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时光如梭
快到晌午，马车才到顾府门前大街上。掀开窗帘，墙上的并蒂金莲图案很是显眼。如今顾家是名门世家，地位仅次于慕容皇族世家，家宗顾文生又贵为国师，顾府里里外外的打点自然也是气派的。
同是大户人家，跟顾府一比，都是相形见绌。这是顾婉卿眼中给顾府的第一评价。
马车来到了国师府正门，虞柯刚准备呵马停止，却被车内的顾婉卿制止住：“走侧门。”
虞柯一愣，不明所以。
“是。”已经准备放慢马步的手在听见一声令下后便瞬间提起马绳，引着马车向顾府侧门驶去。
顾府内：
顾婉卿抬脚踏入院落，身后虞柯紧紧跟随。看着眼前的院落心中百感交集，小时候不记事便被抱走，八岁那年曾秘密回来过一次，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只知道家中爹娘不便照顾自己便寻了一处清幽之地将自己放于那里，还送了虞柯和自己作伴。
如今长大，再看眼前这些景象却感觉到既熟悉又陌生。这里就是顾府，这里就是自己的家，然而回归之后并没有喜悦和舒畅。
这里的一切，还有即将见到的人都让顾婉卿感到烦躁和压抑，这种莫名的情绪很让人懊恼。
话虽如此，顾婉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叹道：顾文生竟然将国师府装饰的这样豪华，真是金碧辉煌，璀璨绚烂。
顾婉卿虽没进过皇宫，也没有踏足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书本描写、绘画之作她还是没少看的，怎会不知道国师府内的盛景算是什么级别。
可能当今明德帝的宮宇也不过如此吧。
正厅内：
“老爷，二公子和虞柯回来了。”开口说话的是顾文生府内的掌事丫鬟海棠。海棠在府内已有多年，极会看顾文生脸色加以形势：“公子奔波一天许是累了，面色不太好。老爷您是先安排公子回房休息还是让他先来见您？”
顾文生坐在宽敞的躺椅上，那躺椅至少能坐下两个人，把手上雕刻的麒麟兽首也是气派的有些张扬，顾文生放下手中那镶金边的茶碗淡然说道：“让她进来。”说完便抚了抚衣袖，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旁的情绪。
“是，奴婢这就去带公子进来。”说完便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门外果然走来了两道身影，一白一黑，一前一后。
虞柯自然是不必说的，这么多年时常来往国师府汇报新北寺内一举一动。而顾婉卿却是不同，出生不久便被秘密送往新北寺，这么多年来，这是父女第二次见面。
对于这个女儿，顾文生一直是通过虞柯的描述而得知并未亲眼所见，如今一见倒真是让他惊叹不已。
十二年前那襁褓中的婴孩刚被抱走的时候粉粉嫩嫩，胖嘟嘟的，一双大眼无比灵动。十二年后少女已经出落成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翩翩而立，面容似男子般俊美又不乏女子的秀气，总之受看的很。
如今才十二岁便有了飒爽的风姿，若是来日那还得了。对于这个女儿顾文生心里总归是别扭的，她为何不是男人？
虞柯见到顾文生自然是规矩的，也是熟识的，一进厅内便单膝跪地向顾文生请安：“虞柯见过国师大人。”
顾文生面不改色道：“嗯。起来吧，虞柯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和二公子说，你候着去吧。”
顾婉卿看着眼前那绿衣长袍的男人，那衣服的双肩上绣着和自己一样的并蒂金莲图。黑发紧紧扎束于脑后露出祥和面容，眼角虽有皱纹但并不显得老气反而显得老成。鼻梁高挺、眉目较好、着实是大家气度，气质这东西果然还是占了上风。
八岁那年回来过一次，见过父母，此时的顾文生相比较那时一见并未有太大改变。只是自己从前太小，如今心境无法再像从前。
“儿子见过父亲。”
这一声尽是沙哑，别人可能只当她是舟车劳顿，实际为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声父亲使得顾文生望了她许久，略微有些出神：“嗯，几年不见你已经长大这么多了，听说你的修为已经达到开光期了？”
客套过后，直奔主题，顾文生并不掩饰好奇和打量，他有他的安排，所以一针见血。
“是。”顾婉卿清冷的开口。
“你很不错，没有给顾家丢脸。如今回来便好，若非苦衷爹也不会把你送去那地方，原本也是想让你早些回来与家人团聚，正好皇上的旨意下来了，过几日便是十五，你也该进宫了。”顾文生说这话时始终没有去看顾婉卿，尤其是说道‘爹’、‘家人’等词汇均是摆弄着手中华贵的茶具，盖子反反复复打开合上却没有半分饮茶的意思。
那是什么反应，紧张吗？还是愧疚。
“儿子明白。”良久父女两人一站一坐实在找不到话题可说。
顾婉卿终是不愿杵在那里便先开口：“母亲在哪，我想去见见她。”
“难得你有孝心。”你顾文生看向门外：“来人。”
“在。”海棠应声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顾婉卿看着丫鬟的衣着，还真像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格调。
“带二公子去文夫人房里。”顾文生开口。
文夫人……顾婉卿脑海中闪过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孔，是她……
海棠正要回答却被顾婉卿抢先一步：“不了！嫡庶有别，我还是先去薛夫人那里请安…再去文夫人那。”
门外虞柯看着顾婉卿，能感觉到她说这些话时已经很是隐忍。
然而从这句话开始，顾文生再也不去看顾婉卿的脸，怕像是避讳与其对视一样。海棠方才本 要回答，但见眼前两位主子下令不一便不敢轻易出声。
龙虎斗，夹在中间难做的是小兽。在顾府摸爬滚打的海棠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按她说的做。”顾文生下令，海棠抬眼望去赶忙行礼：“是，奴婢这就带二公子去，二公子请随我来。”
顾婉卿也不说话，默默走了出去。
按理说顾婉卿走了虞柯必然要跟在后头，可这会儿他却没有，而是留在厅内。知道顾婉卿回来，顾文生早就安排海棠遣散了周边伺候的下人，如今厅内就只有顾文生和虞柯二人。
“那把火……都处理干净了？”顾文生看着虞柯的脸，目不转睛。与刚刚和顾婉卿说话时完全不一样，眼中透出一阵阵审视。
“是，没有活口。”虞柯回答的干脆利落。
“婉卿没阻拦你，就默许你把那些和尚都烧了？”见虞柯不假思索的回答，顾文生显然是不太相信：“她与那些和尚自幼相识一块长大，只是一夜便能狠下心来？”
虞柯知道他怀疑，也知道这份怀疑不无道理，可是对于顾婉卿的交代他又怎能背叛：“实不相瞒，主子也是凡人自会不舍，但相较之下孰轻孰重主子还是能分辨的，断不会因一己之私毁了十多年的设计。”
见顾文生不语，虞柯又补充道：“就算主子心慈，虞柯也不会手软，还望国师放心！”
“好！你做的甚好！”顾文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把你放在婉卿身边果然是对的，不过你也要记住，即便她是主，你也要将她的消息与我汇报干净，不容许一丝出入。你更要记得，你背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我的手下可不容许背叛！”顾文生的威严之气直逼虞柯而来。
虞柯自知不能再与他对视便低下头来：“是，虞柯明白！”
“下去吧。”顾文生挥动袖子。
“虞柯告退。”
虞柯在问自己：究竟谁是主，自己真的知道吗？
方才为何会头脑一热将此事掩盖过去，只因来时的路上顾婉卿的叮嘱吗？
脑中回想起马车内，顾婉卿双眼雾蒙蒙的神情，虞柯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微微的有点疼痛，但足以察觉。
国师府内：
顾婉卿跟着海棠在院内走走转转，终于来到一处院落前停下。院落大门敞开着，一眼看去门口那几颗槐花树与当年见过的并无两样。那年回府，母亲带她来到了这个院落，那还是顾婉卿第一次出寺庙，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花。
依稀记得自己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指着槐花树问道：“母亲，那是什么花？有白的有紫的真好看！”
母亲笑着回答：“这是槐花树，树上开的是槐花。槐花可泡茶也可做药饮。”
这么多年了她依旧记得清晰。
“这是槐花树…树上开的是槐花…槐花可泡茶也可做药引……”顾婉卿看着槐花树出神，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
海棠见她看得入神，却又不知她话里的意思便极为恭敬的低下了头回答道：“奴婢不知槐花功效，只知道薛云夫人极为喜爱这些槐树，培土施肥多半是自己打点，很少让旁人插手。”
顾婉卿依旧看着这些槐花树，一声‘母亲’差点脱口而出，沉下了心幽幽说道：“薛云夫人果真极爱这些槐花，才将这些树打理的这样好。”
“是了，二公子您快进去吧，想必夫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奴婢也好到文夫人那里去让她准备着了。”海棠一向很会察言观色，她深知顾婉卿并不是一个热络之人，那冰冷的双眼比起顾文生更甚，她一向聪明必然自知无事不便与其打交道，所幸早早交差了事。
“也好，那你便去吧。”
“是，那奴婢先退下了。”海棠向顾婉卿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顾婉卿慢慢的踏进院落，打量着院内的布置和摆设。院里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但她们就好像认识自己似得，所到之处尽是请安行礼，却不说话。
终于来到正厅房门外，丫鬟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便开了门：“夫人说请公子进去说话。”
“好，你们都下去吧。”顾婉卿遣走了门口的丫鬟大步走向了内室，不料从内室走来一个妇人，两人走了个对脸。
“婉卿……”妇人一见来人便心中有数，瞬间两眼泪光，怕是要哭出来了。
“母亲……”只是一声，顾婉卿便大步走了上去。这几步走的沉痛，不像以往那般不紧不慢。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顾婉卿虽伤心但仍旧不忘礼节，立马双膝跪地：“女儿不孝，时隔多年才回来，未曾在母亲身前尽一份孝心，还累的母亲如此牵挂，实属不该！”
薛云哪里顾得上这些，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掉，哽咽的声音似是隐忍又似是高兴：“不说那些，你能回来就好，不枉我这些年提心吊胆，总算把你盼的长大，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薛云双手捧着顾婉卿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娘要仔仔细细的看着你，记得你的样子。婉卿……你可知道娘有多想你，多念你。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让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妇人脸上硕大的泪珠，一滴滴的激荡着顾婉卿此刻有些薄弱的内心。再坚定刚毅的人也会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变得柔软，顾婉卿本就是女儿心，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为了自己深深自责又流泪的薛云，顾婉卿突然有一种不会再被抛弃和背叛的感觉。她觉得生她爱她的母亲是不会抛弃她，是真心爱惜她的。
说起云夫人，那是顾文生的正妻，从顾文生还是皇子师的时候便成了亲一直相伴至此，晋阳城内除了皇家命妇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纵然岁月无情，可对待薛云夫人却是额外疼惜了几分。
薛云夫人满脸泪痕的看着顾婉卿，眼神中尽是心疼和不得已的纠结。顾婉卿也同样看着眼前的女人，长这么大只见过两次，上一次见时她还小，不懂那些亲情冷暖，不懂这些交错复杂的关系和那背后巨大的阴谋。
如今，时隔多年，母亲的眼角唇周布上了些许皱纹，哭时笑时尤为明显，可即使如此在顾婉卿看来，一个心善慈祥的女人就算容颜衰老也不曾丑陋，她依旧美丽，在她心里。
“孩子一切都好，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站在您的面前。母亲无需为孩子伤心，孩子回来了一定会常常陪伴您。”顾婉卿知道这些话并不足以安慰她，但还是想说，想尽力让她安心让她舒心。薛云夫人对这个孩子一直愧疚，同样的道理顾婉卿又何尝不是。
薛云夫人强忍着悲痛擦了擦眼泪，紧握住顾婉卿的手将她带到内室的床边，母女俩紧挨着坐下，手却一直没有分开。
“皇上圣旨已下，到了十五你便要同你爹进宫。”说着说着薛云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掉在了母女二人紧紧握着的手上：“娘舍不得…婉卿你知道吗…娘真的舍不得啊……”
看着母亲再次痛哭，顾婉卿的心酸也加剧了几分。可一想到顾文生那冷漠的双眼，心又冷了半截。安慰着说道：“母亲舍不得孩子，孩子自然也舍不得母亲，只是很多事情早在十多年前便已成形，如今怎么也改不了了，还望母亲不要过分伤心，与大计无益。”
薛云夫人只能落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心里也明白，甚至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的确没有那通天的本事去作何改变。想到如此，也正因如此，泪水已经让她睁不开双眼。
顾婉卿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为避免薛云夫人一哭不止，顾婉卿终于挣开了薛云夫人的手说道：“母亲不要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孩子还要去文禧夫人那里，不便在此耽搁太久。”话一说完，人便起身。
“也好……”话到嘴边薛云夫人却说不出口，但有些话总是要说的：“婉卿…你如今是顾家的次子，在外人眼里文禧夫人才是你的生母，你切记一言一行不能被旁人抓了把柄。”
次子，生母，这每一个字眼都剜的她心疼。这是她的软肋是她心里不可磨灭的伤痛。
“孩子明白，孩子会记得母亲的话，希望母亲不要再伤心的好，那孩子先去文夫人那里了，母亲您好好歇息，孩子一有时间便来给您请安。”说完向薛云夫人行了一记叩拜大礼：“孩子告退。”
薛云夫人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握着衣襟的手不自觉得又握紧了几分。
到了门口，顾婉卿看着一旁站着的婢女说道：“好好照顾薛夫人。”
“是。”
说完便离开了庭院，去向了别处。
“这么快就出来了？”虞柯突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我还以为您会和薛夫人多聊一会而，方才国师大人找我询问了些事宜，所以没有陪同你一起。”
顾婉卿看着虞柯，额头上明显有几颗细小的汗珠，定是一路小跑或者使了轻功追过来的。
顾婉卿原本就没好心情，再一想虞柯跟顾文生私下里背着自己都在嘀咕些什么便更没好气，冷哼说道：“不妨。”
不用想也知道顾文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虞柯是她身边的人，从虞柯嘴里问话不用说她也知道问的是什么。其实她心里已经料到虞柯不会将新北寺一事透露给顾文生，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直白的脱口而出对谁都不好。
谁傻？谁都不傻！
顾婉卿的眼睛看向前方却微微眯起，狠厉之色不加掩饰。
这么多年顾文生对她的一举一动几乎了如指掌，顾婉卿也知道这背后的猫腻。但她心里也明白，顾文生也只是‘几乎’了如指掌，并非完全掌握，可见虞柯也算是会做事。
这或许也是虞柯的明智，正所谓话不说尽、事不做绝，人就应该给自己留点后路。
但是在顾婉卿看来，善意也好，好意也好，墙头草的行径总是不会长久。这类人知道的东西太多，往往都是不得善终，只是不知道虞柯以后会有如何下场。
而虞柯呢，这些年里的相处，多少能揣摩出顾婉卿此刻的心思。本就是从国师那边问完话回来，又好巧不巧跟顾婉卿走了碰头，眼下不是该自己说话的时候，所幸不做声，乖乖跟在一旁便是。
“这院子你比我来得多，自是比我熟络，我方才从薛夫人那里出来现在要去我娘那里，你便引我去吧。”顾婉卿这话说的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也就她自己心里明白，那声‘我娘’当真是叫的不情不愿。
“是……往这边走。”
面对顾婉卿，虞柯只能小心翼翼，也必须小心翼翼，不露出半分差错。
这个小主子，已经不是当年初见时那个眼神真挚单纯的孩童了。顾文生不知道的事，虞柯却知道。
其实虞柯早在他们二人对话的时候察觉到，夹在两虎中间难做的小兽并不是海棠，而是虞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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