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五 送小满回家

　　正当袁麻子装疯卖疯在骂街，被邻居嫌弃和怒斥的夜里，夜哭郞那凄利的嚎叫正待开场，他儿子袁斌却正与小凤一起送金家的小满小姐回家。

　　戏快结束时，金正与金夕早就走掉，竟然没有叫上小满，陪她看戏的四福嫂说是明天还要早起，早一步回去睡觉了，虽然小满说要壮着胆子一个人走夜路，但是戴四先生坚持要送她，这时一同看戏到结束的袁斌，与龙凤裁缝店的闺女张小凤，都自告奋勇说要送她，最后说定两人一起送她，三个人做个伴儿，袁斌表示会送她俩到家，然后再自己回家，戴四先生才放心。

　　袁斌在前，手里挑着戴四先生给的纸糊的灯笼，朦胧的灯光显得夜晚更黑。

　　一路上沉默，金满月感觉气氛不对，想轻松说笑一下，表示感激，却发现袁斌与小凤温柔地对看一眼，并没有接话，气氛更加尴尬。

　　小满也不知问题在哪里，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打鼓，低头走自己的路。

　　因为夜路不平，小满与小凤本就拉着手走，这时一只野猫从树丛中窜出，惊了小凤尖叫“啊”一声，袁斌伸手过来一把拉住她，然后就没松开。

　　这样，袁斌右手提着灯笼走前面，左手拉着小凤右手，小凤的左手又拉着小满，三个人互拉着手，一路不说话。

　　送到门口小满进去了，剩下两人走回头路。

　　小满推门进去，心里在想，小凤家就住街道上，离印守堂不远，为什么不先送她到家，而是先送离镇上最远的自己？难道袁斌也怕一个人走回头路么？

　　而且今天小凤的情绪很奇怪，总之，说不出来的，脸红红的，刘海特意卷过，漂亮的弧度，细修过弯弯双眉，她今晚特别漂亮。

　　袁斌虽情绪不高，他还是坚持把戏看到底，并没有早散早走。

　　那个冬夜里，黑暗的路，橘色的灯笼，气氛是暖暖。

　　小凤是裁缝店张家的女儿，她妈早几年就病死了，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张小龙。镇上人戏称张家裁缝是龙凤店。他家兜揽镇上所有的裁缝活计，虽然乡里人多数自家妇女缝补自家的衣物，但是过年过节的漂亮衣服，旗袍长褂，或是结婚时的嫁衣喜服，姑娘家的时新样式，还是要找裁缝店的师傅去做。

　　小满被接回父母家的前两年，不但被自家的兄妹排挤，镇上孩子也都跟她不熟，大家尽变着法子取笑她，戏弄她，以此为乐。特别是李致，每次都当众叫她“小丫头”，嘲笑她被迫剪短的辫子。别的孩子也以李致马道是瞻，全听李致的话，跟着李致起哄，没人真心跟她相好。

　　小满帮母亲去裁缝店拿衣服的时候，结识了大她两岁的小凤，小凤姐对她非常友善，像个善良的大姐姐，拉她手说话，还给她糖糕吃，后来小满就喜欢到镇上时去找小凤玩。

　　小凤的娘早死，她自小就在家做家务，照顾爷俩，父亲和哥哥一直忙裁缝店的事，她一人管家务并不能收拾得有条有理，只能勉强弄上吃喝，后院和屋子里常常是又脏又乱，她有时还要帮店里做些杂活，连她哥也不曾有空闲上过一天私塾，全家干活日子也只是勉强糊口。

　　金大娘嫌弃张裁缝家后院脏，听说小凤的头发里生过虱子，一度不在他家做衣服。又听到金夕告状，说小满常去她家玩，就警告小满，不许再去她家，威胁如果染上虱子就再剪短她的头发。

　　后来小凤长大了，有力气会干活，很会收拾屋子，闲话才少一些。还会送小满一些碎布，教她做成一个布玩偶，空闲的下午在后院的墙角下一起玩。那是用一节细竹杆做内骨，头发是一缕缕的丝线，穿着花布裙子的玩偶，一直陪伴着小满，一度是她孤独时光里最好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再也找不着了。

　　小凤长大后也变的挺爱打扮，不再热衷于玩布偶，会用心地把刘海剪得特别整齐，并且有小夹子把刘海卷成漂亮的弧形，像海报挂历上烫发的女明星。

　　小凤还特别会修眉毛，能修得细长，还能画成弯弯的眉形，因为比金夕她们这一般女孩子们都大两岁，她最先懂得女孩心思，还教镇上女孩子们使用胭脂水粉，帮她们梳头，编结各式辫子。

　　金夕与秀秀有时也会叫小凤帮她们画眉，因为李镇长不允许秀秀外出，小凤就常被叫到李家后院，帮秀秀与金夕修眉画眉。小凤总不吝辞藻地赞美秀秀，虽然她的话透着乡土没有多少学问，秀秀很自豪，她天生柳叶细眉，不用修画，却比描画的更加好看。女孩们又聚在一起梳头编辫子，度过美好欢愉的时光。

　　就连用凤仙花染指甲的法子，也是小凤却手教大家的，如何防止染红指甲的缝，小凤手很轻巧。小凤爱打扮，小满就觉得她挺漂亮，卷得弯弯的刘海，配俊俏的眉眼挺好看，金夕和秀秀背后常讥笑小凤长得不好看，小凤整个五官不出彩，没长开一样显得小家子气，牙齿不整齐使嘴显得突起。小满就无法理解，为何金夕和秀秀明明与小凤好，指使她做这做那，却还会嫌弃她不好看，小满是从来觉得朋友都好看，越善良越好看，好感度越高就越漂亮。

　　小凤每天往来集市上，又常在裁缝店里做活，能听到的看到的事儿很多，小满有问题也会请教她。小凤作为一个女孩，除了书上的知识，她无所不知，至少小满一度是这么觉得。

　　小凤爱花心思打扮，虽然她家没有钱，可是她是非常温和的女孩子，小满身边最缺少这种温柔气质的人，小凤不急躁，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

　　当然，小凤是正值青春的女孩子，不止小满一个人觉得她长得漂亮。

　　小满在私塾陪章先生时，有几次下午被小凤叫去帮她看店，她爹和哥哥都外出做活了，小凤跑出去玩很久才回来，小满瞧着日头就快落山。

　　反正小满在裁缝店里也不无聊，她总能找些裁剪下的零头布，做一些花样来玩。

　　有一次，小满找到一块细密白滑的白布，在上面画了一幅“落日渔翁一叶舟”。

　　另一天，她在一张浅蓝色布上画了一幅“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木匠袁斌后来用竹条做了圆形图框，将这两块布夹起来，送给小满，作为感谢，小满也不知他谢些什么，但是，用圆形图框绷开的布，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画，真是独一无二的雅致，金夕别有用心地热情赞美，然后小满就将两副送给金夕，然后金夕又拿去让秀秀从中挑了一副，分别挂在二人房间的墙面上装饰。

　　小满有两次机会，是陪小凤去袁木匠铺里去找袁斌，得以参观木匠师傅工作场所和使用工具，还有他们正在做的家具，小满兴奋极了。袁斌还请读书识字的金满月小姐，帮木匠铺里描花绘草，当场写了一幅毛笔字，被在场当众夸奖吹捧，说她是一个女秀才，小满脸都羞红了。

　　再过一天，老袁木匠还让人叫小满去帮他们写字，要写得纤秀，好雕刻在木床上，小满非常乐意去帮忙。

　　小满的幼小的心灵中，家是无限大的地方，身边的邻居们是无限有趣味的人，小凤这样的姑娘是极美的，她并不知晓外面的世界倒底有多辽阔，世间的功名倒底有多宏伟。书里的都叫历史，都叫故事，不一定是真的。她见到的龙山镇上的一切，才是真的，才是美好的，她真是一个缺乏想像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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