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圆桌会议2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对杨野这样的神教领兵将领来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就在常理之中，而对十长老他们来讲，江湖人刀头舔血，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殷一笑更不用说，他本不参与这些事情，只是努力为神教扩展营生，富足教众。所以，只要殷野王直接之下，他们认真执行就行，可殷野王偏偏要什么“圆桌议事”，自古以来，家事、国事、天下事，从来没有如此议事的道理，江湖不论礼法如何、规矩如何、习俗如何，它终究是社会的一部分，王朝的一部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是所有人都自小就懂得的道理，今日朝阳神教这般议事方法，似是要破坏三纲五常、藐视君臣礼法一般，连向来不受礼法约束的杨野也很不适应，可怪就怪在，众人都不习惯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感到很别扭的同时，又多一份说不出的奇妙体验。

　　殷野王脑袋里自然不会凭空多出这么一套东西，实际上他是在学昔日明教阳顶天教主主政时候，那时明教就是：教主、使者、法王、散人、旗主，颇有些共和的味道！

　　殷野王将信交给杨野，杨野接过信后对大家说：“刚才殷野王展示给大家的信，发自燕王朱棣处，是由我师父道衍法师姚广孝写的。”

　　一句话，十长老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朱元璋驾崩后，新君朱允炆继位不足三个月，便将周王朱(王肃)废为庶人发配云南，接着代王朱桂、岷王朱楄、湘王朱柏、齐王朱傅，全天下都知道朝廷要对付朱棣，燕王朱棣封地北平，是曾经蜚声海外的元大都所在，常年与蒙古人交兵，极为英勇善战，同时民间也有很多传言、歌谣、算命卜卦者，均说今后朱棣会当皇上，朝廷杀不了他，本来还就是说说，但偏偏新君登基藩王朝拜的时候，朱棣还就大模大样的去了，并且是“行黄道入，登陛不拜”，接着又大模大样的回了北平封地，两个月后，朱棣病重难行，他的三个儿子替他拜祭朱元璋，就又去了一次，还是大模大样的回来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就不得不考虑坊间传言是否真是洞察天意。

　　杨野的师父姚广孝是朱棣门客，他这个时候写信，很明显是要借着杨野的关系，拉拢朝阳神教加入朱棣即将开始的造反行动。

　　殷野王又拿出怀中拿出一卷做工精美的绣布，十长老看着这个东西倒颇有些亲切，因为从外表看，就和刚才殷一笑宣读册封晋升他们为长老的一样，殷野王将这卷绣布放到桌子上，接着说：“这是朝廷发给朝阳神教的褒奖诏书，表彰神教多年来抗击海寇，保境安民。”殷野王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诏书，继续道：“朝廷的诏书和燕王的书信，差不多同时到达东南，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两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决战很快就要到来。”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说这句话的是赵鹤，十长老近些年来行走江湖，着实各人也遇到几个难得的知己良朋，他们多半是独自游戏的豪客，他们本来任意行侠，可偏偏只是因为和十长老关系密切，就渐渐开始为天下门派所不容纳，不论是慈悲心肠的少林，还是修身养性的武当，亦或是各地占据山头的门派，时间久了，他们也才发现朝阳神教早已是江湖人嘴里的魔教，这一切自然都是朱元璋努力打压的结果，十长老对早年明教和朱元璋的恩怨也很清楚，是以他们每次都是不自觉的站到朝廷的对立面。

　　赵鹤说：“他朱家人想从蒙古人手里夺天下，要我们充当马前卒，他朱家自家人抢天下，还要我们充当马前卒，朱元璋身为明教教众，尚可疯狂挥砍屠刀于明教，他的孙子、他的儿子今日就在相互杀戮，明日又有什么干不出的呢？依着我看，倒不如袖手旁观，看他们朱家狗咬狗岂不是更好？”

　　“赵鹤说的是”，说话的是张承风：“但这件事很终究有些奇怪，我和张承风被殷野王召回的时候，正在直隶地区，走到半道上就已经听人说燕王疯了，成日在大街上疯疯癫癫，现在又说要造反，这到底是在唱那一出？”

　　一旁的杨野说话了：“想必张承风、张乘云两位兄弟没有听过越王勾践的故事吧！别人发疯都在自己家里，朱棣身为一个堂堂的王爷，却偏偏在大街上发疯，想必也是故意装疯卖傻，一来继续筹备武器粮草，二来麻痹朝廷里的那几个腐儒，三来也是等待我们的答复。”

　　范松忍不住开口道：“那为什么我们要加入呢？”

　　杨野继续回答：“因为朝阳神教在东南发展时间久远，远胜本朝，多年抗击海寇民心所向，更重要的是，我们离皇城最近，若是协助燕王，便立刻成为朝廷肘腋之患，若我们协助朝廷，南方战线便固若金汤难以攻克，燕王终究是叛军不能持久。所以一旦燕王起兵造反，最后的胜负还是取决于朝阳神教。以神教现在的实力，朝廷和燕王，两边终究都要找我们。”

　　“还有”殷一笑说话了，他知道杨野做了一个大局的分析，但十长老始终初出茅庐不久，哪有他那样的见识，多半杨野说完刚才的话，就有人回一句“找就找，还怕他不成？”所以接下话，再说清楚一点：“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刘景升的一个故事？”他知道这个事情十长老是不知道的，先用一个问题吊住他们，然后准备讲接下来的故事。

　　殷一笑开始说：“想必平日里大家听过三国的评书，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曹阿瞒和袁本初在官渡相持不下，南方刘景升拥甲十万兵力雄厚，偏偏坐山观虎斗。这个时候有人对他说，你要想成就霸业，就乘势消灭他们，不然就帮助他们其中之一，决不可偏安中立，不然的话，他们这一仗打完，不论结果如何，双方的怨气都要发泄到你身上。”

　　接着，殷一笑目光在十长老脸上一扫而过，说：“现在朝阳神教就是南方的刘景升，朝廷容忍我们在眼皮底下屯田养兵，燕王远在千里外书信请求相助，朝阳神教即便看着他们打个死你我活，但之后终究不能逃脱朱家绞杀，反而不如现在加入其中一方，不屑于封将拜侯也可再图保存朝阳神教的方法。”

　　十长老中的一位继续问：“照着你的意思，就是说朝阳神教除了乘火打劫之外，加不加入都是死路一条？”

　　这句话问完后，密室里久久没有人说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阳神教现在的实力已经不是当年的明教，更何况这个新建立起来的朝代也不是元朝，过了好半天殷野王才开口道：“这么多年来，从明教到朝阳神教，很多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推翻了蒙古人的****，又经历了朱元璋的杀戮，不管是昔日阳顶天教主突然离世，又或者张教主出海离开中土，总算是一直延续着，自然就有存在的理由，相信到时候总有办法。”说完，他用手摸了摸桌子。

　　殷野王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说明什么，因为再早几年，峨眉等几个江湖门派确实被朝廷消灭，它们又何尝没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呢？更有意思的是，正在这个时候，远在北平还有一个人说了和他相同话，这个人就是杨野的师父姚广孝，正在朱棣决定造反开誓师大会的时候，好端端的天气却风雨大作让造反的人们心生恐怖，朱棣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姚广孝就出来说：“真龙飞天，自有风雨相伴，此乃大吉之相，燕王天命所归！”

　　人不管到底如何厉害，地位怎么高，总是要找个更厉害更有地位的“后台”依靠，就像江湖上独自游侠的人容易被人排斥，有点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也可以赖到他们头上，即便真正敢以武犯禁的是他们，多少有点像好人独善其身，坏人啸聚成林。不管是殷野王还是朱棣，他们都知道自己所谓的“自然就有存在的理由”，和什么“天命所归”之类的话，完全都是自说自话，他们可从没见过那些理由和上天，就像感叹天道难测的人总是喜欢替天行道一样，终究这个道还是行到了自己身上。

　　大家还是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谓的议事就在几个问题后停了下来，这可能比要议的事情更糟糕，看到大家都不说话，殷野王站了起来，说：“其实这件事我和杨野商议过了，杨野，你说。”接着他便坐下，坐下去的时候，依旧用手摸了摸桌子。

　　杨野站起来说：“大家不用难过，这一次对朝阳神教来说未必是灭顶之灾，我们比朝廷和燕王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时间。我们可以等，甚至可以坐山观虎斗，但是朝廷不行燕王更不行，相信燕王这几天已经反了，如果他们没有什么把握，姚广孝也不必写这份信，朝廷也未必是真想要朝阳神教参与此事，只是作为安抚警告不要乘机兴风作浪，如果新君朱允炆连这样的家事都要公开求助朝阳神教，求助江湖武林，求助其他势力，那么他今后将如何安稳的坐在皇宫内，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

　　“你直接说我们帮谁好了。”“对！”“就是。”十长老陆续说道。

　　杨野回答：“帮燕王，但不是现在。”

　　“那我们何必在这里议事，等就是了。”十长老其实对帮朝廷还是帮燕王的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便今天殷野王和杨野说要乘火打劫竖起大旗造反，他们就是这般反应。殷一笑开口了：“这个我也听不明白了，第一、为什么要帮助燕王？第二、我们在等什么？”

　　杨野没有理会十长老，对殷一笑说：“朝廷此次消藩，一出手就收拾了好几个藩王，被流放者有之，被杀害者有之，不愿受辱自杀者有之，新君朱允炆不顾血脉亲情，他爷爷朱元璋尸骨未寒，他先杀起了朱元璋的儿子们，这个人根本毫无情谊所言，今天能借我朝阳神教镇守东南抵抗燕王，明天翻脸可能比朱元璋更甚。他屠尽诸王，可独留宁王、燕王这两个藩王，他们二人可是朱允炆登基之初的‘头号反贼’，可见朱允炆虽然心狠手辣灭了不少藩王，但从来都没有遇到真正厉害的对手，想必他对宁王的多颜三卫怕的要死更甚一个朱棣。现在藩王们所剩不多，但朱允炆消藩更是要一鼓作气斩尽杀绝，也该是藩王们联手的时候了。”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杨野顿了顿再次开口道：“姚广孝这份信到达这里不久，差不多也该是他们造反的时候，如果他们不拿出一些实力证明自己，朝阳神教有什么理由帮助他们？最重要的是，虽然朝阳神教现下兵强马壮，粮草物资丰富，”

　　说道这里，他冲着殷一笑笑着点了一下头，“可我们的实力终究不能和藩王相比，更不能和朝廷相比，我们至于朝廷，只要不在这个紧要关头闹事，就已经是帮助了，如同年三十的凉菜——有没有都过年，但朝阳神教至于燕王，则完全不同，一旦朝阳神教帮助燕王，则立即成为朝廷肘腋之患，就算只是牵制，也足以让朝廷疲于应付，燕王成事则容易的多。”

　　“好，果然不愧是朝阳神教统兵御敌的右使，三言两语分析的这么透彻。”十长老总算才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的认可，杨野也有些得意。

　　一旁的殷一笑也笑着说：“帮燕王的确不错，但为什么要等呢？”

　　杨野继续回答：“原因有二：第一、燕王造反毕竟是犯上作乱，朝阳神教直接参与便是兴无名之师，不能服众，况且以朝廷实力，若我们现在呼应就燕王，完全可以先消灭我们，再剿灭燕王。第二个原因是。”说道这里，杨野没有了之前说话的一气呵成，而是转头向殷野王瞧去，接着他低下头自顾自的坐下了，殷野王看着他们说了好半天，这缓缓开口道：“第二个原因是，朝阳神教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不论他们两人最后谁取得天下，朝阳神教最终都不能摆脱明教的命运。”

　　殷野王经历过这件事，他明白帝王心思最后都殊途同归，尤其是那些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君王，他同时也知道，总有人回去帮助那些君王，即便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今后所要面对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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