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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1秦玥的再次出现是希禾始料不及的,他以为秦玥再也不回来了。

  他看着她的脸,这张脸是他怎么也忘不了的,他欠了她太多太多,过去的经历历历在目。一想到她遭受那些屈辱,他仿佛能够体会到她内心的绝望和痛苦,每每这时候,他都会问自己,他犯了错,伤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活着,凭什么可以享受活着的感觉。

  他应该死的。

  他怕死。他一直在欺骗自己,就算他有多自责,有多对不起那些人,可他做不到以死谢罪。

  他活在自责中,也是活着,他只想活着,死亡这件事,他怎么都不敢去想,即便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次死亡的时刻,如果再面临死亡,他还是会怕。

  他只能说对不起,也只能够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希禾扭过头去,低下了头。

  秦玥看着他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颤抖的双腿,她眼里露出一丝讥讽,“如果我让你去死,你会愿意么?”

  让他去死,他会愿意么……

  人有时候是矛盾的,至少他是极其矛盾的一个人。

  “会……”

  如果她要他死,他就会去死,如果她要杀他,他不会躲也不会逃。

  恐惧也只是一瞬,但只要死了,就不会永远地自责下去了。

  秦玥噗呲一声笑了,“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说完,她不再看他,翻起了桌上的书。

  希禾听着她翻书的声音,那是他此刻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仿佛这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将所有的纷扰都隔离掉,只给他留下一个声音。

  一天下来,希禾过得浑浑噩噩,期间秦玥没有再和希禾说一句话,而且她下午也没有来。放学走出学校大门,他才认清一个事实。

  秦玥真的回来了。

  萤出现在他身边,他看到了她沉重不安的脸色,他知道她也看见秦玥了。

  公车上,希禾和萤讲话,那个样子在别人看来像是自言自语,他也不管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了,心里一直想着秦玥回来的事,“她回来了……”

  萤和希禾一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和你说什么了么?”

  希禾看向窗外,目光呆滞,他怔了下,回道,“她说我还没死,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他又补了一句,“她说是开玩笑的,让我不要当真……”

  萤只能说道,“如果她是这么说,也许是真的放下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知道那件事对你打击很大……”

  希禾自嘲地笑了笑,“就算发生那种事,我不也还好好地活着,可以没心没肺地哭着笑着……”

  “希禾,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给自己一次机会,放过你自己一次……”

  希禾头靠在车窗上,难受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皱着,“我怕我不会放过自己……”

  萤神色担忧,她也没能找出其他话来安慰他,清楚上次的打击不是说痊愈就痊愈的,他一直都需要时间。他需要的是给自己一次原谅自己的机会。

  她坐在他旁边的空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颤抖,她用力地握紧,希望这样能给他勇气。

  希禾回到罗家后,就直接走去仓库,将书包丢在一边,拳套也不带,对着沙袋就是一阵急躁地拳打,打得手疼得厉害也不停住,直到浑身乏力后,满身大汗,靠着沙袋喘着气。

  秦玥,你回来是为了要我死的么……

  希禾鼻子吸了吸,嘴上一瘪,脸揪成一团,泪水簌簌落下,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抱起双膝,头埋在膝间,呜呜地啜泣着,心里乱成一团,找不到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理由。

  罗森站在仓库门口,他看着哭成一团的希禾,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希禾现在一定很迷茫很无助,才会哭成这个样子,撕心裂肺,困在自己造成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晚饭的时候,希禾吃饭的时候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扒了几口饭,就在发呆,眼眶红通通的,不知哭了多久,这孩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希禾。”罗森放下筷子,叫他的名字。

  希禾出神地望着远方,眼里没有焦距。

  “希禾……希禾!”罗森提高音量,希禾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转过头去看他,罗森心里叹了口气,便问道,“怎么了?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了么,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希禾愣了下,他静静地看着罗森,他开口说道,声音异常的嘶哑,“爸……”

  “嗯,你想说什么就说,我都听着。”

  “爸,如果我做了一件不能饶恕的事情,那个受害者离开后回来了,她很恨我,我该怎么办……”希禾的眼神忽然变得寂静空洞,“如果她要我死,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罗森看着他的孩子,他的样子就像快死了,作为父亲,他心里哪里好受,只能一步步引导他从自责愧疚中走出来了。

  “人活在世上,都会做错事,做错事的话,小事就要认错,大事就要接受惩罚……你犯错后,有没有认错,有没有接受过惩罚?”

  惩罚……

  在那件事之后,他过着三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终日惶恐不安,没有做过一次好梦。

  这算不算惩罚呢,他知道,这还不够……

  他和她道歉了,但她似乎没有原谅他,也是,自己仅凭一句对不起就想得到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希禾茫然地说道,“惩罚……我不知道,也许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对我的惩罚吧……爸,我好难受……”他说着眼泪就往下掉了。

  罗森伸出手擦掉他的眼泪,温和地说道,“希禾,你要明白,那并不是你的错,没有必要把自己困死在那里面,懂吗?”

  希禾的表情一滞,怔怔地看着罗森,虽然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他记起来,那次绑架事件,罗森也是有参与在其中,那个时候的希禾才有能力策划这场可怕的假绑架。

  希禾麻木地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离开了饭桌。罗森面对着这满桌美味的菜肴,沉重地叹了口气。

  希禾回房后,洗了澡之后,就爬上了床,觉得头晕得厉害,又乏又困,拉起被子盖过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大概过了十二点,罗森来到了希禾的房间。他轻轻抬起一张床边的椅子,坐到了希禾床前,见希禾这小子把被子盖过头,生怕他可能没有睡着,试探性地拉了拉,没什么阻力,被子拉到了希禾脖子下面,他睡得很沉,手摸了摸脸颊,放下手后,依旧睡着。

  罗森松了口气,他皱着眉头,看着希禾额前萦绕的黑雾,那团诡异的黑雾一点点地从他眼皮底下涌进去。

  罗森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团黑雾,指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是他们两个人回来了么……

  怪不得最近不见伊冥,怕是死神界出了什么事,估计是凉城的事,从伊冥那里多少有些了解。

  那么来到人间界,接近希禾那个人究竟是哪一个?暗君,还是魔长?两个都是棘手的角色啊……

  不过,两个大人物对一个小孩使用「心术」这种卑鄙的伎俩,未免太过分了!罗森攥紧了拳头。

  也是,当初自己要不是从中帮助了那个「黑化」的希禾,现在希禾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刚才晚饭的时候,希禾那眼神分明是怨恨自己……

  罗森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先破解了这个「心术」,希禾被过去缠得太紧了,他必须明白,当年做出那些事的人不是他,他不过是被利用了,一直受到林志清的冷落,这个可怜的孩子才会这么难过,才会让那个黑暗的灵魂有机可乘。

  这都不是你的错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闭上眼睛,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嘴上小声地说着,“兄弟,帮帮我。”

  他后背闪着白光,同上次在蔚蓝园一样,出现了繁杂的咒文,这时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浑厚声音,充满磁性,还带着几分邪气,“这就是你十几年来,常常念叨的儿子么?”

  “他被「心术」控制了,过去的一些事他一直放不下。”

  “这个容易,心术即释放了一个人的心魔,把心魔杀死不就行了么?”

  “……”

  “让他杀了他自己。”那声音戛然而止。

  罗森没来得及说什么,从右手飘出一些咒文,落在希禾的额前,一个个奇怪的字符渗进他的额头,希禾猛地一声痛苦的大叫,额前黑雾忽地弥漫了整个房间,黑雾中出现了各种狰狞的鬼影,鬼影互相撕咬着,尖叫声,嚎叫声,撕心裂肺的啜泣声,见这一幕的罗森,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萤在外面,刚才的那一幕她全都看在了眼里,虽然震撼于眼前犹若地狱的场景,但她更加好奇罗森的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为了轮回道一事而接近希禾的么?

  不,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阴冥之力,既不是鬼魂,也不是死神。

  他究竟是谁……

  不过,现在希禾的状况她更为担心,方才听到房里的第二个声音说要让希禾自己杀了自己,这怎么可以!她要冲进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怎么也进不去。

  “不要伤害希禾!”

  ○2罗刹海。

  在伊冥他们进入到黑洞里头的时候,鹿霖的腕上突然裂开了口子,与岚绪和繁析他们的状况一样,血液一滴滴地流到了区月体内。区月此时收起了十只触手,脖子上的金属花环也缩了回去,眼睛沉进雪白的身体内,脚下的光圈闪着微弱的光,它安静地站在那儿,吸取他们的血液。

  鹿霖无奈地在一旁坐了下来,“真没想到,就算早早发现了你身上的「瞬移符咒」,还是要来到这个地方。”

  “该死,伊冥那个混蛋小子还是喜欢算计人!”

  鹿霖只是笑笑,“其实这种祭祀仪式,不过是唬弄区月的一种把式。”

  繁析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到头来,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伊冥一人。”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他一定要在祭祀结束之后赶回来,要不然我们一死,仪式就结束,祭祀者也会死,在祭祀结束之前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先不说,没有祭祀的束缚,就算出来后,凉城也会被区月杀死,杀死一个无冕之王,它得到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我想区月在祭祀结束后,绝对不会乖乖地就把凉城放走,不过既然伊冥施用了这个祭祀,就说明他有考虑凉城的安全问题……”

  鹿霖看向戴着面具的岚绪,嘴角扬起一个诡谲的弧度,繁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对岚绪了解甚少,貌似她也是在那次一百年前才当上议会之首,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再说了,伊冥绝不会让那个女人死的,她和凉城,在他心里都一样重要。”

  繁析鼻子里哼了一声,“伊冥那小子会把谁放在眼里,只会对一个男人痴心所向,简直就是个疯子。”

  “那个女人你是认识的。”

  繁析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个女人身上,这一眼,他再没把目光移开,恨不得揭开那个碍眼的面具。

  在伊冥心里,能够和凉城一样重要的人,如若不是至亲至爱的人,就算一个小孩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按照他对伊冥的了解,这世上,只有那个人,他的亲人,是他最重要的一个人。

  她是那个人……

  望着岚绪久久出了神的繁析摇了摇头,内心一阵绞痛,不不,不可能,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在这边繁析陷入对于过往的回忆中时,那边的岚绪自始至终地看着那边的黑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仪式中,身为祭品的他们是不能离开的,被困在以区月为中心的十米范围内,她想进去找伊冥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从开始她的注意力一点点地集中在繁析身上,自体内深处涌上来令她措手不及的颤栗。

  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碰面……

  她透过面具去看他,他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虽然有面具挡住,但她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激动与忐忑,似乎认出了她。

  不可能,他绝对不知道她是谁的……

  岚绪移开在他身上的目光,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这时她听到鹿霖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说道:“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是太久没见面了,有点尴尬或是害羞,还是说,你根本就没脸见他?”

  鹿霖看到身边的繁析刹那后背僵硬地挺直,他冷笑着,现在也是无聊,有这么一场好戏岂能错过。

  “我想那个名字在你心里肯定也是惦念了很久,你不用再猜测了,也不用怀疑,那个女人就是你念念不忘,死去了却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的旧情人,微凉。”

  微凉……

  “不,不可能,她已经死了,她不是她……”繁析眼里的光就像被风刮动的烛火,飘忽不定,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着。

  微凉已经死了,他为了开启轮回道就是为了让她复活……

  她怎么可能……

  岚绪气恼地看着鹿霖,要不是现在力量被限制了,她早就想冲上去拧断他的脖子了。繁析的目光令她一阵心烦意乱,最后,她摘下了面具。

  在那一刻,岚绪有点后悔摘下面具了,繁析眼里积聚已久的悲伤仿佛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令他崩溃,犹若坠入绝望的冰窟,眼眶中的泪水一晃,就顺着脸颊滑下。

  她的脸,那张在梦里萦绕两百年的脸,他一刻就不曾忘过,每天的思念,就像是刀子在心上划着,每一天每一天,想她想得快要疯掉,却因为她的魂飞魄散而感到绝望无助,是轮回道给了他希望,他就靠着这个希望活着,要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个女人,他为了她,可以连命都没有。

  他以为她是爱他的,直到她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她是不爱他的,要不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以这么决绝地方式离开他。

  “微凉……”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强压着悲伤,又那么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生怕自己认错人了。

  岚绪看着繁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而后收起内心的波澜起伏,冷冷地说道,“我现在的名字是岚绪。”

  现在的名字……

  “你……你真的是……微凉么……”繁析说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往下掉,那个模样脆弱得仿佛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见到了久违的爱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是又如何?”岚绪重新带上了面具,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黑暗力量正往这边靠近。

  繁析表情一滞,“是……又如何……”他心里一阵绞痛,“我以为你死了……你怎么……”

  “繁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我现在好好地聊几句,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繁析呆滞地看着她,心中的绞痛已让他麻木,“你知道过去我为你做了什么吗?”

  岚绪转过身,淡淡地说道,“现在再提那些还有什么用……”

  “好,你现在还活着,我很高兴……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么?”

  岚绪没有回答,繁析刚想向他走去,忽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由远方传来,仅是眨眼,一秒前还在远方的声音,顷刻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风铃声在耳边,后背一阵凉飕飕,令人毛骨悚然。

  岚绪回转过身,见有十个诛夜,心中不由得骇住。看来祭司院那边已经对凉城采取行动了,恐怕是「杀令」。

  鹿霖见是十个诛夜,心中也知几分他们的目的,在他们之中的一个年轻死神,轻轻地瞄了他们几眼,就嗖嗖嗖地如风一般进入到了那个黑洞。

  鹿霖嘴角微扬,“看来,里面的那两个家伙有大麻烦了。”

  而一旁的繁析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岚绪,心里的痛像是毒药一般侵蚀百骸,深入骨髓。

  过了一会,两个人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镜萱和自源。

  二人看到岚绪在这里,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但不便多问,且现在有事,他们走过去向她行礼,没等岚绪问他们,他们就瞬间进入到了那个黑洞。

  岚绪恼怒地嘀咕着,“这两个无礼的家伙!”

  鹿霖一副看戏的模样,“哟,是那两个家伙,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可惜,不能进去围观一番了。”

  而此时,在袍子顶端的凉城等人,震撼于亡灵玉的存在,凉城虽然好奇亡灵玉为何在此,但更想知道伊冥为什么不惜生命想要得到它,它又怎能逆转他的生命。

  就在凉城想要问伊冥时,忽然他痛呼了一声,脖子上一阵灼热的剧痛,他捂住脖子,皱着眉头。

  伊冥担忧地看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拿下他的手,看究竟是怎么了,凉城看到伊冥惊恐不安地瞪大了眼睛,便问道,“怎么了?”

  “杀令……”

  在凉城脖子上,赫然出现一个“杀”字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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