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天上人间
与此同时，姐妹俩也已将别墅里收拾停当，画架和大小画板都被盖上白布，整齐地码放到墙边，所有的“林笑风”都不知去向了。
萨顶顶的歌此刻已换成了听得懂的《绿衣女孩》，姐俩也面貌一新，都换上了连衣裙，一白一绿。
二人一边随音乐哼唱着，一边互相替对方梳理好麻花辫，在镜子里照了又照，似乎还不尽兴，一双小玉人儿又搂腰执手，载歌载舞嬉闹起来，四只光脚在洁白的长毛地毯上雀跃，空气中飘荡着那灵俏的歌声：
哎~哎~……哎~哎~……
望不见的手，像暖暖的风，
飞去了，飞去了，心跟着飞去了
一朵花的香，顺着小溪逆流而上，
哗啦啦……留下了山岗，晰沥沥……来到了世上，
那时我看到一片月光，透过月光看到一个村庄，
那路上有一个姑娘，点点头说她闻到了花香，
Lalala闻到了花香
哎~哎~，哎~哎~……
姐妹俩边唱边笑，嘻嘻哈哈抱成一团。
“姐，许仙会出现吗？”
“许仙？你看看外面，这种天气大概只能把法海招来，哪能钓到许仙呢？”
“才不呢，下雨天才能钓到许仙。”
“嗯，想像力不俗，雨中坐*台，一对落汤鸡钓个傻许仙，咯咯咯……”
“当然啦，不下雨，哪来许仙和白娘子借伞的故事？不借伞，又哪来的断桥定情？咯咯咯……姐，咱俩说好了，许仙归你，法海归我。我把法海收拾成许仙，然后还归你。”
“什么归你归我，一切照计划做，不管他是许仙法海，咱俩给他来个一勺烩。”
“好，许仙烧法海，糖醋的，好菜哦，咯咯咯……”
“你个吃货……咯咯咯……”
……
窗外，彤云翻滚，苦雨绵绵，鱼塘里混沌一片，竹林在昏暗的天色下露出黑森森的面目，似乎法海即将现身。
门口玄关的地毯上，四只光洁的妖足分别蹬进一白一绿两双凉鞋里。门打开，两个脆亮的嗓音在空中响起：
“白蛇青蛇，绝代双骄，让法海去死吧，出发喽——”
……
＊＊＊＊＊＊＊＊＊＊＊＊＊＊＊＊＊＊
林笑风当初死的那小区，名字富得流油，叫金山，却不很有名，但说起“天上人间”，峻水人没有不知道的。
“天上人间”就坐落在离他出事地点50米远的丁字路口，是一栋高大的建筑，也算是附近的地标了。
此刻这栋地标正被探照灯照得通体白亮，如玉砌冰雕。瀑布似的LED灯带自楼顶而降，“瀑布”中闪耀着“天上人间”四个霓虹大字，旁边斗大的“餐饮娱乐夜总会”在细雨中抛送着朦胧的诱*惑。
这当然不是林笑风的家，只是他每次回家的必经之处。
他住的地方可没这么阔气，名字虽叫个金山新村，却是一个老棚户区套上的新名称，其实又脏又乱，那里的老楼据说比他年龄还要大两轮，还有数不清的私搭乱建的农民房和车棚，比他的“灵魂战车”还要寒酸。
与“天上人间”相比，他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小区就在“天上人间”后面，如同“天上人间”拉出的一滩排*泄物。
他每天就这样在“人间天堂”和“人间地狱”之间窜来窜去，而这两者显然都不属于他，人间仿佛就不是他待的地方。他不食人间烟火，该去的是真正的天堂，或者地狱。
这一带街面异常复杂，大小店铺、排档一家挨一家，马路上总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天天都像在赶集，乱糟糟的，连城管都管不了。但是，每天只要“灵魂战车”远远出现在灯岗路口，这边总会有人喊一嗓子：“墨斗鱼回来了——”行人商贩立马四散躲避，比躲城管还快。
他“死”的那天，事情发生得突然，还没来得及有人喊一嗓子，车就冲过来了。那“灵魂战车”，简直来势汹汹，竟把一辆两吨重的奥迪A4顶得原地转了九十度，此外，摩托车、农用车也伤了几辆，所幸的是，没伤到人，除了画家自己。
还有“天上人间”的保安队长，一只脚差点被那转圈的奥迪车卷进车轮底下去，他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保安队长此刻正心烦意乱，举着一把黑布伞，呆木头一样戳在停车场里。
细雨中的停车场，空荡荡的，默默诉说着“天上人间”的惨淡。
“天上人间”，曾经的黄金招牌，现在却成了最倒霉的四个字。因为那个正宗的“天上人间”出事了。
正宗“天上人间”出事了，峻水这个山寨“天上人间”便受到株连，虽然两者毫无关系。正宗“天上人间”据说出事没过多久又偷偷开业了，峻水“天上人间”却还在被打板子。
市里对娱乐场的整治已持续了一年多，最近又下了新的通知，要“重拳出击”，“再上一个台阶”，进入“无情打击”阶段。这是市里什么部门的主任亲自拟定的口号。由那个部门牵头整治娱乐场所，实属罕见，说明这一次的整治明显升级了。
这次整治的对象非常明确，据说有一份黑名单，其中有“天上人间”等四家大型夜总会，被专门列为重点，无限期停业整顿，而且“天上人间”排在第一位。
这个峻水夜店的古董级前辈，就因为山寨了“天上人间”这四个字，如今成了峻水最倒霉的冤大头。明天歌厅就不能营业了，什么时候允许复业，还不好说，无限期停业，大概跟无期徒刑一个意思吧。况且照目前这情形，即便可以复业，估计也没什么客人光顾了。歌厅停业，直接影响到餐厅，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天上人间”就得彻底关张。
所以，保安队长要趁早考虑另谋生路了。
事实上，他现在差不多已是光杆司令，短短两天，手下基本都已跑光了。
他何尝不想也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可他能去哪呢？现如今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像他这种70后的大叔，不知不觉一晃，已成社会的多余分子，到哪都被拒之门外，没人要。
想起这些，他便觉得一阵阵心寒，越发地郁闷，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那辆破车。
那辆又丑又臭的“灵魂战车”，停这里都快有一周了，交警队竟然还不将它拖走。大胡子那日一走了之，却留下这么个尾巴。交警说暂时先在这停车场里放一放。
这一暂时就暂了好几天，天天都有过路人来朝它吐口水，往车里扔垃圾，直骂它龌蹉，不吉利。它几乎便成了趴在那里的一只大臭虫，横是搞得店门口污秽不堪。
平时没啥客人来，倒也罢了，今天老板却突然说要来一位重要熟客，还说此人关乎“天上人间”生死，吩咐他仔细伺候人家停车。
其实，不用老板吩咐他也知道，这个VIP须得仔细应付，因为很不好惹，说翻脸就翻脸，稍不留神就会招来一顿骂。所以，他心中惴惴，两眼失神，像呆木头一样，只晓得一遍一遍默念着阿弥陀佛，祷告待会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不料，佛没出现，却把鬼念来了。
那破车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白不呲咧的身影，没打伞，笔直的戳在那里，一动不动，活像个僵尸。
这时偏偏雨中似有阴风扫过，头顶霓红灯又恰好将一抹绿光照向那“僵尸”，而且一闪一闪，保安顿时感到后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咽了咽狂跳的心，定眼观瞧，斜风细雨中，那人影下巴上一抖一抖飘着的，是什么？
“大胡子！”他脱口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不要紧，“僵尸”随即有了反应，身子直直地一转，竟朝他一颠一颠就过来了，脑门、胳膊腿上都缠着白纱布，身上也东一块西一块飘着些白色的零碎，走路时连膝盖都不打弯，后背上还插着一块貌似硬板的家伙……
保安感觉到后背上的冰正迅速侵蚀整个身体，浑身的血吱吱嘎嘎地凝固了，心脏于是疯狂地加压泵血，脑子里咚咚跳着：木乃伊、木乃伊……木乃伊在那边颠一下，他这边脑血管也跟着跳一下，催他快跑！
然而上半身想跑，下*半身却钉在地上，死活搬不动。闷热粘*稠的雨里，他的上半身竟冷得痉*挛起来，抬头一望，雨伞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拿伞的那只手却还空举在胸前，麻木了。
保安队长吓成这样，这事就得怨林笑风。
林笑风原本只以为白天重返人间容易让人看见，却不知黄昏里突然冒出来会更吓人，至于细雨阴风中这样一瘸一拐地“颠”着走，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他没有这种经验，一点都意识不到。
离开“新手村”时，他感慨激扬之下竟突发“疯病”，拒绝了阿彩给的雨伞，顶着细雨，从医院一路走了回来。
虽说医院离这里不算远，但腿脚带着伤不灵便，还提着阿彩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终究还是令他感到疲惫了。见到自己的座驾阔别多日，居然仍在忠实候着，还有保安在一旁看护，画家心中一阵热乎，就忘了自己是个“死人”，手中的大包小包车里一丢，便满脸堆笑朝保安一边“跳”一边伸出手去，招呼道：“保安大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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