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方家

　　这老者年近五十，颌下留着三缕长须，曹文焕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桐城方家的主人方孔炤了。

　　果然，侯方域哈哈一笑，躬身施礼道：“侄儿给方伯伯见礼了，上次侄儿见到方伯伯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想不到这一晃就过去了几年，方伯伯倒是越来越是康健，想必这几年，有方家的兄长们在伯伯身前尽孝，您也是万事不萦于怀，一心只在院中享受儿孙之福了吧。”

　　方孔炤仰天大笑，手捋胡须道：“贤侄啊，几年不见，你也是学得伶牙俐齿了，倒拿你方伯伯取笑了。咦，这位是……”

　　寒暄两句，方孔炤把目光转向了曹文焕。

　　“爹，这位就是坊间一直传说的那位少年英雄曹将军……”方其义抢着道。

　　“曹将军？”方孔炤微一皱眉，目光有些疑惑。

　　“爹，你忘了，前些时候，坊间一直流传的那位在边关立下战功的少年将军……”方其义提醒道。

　　方孔炤沉吟一下，双眼猛然一亮，失声道：“是那位禁军的少年副总兵吗？哎呀，曹将军不是在禁军营中剿寇吗？老夫听说，你后来调入了熊尚书的麾下，怎么会到江南来了呢？而且还和侯贤侄在一起？”

　　侯方域轻咳一声道：“方伯伯，此事说来话长。”

　　“爹，你看你，”方以智微笑道，“侯公子和曹将军已经来了，应该到厅内坐下细说才是，怎么在院子里就问起人家来了。”

　　“哎哟，以智提醒的对，是老夫糊涂了，今天贵客临门，大家快请到屋内去坐坐。”

　　随着方家人进入主厅，此处格局精雅，入眼处都是琳琅满目的书画墨宝，大厅正中摆放着二排梨木桌椅，充分显示了主人的豪阔和仕宦文人的特殊身份。

　　分主客之礼坐下，曹文焕坐在侯方域下首，方其义没有和方以智等人坐在一起，反而跑到曹文焕旁边坐了下来。曹文焕冲他微微一笑，方其义身为方家二公子，岁数和曹文焕相仿，也许是这一点原因，使他对曹文焕十分的投缘。

　　“其义，到你兄长旁边坐着去，亏你读了这几年的书，一点礼仪也不懂，成何体统。”

　　看到方其义不拘礼节的坐在客人旁边，方孔炤脸色一沉，不悦地喝斥了一句。

　　方其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情愿的望了方孔炤一眼，正要回到方以智身边，曹文焕笑道：“方老爷，我和方公子一见投缘，一会正想说几句话，依晚辈看，这点世俗小节，就免了吧。”

　　侯方域也道：“方伯伯，我和曹兄弟，直之三人年龄相近，我看直之也是对晚辈们有亲近之意，这里其实都不是外人，就不必受礼法的拘束了吧。”

　　曹文焕的骨子里是个现代人，不拘古代的礼节，所以为方其义说情也不为过，可是想不到侯方域身为本时代的人，也会这么说，可见明末社会，墨守成规的礼仪形态已经随着时代的变迁走向开化。

　　“直之”是方其义的字，古代的读书人，举行过成人冠礼，都会取一个字。曹文焕明白，自己如果要转职做文人，肯定也要给自己取一个字了。

　　既然侯方域和曹文负都这么说，方孔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方其义也就顺理成章的坐在曹文焕身边。从这件事上，曹文焕也看出，这位方二公子的为人，明显有些不拘小节。

　　寒暄两句，府内的侍女捧上香茗。侯方域把来意说了，方家和侯家是至交，侯方域前来投靠，方孔炤自然要收留，言谈之间提起了曹文焕。曹文焕也不隐瞒，把自己在湖广经历之事说了一遍，当他说到自己深入虎穴，夜袭“闯塌天”老营，随后又和左良玉联合，用计在开封城外大破马光玉部流寇，阵斩贼首“入云龙”马光东，最后因为私自想要擒斩“黄虎”张献忠，被总理熊文燦关进了襄阳府大牢。这些事一一道来，让方家人听得眉目耸动。就连侯方域，在路上虽然已经听到他说过这些事情，依然是震惊不已。

　　这位少年副总兵的经历真是堪称传奇。从他在边堡立功到进入中原剿寇，真是步步惊险，但是所作所为，又称得上是英雄风范。就拿袭杀张献忠一事，他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忤逆皇旨，私自定计杀人，这份气慨，在本朝绝对是少之又少。

　　其实他们不知道，曹文焕的目的只是想改变历史，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他天生不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在这个时代，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生存，只有保住性命，才能谈到改变历史，如果他事先知道袭杀张献忠会功亏一聩，那么他绝对不会因为任何虚名和所谓的英雄气概去做那种蠢事，生存，只有不择手段的生存，才有可能创造未来。

　　方孔炤等人自然不知道曹文焕的心思，看到他做出这些不要命的事情，都把他当做了一身虎胆的英雄好汉。方其义的目光不免又存在了三分敬佩，方孔炤虽然微微动容，但是目光依旧沉稳，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心思自然要比热血少年老练得多。

　　“曹副将年纪轻轻，又是一身虎胆，大好前程就此毁掉，真是可惜了。老夫知道大同曹家是一门虎将，当年曹文诏大帅威震贼寇，现如今，总督西北三边的洪承畴麾下，还有一位曹总兵，据说是曹帅的侄子，也是威名赫赫啊。”

　　方孔炤叹息一声，右手轻轻捋着胡须，目光却在曹文焕脸上游移，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方老爷所说的那位曹总兵，也是晚辈堂亲，此人名叫曹变蛟，现在确实在西北三边做总兵。”曹文焕笑道。

　　“曹副将，哦，你和侯贤侄是好友，老夫也称你一声曹贤侄好了……”方孔炤笑了一下，眯缝着的目光中大有深意。

　　“不敢，那晚辈就腆颜称呼您一声方伯伯了。”

　　曹文焕知道忝居官场多年的人，都是老狐狸，方孔炤也不例外，此刻他笑得如此暖昧，不知道心中打着什么主意。不过，此刻曹文焕正有求于他，他要在南京打开局面，需要暂时找到一块栖身之地。而适才，侯方域与方孔炤的交谈中，已经把意思转达给了对方，方孔炤实际已经默许了。对于这位官场油条，曹文焕目前只能曲意逢迎，这也是无奈之举。

　　而且，曹文焕还想利用方孔炤这两个儿子呢，他们都是当世的才子，对于自己今后的事业，一定会大有帮助。

　　“曹贤侄，适才侯贤侄告诉老夫，曹贤侄不仅英雄了得，在诗词造诣上更是涵养功深，听说你已经写了一部诗稿，此次进入南都，就是为了寻找刻坊出版，并且有著书立说的打算？”

　　“正是，晚辈出身贫家，从来没有进过学堂，只是小时候和临家的老儒翁相识，受老儒翁点拔，认识几个字，晚辈是一直是粗人，又是行伍出身，在方老爷和各位兄长面前论诗稿，确实是沐猴而冠，贻笑大方了。”曹文焕故意露出谦虚的表情。

　　“哎，兄长太客气了，连侯公子都说你才华了得，那就一定是了，兄长的诗稿在哪里，小弟现在就想拜读一下。”方其义睁大双眼，兴致勃勃的问道。

　　“直之，曹相公是客，不得无礼。”方以智轻声告诫了弟弟一句，同时对着曹文焕友好的笑了一下，对弟弟的鲁莽表达歉意。

　　方其义嘴唇轻轻上翘，不高兴的望了兄长一眼，余光发现爹爹的面色有些不善，这才急忙收敛起来。

　　“这个，”方孔炤抿了一口茶，沉思一下，淡淡道，“曹贤侄，你文才武略，老夫十分赏识，老夫虽然没有看你的诗稿，但是适才和你一番交谈，就已经知道你并非普通的边关武将，像你这样的将才，如果不再为国效力，岂不是可惜了？”

　　说完，曹文焕发现方孔炤瞄了自己一眼，又低头喝茶，思绪明显不在茶中。

　　“方老爷说的不错，晚辈自始至终都存着一腔报国之志，可惜，身陷囹圄在先，剥夺官职在后，是朝廷不信任晚辈，晚辈也很无奈，不然，何至于来到南京，依靠卖文度日呢？”

　　曹文焕叹息一声。他觉得方孔炤这么问他，肯定还有下文，刚才的眼神就已经证明了。

　　果然，听到曹文焕这么一说，方孔炤一拍大腿，叫道：“好啊，老夫就知道曹贤侄是个忠义之人。其实凭借曹贤侄的将才，正应该用到疆场之上。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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