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几辈子人没离开过龙山，靠山水吃老天爷的饭，李镇长家对他们也是多有照顾。对李家少爷和小姐格外尊重，对随来的客人也十分客气。

　　小满上身穿着浅黄色的短衫，袖口绣了一圈粉色蔷薇花，她随意拿菜叶逗引小鸡小鸭，还机灵地借机逮住一只小鸭，拽住小黄鸭的腿，不许它走，小鸭拖着一条腿“叽叽叽”地要走，小满就偏不让它走，叫金夕和秀秀赶紧过来瞧。

　　“它明明是一只鸭子，却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鸭子，学着小鸡，叽叽叽地叫。”小满自言自语。

　　“它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鸭子？”秀秀天真地问。

　　“因为它生下来就和小鸡养在一处，误认为自己和小鸡一样。”金夕十笃定，她算是三个女儿中最有见识，最懂事的女孩，常常不自觉地扮演三个人中的领袖角色。

　　“不是，因为它没有照镜子。”小满表情认真，一语双关，也不管她们有无听懂，就自行笑起来，被自己的机智给打败了。

　　三个女孩摸着小鸭的绒毛，逗它玩儿特别可爱，玩够了，小鸭又争扎得利害，小满蹲下身子乖乖地将小鸭放归自由。深蓝色棉布裙摆落了满地，垂着脑袋乌黑的头发白净的脸，阳光照耀在侧脸线条分明，皮肤的轮廓上清晰可见，绒绒的胎毛还未退尽一般，被照成一层金色，鸭子也是黄色的，院墙上花朵也是黄色的，她也是黄色的，仿佛是同一支彩笔绘出的水彩画卷。

　　三个女孩中，秀秀最像闺阁里长大的小姐，无论何时见她，她的头发总梳得溜光，衣著上带着精致的饰品，她那娇气的小性子也正体现其心中存在着优越感，李镇长家境显然比金老板家强过几倍，她和金夕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金夕是三个女孩中最要强的一个，她明知道家境不如秀秀，所以处处表现得更主动，更积极，她更会讨人喜欢，一味卖弄她仪态出众、八面玲珑。她对她所想要争取或博取好感的人特别上心，这正是她的迷人之处。

　　小满表面上看很腼腆，羞于和生人说话，其实她并不怕生，只是不刻意讨好别人，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内心却一点儿没有自卑感，别人是否喜欢她并不是她所关心，她只关心自己喜欢的，她的好奇心就像她的老师，往各处拽着她，更多时候她只是个孩子，然后才是姑娘家。

　　朱世永眯着眼，遮避着刺眼的阳光，看着眼前这副水彩画卷，暗笑：秀秀何时都乌发溜光，金夕也时不时地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整整衣裳，只有小满多数时间看见都是毛绒绒，风吹得短发都飞了出来，可见她并不会细心地装扮或者为头发抹上桂花头油。不禁对旁边的李致脱口而问：“你瞧，小满像不像那只小鸭子？”

　　李致细看了着黄衫的小满，和她刚刚放在地上的小黄鸭，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有趣：“真是一对儿，真像一只黄鸭子。”

　　秀秀一边听到对话，也捂着嘴笑着补一句：“不对，是鸭黄子。”（本地方言，鸭黄子是指刚孵出的雏鸭。）

　　众人听了，沆瀣一气都点头说像极了，小满百口莫辨。剩下的时间里，大家“鸭子！鸭子！”地叫她。这个外号不雅，每次被叫都引起一片哄堂大笑。特别李致还故意叫着玩，引逗她，羞得小满无计可施，气恼也不是，一起哄笑又不是，最后只得假装听不见，就全当不是叫自己。

　　最讨厌李致总捉弄她，拿她取笑，倒忘了始作俑者是世永哥。

　　崔大婶和年轻的儿媳妇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崔家儿媳妇和秀秀一般大小，刚娶进门一年，门上贴的喜字还未被风吹日晒褪了红色。她长得不算十分美貌，可是这个青春年纪，加白晢干净的皮肤，算是个漂亮媳妇。只见她左眉间有颗大痣，总腼腆地低着头，既不与生人说话连头也不敢抬，山里姑娘结婚早。

　　古诗里“人面桃花相应红”的女子可就是这样？都说龙山的水养人，山野里的水气氤氲，果然生长的姑娘全都皮肤水灵。

　　金正暗暗对同伴们夸崔家媳妇长得白，说：“秀秀像梨花，这媳妇儿就像白蛋。”

　　秀秀听见扯上她，便不干了，反诘问道：“那你那么黑不溜丢，黄不拉几的像什么？”

　　金正笑说：“当然是黄蛋啦！”

　　秀秀说：“你傻吧。她是白蛋，你是黄蛋？应该是她是煮熟的蛋白，你是煮熟的蛋黄吧。”

　　金正说：“我是黄蛋，我不是蛋黄，小满才是蛋黄呢！”

　　小满正等着上菜，没留神竟然被捎带上，也不明白他俩讨论什么，只见众人望着她窃笑，便知不是好事。李致见她不明白，好心告诉她：“他们说崔家的媳妇是蛋白，你是蛋黄。”

　　小满觉得这句话是说她不好看，崔家的媳妇好看，把她比下去了，委屈地嘟囔：“为什么她是蛋黄，我就偏偏就是蛋黄呢？”明白的人都笑而不答。

　　朱世永觉得“蛋黄”的比喻可爱透顶！他本应该是喜欢秀秀那种绰约多姿，或是金夕那种温柔体贴，可是他偏偏被小满的不乏味吸引，她做的任何事情都兴致盎然。

　　水芹菜炒咸肉一端上来，香气立刻让人十指大动，小满马上放弃反驳，闻到食物的香味大伙儿觉得更饿了，六人全部伸出筷子，也不管矜持。

　　菜疏都是山中的刚长出来的水灵鲜嫩，鸡汤里的竹笋和刚采的菌子，野味更是山林中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东寺港水库里生长的野生鲫鱼，虽然刺多却肥美，丝毫没有腥气，可以吃出甜甜的山泉味儿，可是小满不吃鱼。

　　崔大叔也不坐陪，留六位客人更能自如，他们食欲大开，也不喝村酿的白酒，吃得格外香甜。

　　饭后崔大叔陪着喝茶聊天，上的是竹叶茶，也是就地取材野生细竹早春嫩叶自家制作，这茶饭后喝可以清口气、下油腥。这竹叶茶是看竹园的吴老汉亲手制作，也是从江西带来的方法，江西产毛竹，关于竹子的各种好处，用处取之不尽。而土生土长的崔大叔家与江西来的吴老汉家相处极好，互相学习，并交接了各家制作的茶叶。

　　朱组长夸讲竹叶茶新鲜好喝，向崔大叔请教了周边的地理与景致，问一些风土人情与节气变化，与崔大叔攀谈能指点给他这个外乡人。

　　金夕今天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本想借此出游的机会，能确定李致的心意，关于提亲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她心中。李镇长家要尽快向金家提亲，她已经不想再等了。在骑马来的路上与竹林里，她与李致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李致太兴奋，根本看不出她满怀心事，只是全心在向朱组长炫耀李家的竹园，药草和东寺港的美丽景色，对她的话完全不在焉。

　　可能多年来两人已经习惯青梅竹马的关系，甚至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如何正面婚姻这件事。都以为是顺理成章，没料到如今也未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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