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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交换


  许佑德挑眉,“人家四老爷都要走了,我何必强人所难硬是把他给留下呢?”说罢还嘟囔一句,“留下还费事,还给我多树一个麻烦。”

  “看来你是想直接遂了那个狐狸仙的想法了,”沈睿摇头叹息,“真可怜了你那四婶婶。”

  许佑德却笑道:“这下子沈大姑娘猜左了,我谁的阵营都不站。相反的,我还想设个套儿,把这位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一同给套进去。”

  沈睿一想,便恍然道:“你想扣下林四老爷的棺木?”

  许佑德摇头道:“那么费劲干什么,我只要把张夫人扣了四老爷的地点拿到手不就好了?”

  “拿到地点,送与狐狸仙?”

  许佑德挑眉,与沈睿道:“正解,我想看着这三人当面对峙,那铁定是个极有趣儿的画面。”

  沈睿抬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从前没看出来,你还挺嚣张的。”

  “嚣张不嚣张是一回事儿,关键是有意思,”许佑德摸了自己身上半天,奇怪道,“手里没个东西把玩还真是不习惯,看来得抽空出去古玩店去挑把扇子了。”

  “扇子?”沈睿略一想,极开怀地笑了起来,“我家里有一把扇子,是爹爹给我的,说是天下独一的宝贝,得好好保存着给我当嫁妆。怎么着,你想不想要?”

  许佑德:“你先好好存着。”

  沈睿忽然有些怒了,眉毛蹙得连头端都要碰在了一起,“我说给你就给你,你拿着。”

  许佑德一愣,笑得那叫个暖如三春,“好好好,你什么时候带来给我,我就什么时候拿着。”

  琼泥默默地抬袖掩了面容,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入夜时候来得很快,而月初时候,漫天黑幕点点星光璀璨,好看得不行,可惜了无人存欣赏之闲心。四房的张夫人是条极有毅力的汉子,自早上守灵到现在,不喝水不吃饭不动弹,就活死人似得跪在棺木前头,面无表情地一张张烧纸。等到夜半了,她便把所有跟着她一齐守灵的后辈全给打发回去,做足了慈悲长辈的派头。而等肃清了周围,没了旁人在场,她却撤了姿态,连面都不愿对着棺木了,只一心一意地盯着门外,似在等人。

  终于,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烈风之后,一队八人的黑衣队伍登门入堂,先对着张夫人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张夫人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量出声的领头人,很是警惕地说道:“我从未见过你。”

  “奴才是张平家的老二,叫张富贵,张平是我亲爹,他让我拿上太太的令牌来祠堂替太太做一件要紧事,”张富贵粗眉毛国字脸,长着一幅憨厚老实的本分样,他从怀里把令牌掏出,双手递到了张夫人的面前,“请太太过目。”

  张夫人那起令牌看了看,“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请太太吩咐。”

  张夫人道:“这是老爷棺柩,要劳烦几位帮我抬到西平南巷子口的张宅里去。”

  张富贵大惊道:“太太这是要随意搬挪老爷尸身,这,这这是大忌讳呀!”

  张夫人那着帕子压了压鬓角,藏在阴影中的眼神略有深沉,不过她倒是没难为奴才,只慢慢解释道:“老爷走得急,临了了还在账房里瞧账本子,也没享什么福。我心里头实在不忍,就让龙虎山的和尚替我给老爷算了算,看看殡葬在哪一方位能替他积点阴德。结果算出来得要在一个面山背水的朝南地,可惜了家里祖坟都是朝西的,这样就难办了。”

  张富贵:“太太的意思是,不把老爷葬在林氏祖坟里,而择一处面山背水的朝南地安葬老爷?”

  张夫人点头道:“我确有此意。”

  张富贵一本正经地规劝:“太太使不得,奴才虽说没读过几本书,倒也明白落叶归根的道理呢。老爷是林氏族人,死后是铁定要葬进家祖坟里的,若是葬不进,下去了碰着阎王爷,连自己的姓都会说不出来,更不能下辈子投胎了。”

  张夫人道:“这事儿我也想过,其实好办,再立个衣冠冢葬进林家祖坟里就好了。”

  这个方法其实可行,可张富贵又问道:“那太太这般做法,可问过老祖宗了?老祖宗答应了吗?若是老祖宗没点头,太太这可是藏匿尸身,大不敬的重罪,是要下族规的。”

  “老祖宗哪里能答应?”张夫人面容悲凄地摇了摇头,十分应景地再从眼里挤出了两滴泪来,“不过是我一心为着老爷,这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张富贵姓张,他娘老子是从张家跟着张夫人陪嫁进林家的一户下人,与其说是林家人,还不如说是单纯地效忠张夫人的娘家人。因此他很有几分真心地劝诫:“太太何苦,不过是糊涂不明的鬼神说法,怎么能搭上您的声誉?”

  “为了老爷,就算是舍了我这条命,我,我也得做。”

  张富贵似有动容:“太太一心向着老爷,奴才便一心向着夫人。”

  张夫人抬起了红肿的眼,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一行人分成两拨,一拨抬出一具棺材,一波又抬进了一具棺材,临出门前她又忍不住地吩咐道:“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切记闭紧了嘴巴。”

  张富贵道:“太太放心。”便领着剩余七人抬着棺材出门去了。

  张夫人走向了灵堂中央重新摆上的新棺材,那里头摆着一个蜡人,面貌栩栩如生,是新刻出来便着急着拿来用的。他身上衣衫完整,样式虽有些过时,但是穿着却极为合身。张夫人慢慢地摸着那衣服上的花纹,喃喃自语道:“老爷许是忘干净了,您穿不惯外头衣裳,说是阵线硌人,于是我便开始自己做衣裳,每每换季,都得熬上几个晚上,熬得灯油烧干,眼睛朦胧,才能把您的新衣裳给按时地赶制出来。”

  “您的每一件衣裳,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绣出来的,”她忽然低低笑出声,“如今您决意要走,怎么不带些衣裳再走呢,外头阵线穿不惯,可不又得难熬好一阵子?”

  也不知是哪儿的两滴水,滴在了华服的绣花上,干干地只浮在表面,针脚太密,渗不进去。

  如今林家的事儿算是了断了一半儿,许佑德便携着沈睿琼泥回院子里收拾东西,想着明天回归国子监,虽然不如家里头住的爽快,但也不能太亏待自己。可他刚踏进了自己屋子,抬眼一瞧,便看到自己心头宝贝象牙篾席大剌剌地铺在了床上,惊得说不出话来。

  琼泥也晓得自己好像是犯了大忌讳,干巴巴地冷笑两声,挡在了许佑德面前:“爷今日奋斗了一天,想来是累极了,不如爷和沈大姑娘去花厅里坐坐,奴才把床榻收拾好了再叫您。”

  “你个小身子板的挡什么挡?”许佑德横眉倒竖,“快给我让开。”

  沈睿有心替琼泥说两句好话:“其实你这凉席睡得挺舒服的。”

  听到了自己心头宝贝被直接归类进了凉席,许佑德听得发愣,愣过之后额上青筋狠狠一跳,恶狠狠地扭头盯着沈睿,沈睿略有无辜。她心眼单纯,心里头觉得无辜,面上也便表现出一幅无辜的姿态,小小贝齿咬了下唇,漆黑的眼珠子擦着下眼帘的边儿朝他望过来,还忍不住地抽了抽鼻头。

  许佑德再有火也难发出来了,只是无奈道:“你昨晚睡得舒服就好。”

  这算是实打实的让步,最先欢喜的不是沈睿,却是琼泥,他乐得扬声道:“那可太好了,奴才这就去把床铺给收拾干净了。”

  许佑德施施然评价了一个字:“滚!”

  “得勒!”

  许佑德与沈睿道:“走吧,不理这个奴才了!我们去正堂。”

  这话说给沈睿听,也算是说给琼泥听,被冠以奴才身份的琼泥并不气恼,反倒是笑嘻嘻地回了句:“主子这般说奴才,奴才可是要生气发飙的。”

  许佑德问:“你想怎么彪?”

  琼泥一边收拾床铺还一边嘴炮:“奴才这就把主子的所有被子都给收拾起来,半夜冻醒只能找衣服来盖。”

  许佑德:“哎哟,我可怕死了。”

  沈睿压了一口茶,笑意盈盈:“你和琼泥关系真好,我还没问过,你是从哪里把这么个机灵鬼给拐来的?”

  “机灵鬼?我看是讨债来的,”许佑德道,“你以为是运气,我却觉得是倒霉。”

  沈睿软了声音:“说说呗。”

  沈睿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明明是北直隶长大的姑娘,嗓子里却有江南的缱绻风流,尤其刻意地压了下,软绵绵得像是初春时节四散飞扬的柳絮,许佑德到底是个男人,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嗓音,尤其沈睿本就是他的喜好。

  许佑德听得开心,自然也愿意多说点:“这是我在南方时候买来的,别看他一幅欺人的娃娃脸模样,实际上岁数比我老得多,都快十八了。他是一个浙江一代一个有名的江湖门派的家族子弟,因被仇家灭门,又被人贩子拐卖,这才落了奴籍。”

  沈睿恍然:“怨不得是这个性子,还身负这般高超的武艺。”

  许佑德道:“他们家族的传承算是全给他了。”

  沈睿被戳中了一点同情心肠,喟叹道:“也是可怜人。”若是没有碰上家破人亡这等惨事,他哪里需要当人奴才,可能还是家中受宠的孩子,身边有一群伺候他的奴才。

  可怜人琼泥收拾好了床铺,乐颠颠地邀请主子更衣休息,许佑德丢下一句:“他哪里可怜,你瞧着他多欢喜,多乐在其中。”便抬脚进了屋子。沈睿琢磨了一会儿,想想也是,现在欢喜就好,何必去假设那些有的没的。

  不想许佑德一进门就怒了,指着他宝贝的象牙篾席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琼泥抱着个比他人高的被褥,笑嘻嘻地站在了门口与许佑德道:“这凉席既已经拿出来了,依奴才想法,还是不要先收回去了。正巧着沈大姑娘今晚还住在咱们院子里,也只好委屈爷去睡侧房了,”他拍了拍床褥,“您瞧,奴才都收拾好了。”

  沈睿伸头探进房里,美滋滋地听着这对主仆吵闹。

  许佑德还想跺脚再骂,余光里瞧见了门口还有个观众,碍于自己一贯展示出的风度,生生忍下了,对着沈睿道了一句:“快去睡吧!!”便从琼泥手里抢过被褥,自己跑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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