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回头
宋如玥瞬间抽紧了护臂的绳子。
面具一扣，她又是心如铁石的大将军：“本将军在此。”
她一步踏入众人视线之内，目光冷硬地扫过去：“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一句话镇住了无数个往外窥探的脑袋。
宋如玥当场问：“可是敌袭？”
那传令的是个麻爪的扶兰新兵，也被镇住了，点头道：“是。”
宋如玥又问：“可是西夷人偷袭我左翼营地？”
“是，左翼措手不及……”
“我们左翼有八万人马，还有雷青坐镇，西夷能有多少人马？”
“……看声势，数千而已。”
宋如玥冷笑：“你管这叫敌袭？”
说罢不等答话：“——本将军还就怕那些西夷人，没一个敢来！容副将，你带几个天铁营将士，随我观战。夏林，你给此人正正规矩，否则各个大惊小怪，聒噪也聒噪死了！”
她一个呼哨唤来绝云，翻身上马，利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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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萨仁正在暗叫不妙。
她就知道，宋如玥也不傻，这破绽能出现，就是因为这是故意留给她的坑！
幸好只带了这么一小队人马，她也早有准备。否则，方才一脚踩入埋伏的时候，恐怕就已经乱了阵脚。
萨仁其实并不想动兵，但她是活生生被逼出来的。
有时候人生境遇真是很奇妙……萨仁见微知著，绝对算是当世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却屡被时局左右，身不由己，自觉还不如做个草原上普通的牧民，想放马就出去放马，想吃好的就宰牛宰羊炖它一锅，就着奶茶，热腾腾地吃上一个下午，吃饱了，就钻进厚实的毛毡，美美睡过一个长夜。
而不是在黎明中握紧刀，一边杀人，一边盘算着老巢里还有谁在造自己的反。
她明知道辰国人最怕什么，也知道辰人熬不过西凌，只要她藏好，被造反的那个迟早是宋如玥。
但是西凌的人心，没能熬过辰人。
她动了兵，就已经输了。
但败局已定也不能任人宰割——这一战，她非得从辰军中拿点什么回去，日后才不至于太难看。营救俘虏果然不成了，那么……
摘个有分量的人头回去如何？
她一眼看中一个男人，看着才三十出头，意气风发，正指挥着辰军反击，招招打在自己痛点上。
左右向她低语：“此人是原扶兰城守将，后自请率兵草头沙。碧瑶来了之后，他因押俘不力，被降为左翼将军。”
萨仁一哂。
降为左翼将军……这戏做得还挺全套。
就他了。
“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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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到了左翼，没叫人通报雷青。
她将战场一望，认出了萨仁，心里一定，却仍不声张，只叫人抓了两个俘虏，一审，真个个是死士，多的话一句也不说。
便叫斩了，发令道：“咱们往各方派出去的钉子，只那一个没回来，好歹能确认个大致的方向，集结大军，随我来。传令雷青，务必把萨仁拖死了，别给她机会兼顾战场。萨仁身手与我相当，你们去协助雷青。”
“是。”
那几个天铁营将士接了令，转身出去。
林荣看了看战场，暗忖：萨仁姑娘也是不易。
又一偏头，见宋如玥也正抿唇看着萨仁，心内叹息愈发沉重。正叹着，却见宋如玥瞳孔里忽然亮起一个灼灼的点，越烧越亮——
宋如玥悚然挺直脊背：“火油！”
林荣忙也看去，果真，阵地烧起了一片，火焰正沿着一条轨迹流淌蓬勃，把萨仁一行团团保护起来。
战马受惊，嘶鸣践踏不止。显然，西夷控马更胜一筹，很快抚住了坐骑，虽然不能转败为胜，局势却为之一振。
宋如玥皱眉：“西夷什么时候会用火油了？从前有过西夷在战场上用过火油的旧案么？”
林荣思索片刻：“不曾。”
宋如玥眉头愈发紧皱：“萨仁这厮——”
说话间，夏林已带着大军赶到。宋如玥没把这话说完，只见雷青处局势愈发不明朗，左右一权衡，又留下千余人马，对其余人喝道：“西夷驻地暴露，随我来！”
她一句话泼下去，待战数日的辰军将士顿时群情激奋，二话不说地跟上。此时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宋如玥转身扬鞭催马，暗色的披风挥起挺括的一角，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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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大军驰出，声势浩大，几乎同时就被些西凌士兵察觉了。幸而雷青将碧瑶将军的命令完成得一丝不苟，将萨仁牢牢牵制在原地，让她一丝心也没能分。
西夷士兵群龙无首，又见宋如玥大军冲向的确实是己方——理应隐匿得天衣无缝的——大营驻地，顿时心下略惊。几个勇武的，已经策马冲出战场，试图回去报信。但草头沙一带沙原平秃，没有掩体，天色又一分分不留情地亮了起来，他们既然拉不开距离，便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谁都知道这道理，但西凌概念里，若进退两难，殊死一搏才是无上的高贵。
马蹄踏在沙原中振不出声，辰人在他们身后拉开重弓的声音于是清晰可闻。
领头的西凌人额角冒了汗，上身几乎紧贴在马背上，咆哮着鞭马。然而他快不过淬寒的箭矢，第一支箭精准地刺向他的后颈。来不及抵挡，也来不及躲——
忽然一阵大风，吹斜箭羽，带走了巴掌大的一小蓬血。
对！沙原风大，不利于远程追击！
西凌首领喜形于色，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脖子，转身扬鞭一指，骂道：“想宰了你爷爷我，就凭这样的箭术？你们辰人，都是软蛋！”
其后箭雨如潮，而终究有几人几骑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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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还未睡醒。
她在扶兰城的时候身为异族俘虏，过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哪怕逃了出来，也难免身体虚软，要休养几日。王上特意为她和哈斯辟了营帐，以免她们混迹在一群男人之间，生活有什么不便。
西凌人也都是个顶个的热心肠，对此不仅没有异议，还送来了许多衣物、肉干、酥茶。草头沙水迹罕见，清水十分珍贵，还有人每日拿了浸湿的布子过来，不管塔娜的推脱：“丫头们比我们爱干净，何况你还带着个小丫头，照顾不好你们，不是我们丢了脸面？”尤其听说她们是巴音阿都沁的两个女儿之后，更殷勤热切，知道她们娘亲早亡，纷纷殷切地为塔娜寻起了适龄小伙。
西凌姑娘大多直爽开放，但不知怎么，每每若当着少布的面被人论起来，她自有一段娇羞，总想暗暗觑一觑他的反应。可少布却好像不大在意，多数时候只捏着杯，冲她静静一笑。
那笑容，看得塔娜心都快碎了。
可他私下里劝塔娜说：“那位巴雅尔将军之四子，我替你打听过的，听说相貌堂堂，要紧的是，对你们姑娘们也温柔和善，无一丝轻视之心，是可以托付一生之人。”
塔娜瞪他：“我还这样年轻，你替我着什么急？这样好的人，我看是你想嫁吧？”
少布啜了口酥茶，淡淡一笑：“早点嫁人，离开这破地方，不好么？”
塔娜气得脸颊鼓鼓的，踹了他一脚，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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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异动的时候，塔娜正梦到这一节。但梦里她更大胆些，向少布问道：“你就不想娶我吗？”
少布宁静地抬眼看她，淡淡的清苦都压在眼底：“我……”
“塔娜姑娘！哈斯姑娘！”有人掀帘闯入：“辰军来袭，快走！”
塔娜迷迷蒙蒙地睁眼，还未来得及听懂这话，一颗心仍浸在那梦里，好像从酸甜的滋味里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转瞬铺满心田。她忽然明白过来——
我爱的人是少布，我爱他，我唯一想嫁的人，是他。
她的身体几乎起了细细的颤栗，说不出的力量涌上四肢百骸，她此生从未这么轻快过，一个弹跃就蹦了起来：“少布在哪里？”
“少——”那人显然一愣，哭笑不得：“塔娜姑娘，您是睡懵了吧？快带着哈斯走！”
哈斯已经醒了，正哭闹不休。塔娜这才发现，那人胳膊没了一根，深色的皮甲几乎被血浸透，正虚弱地靠坐在地上。
地上的沙尘微微震动，熟悉得令人五脏生冰的喊杀声已经逼近。
“马就在外面，塔娜姑娘，我不行了，你们快走！”
塔娜不推脱，向他谢过，捞起哈斯，出帐上马。她正要去找少布，却见少布也正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匆匆而来，饶是如此境地，她也忍不住心里一甜。
但两人见面，塔娜未及说话，少布塞给她一个包袱：“拿着，快走！”
塔娜错愕：“你呢？！”
少布深深看了她一眼：“对不住。”
他紧紧攥了一下塔娜，两人都还没分清是谁的手更冷，他已撒了手，在塔娜马后重重抽了一鞭：“走！”
战马受惊，长嘶狂奔，少布就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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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抱着哈斯，一口气狂奔到唯有风声之处，才歇了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哈斯举起手，一下一下全神贯注地为她擦眼睛。但小孩子手嫩，擦不干净，反倒叫黄沙混着眼泪，粘了她满脸，愈发狼狈不堪。
塔娜只觉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
她强撑着哄了哄妹妹，才去打开少布的包裹，一看，是整整齐齐堆得满满的肉干和水。塔娜翻了翻，一怔——这不像是片刻能准备好的。
她思索片刻，回过神，麻利地把包裹系到哈斯身上，调转马头。
哈斯细声细气地问：“阿姐，我们……是要回去吗？”
塔娜看了一眼方才逃离的方向，目光凛冽，语气却温柔：“哈斯怕吗？”
哈斯点点头，又摇头：“哈斯不、不怕，阿姐不要丢下哈斯。”
塔娜笑道：“好，阿姐不丢下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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