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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冬腊月碧水清清 十里红妆喜迎柔止


  春去秋来,冬日凛冽,寒风锁面,茕茕孑立。冬日,总是如高贵的帝王一般,张扬高调地来,狂放不羁地离去,每一次都卷挟着着漫天的雪花,将大地铺上一层冷酷的外衣,武昌府就是如此,这里的冬天格外的难熬,湿冷湿冷的,脚裹在厚实的棉鞋里也难免失去知觉。这仿佛是一个习惯,也形成了一种反射,武昌府的冬天一定会下雪,当地人也不甚了解和他们离得十分近的汉口府和汉阳府,总以为滚滚长江的那一边是别样的世外桃源,至少不像不像武昌府这里如此的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然而反常的是,今年并没有下雪,虽然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一如既往的湿,大雨小雨接连不断,大街小巷里潮湿得很,碰着黑漆漆的夜晚,必定避免不了踩着水洼溅起一脚水,一般这种时候,富家小姐多半是不会出门走动的,一来是太过于冻人了,二来是也不愿将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家里人不好想,朋友们也不好想。

  没雪的壬寅年被老一辈的武昌府居民视为不详之年,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年头连雪都没有,何谈“瑞”字?这开年都没有一个好兆头,一年里怕是得大事三两,小事不断罢。这年头,虽没有雪,但梅花开得好,粉红的殷红的,扎满枝头,整个粮道街和胭脂路看去遍是粉红的,好不惹人喜欢。许是开年清冷清冷的,没有雪,光是雨,还透着股潮湿劲,今年的过年气氛倒也显得不是那么浓烈,武昌府的两大家族潘家和王家也不是那么热闹,大概是潘家的少夫人快生了罢,王家夫妇也不得行的方便,只得在王府里坐立不安,生怕唯一的一个女儿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教他们怎么活下去。王夫人是王老爷唯一的妻子,倒也不是王老爷年少不风流,只怪王夫人太精明,硬是偷着把王知谨娶回家的顾姨娘赶跑了,那果断玲珑的手段,王老爷至今再不敢把顾姨娘接回来,导致现在王府夫妇也乐得清闲,因为王夫人的身体原因,生下一个女儿文茵后就再难怀第二胎了,这么多年,王老爷也释然了,大概上天不想让他的孩子受苦,生个女儿,嫁作人妇也好一生安稳罢。

  潘家就截然相反了,一片繁忙,潘夫人前前后后嘘寒问暖地吩咐人照顾快要分娩的文茵,又常常抵御着风寒去庙里磕磕头,保佑生个男儿。潘衡也愈加忙碌了,整日不着家的,四处乱跑,潘老爷问起来就答,和孙书君一起查看查看井矿盐的厂子,佣工忙着回家过年,好给他们结个工钱;潘夫人问起来就答道,去外面打探打探好的接生婆娘和管用的郎中,到时候文茵生了也好行个方便。至于潘衡具体去做什么了,大概只有巷子深处积累的水洼知道罢。

  王文茵这几日身子愈发的沉重,行动也逐渐不方便起来,她只能躺在床榻上,清晨吃些养人的白粥,配点咸菜和糕点,白天看看她读了无数遍的四书五经打发时间,中午在小憩一会儿,醒来便是未时了,再勉强在花园里转转弯儿,便该吃晚饭了。日子好打发,只是她想的也挺多的。去年新婚第三日,潘衡陪自己回门,那阵势热闹非凡,气势磅礴,好些街坊邻里都出来看,潘府和王府的距离不长也不短,只是从胭脂路的尽头到粮道街的尽头罢了。刚进王府大门,文茵看见父母站在门口迎接着,顿觉亲切万分,倏的又情难自抑,因为潘衡和众多小厮在场的缘故,文茵只是很简单地和潘衡一起跪着给王家夫妇磕了三个头罢了,等王夫人拉着文茵进去屏风后面留着潘衡和王老爷闲聊的时候,王文茵才忍不住哭出来了。王夫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只是王夫人还没有给文茵说话的机会就自顾自地说让文茵好好服侍潘衡,王家和潘家的生意往来不能断了,况且潘家还有恩于王老爷父母,这恩情只好由文茵来报。王文茵到嘴边儿话又咽回去了,再仔细一想,哪有女人回门那日就抱怨夫君的不是,于情于理都不合礼教传统,文茵只好作罢,带着些心事和委屈又和潘衡一起回到了潘家。

  这日,王文茵嗜睡的厉害,早上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她怀孕的这一年里,潘府的婢女们都对她格外小心,生怕碰着了,磕着了,今日也不例外,婢女们也不敢吵醒她,才堪堪在午饭之前醒过来。她坐起身来,习惯性的问道:“少爷呢?”

  和文茵一起陪嫁过来的婢女桃夭儿每日都伺候她的起居吃饭,算是贴身丫鬟了,桃夭儿是从小和文茵一块儿长大,是王夫人在街边捡的一个丫头,一直贴身服侍着王文茵。而桃夭儿也习惯性的回答:“少夫人,少爷一早就出去了。”

  文茵听到这个答案也见怪不怪了,从大婚那日开始,她的心就像沉入了冰冷的水里,越沉越深,越沉越冷,她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和潘衡默契的在潘家父母面前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背地里井水不犯河水,尽管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人也不曾说过几句暖心的话。桃夭儿是唯一一个知道文茵和潘衡冷淡不和的人,从小跟在文茵身边长大的她难免也急了,不禁说道:“少夫人,您说这少爷每日出门,会不会要纳妾了?若是这孩子是男儿还好,母凭子贵,若是是个女儿,少爷不就对您更冷淡了吗?”桃夭儿着急的转着圈儿。

  王文茵两手抓着桃夭儿的手,劝她别担心,微笑着摇了摇头:“夭儿,潘衡这人呢,这一年里我也看清楚了一些,他不爱我就永远不会爱我,纳不纳妾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管我肚中孩儿是男还是女,我都会爱护它。”

  当潘府的小厮找到潘衡时,他在下棋,对面坐着一位眉清目秀,肤若凝脂的女子,她身着白色的马面裙,胸前绣着精致的牡丹花,如瀑般的长发微微束起,她手持白棋,巧妙地将子儿放在一圈儿黑子中间,唯一的一条出路眼疾手快地被潘衡持黑子儿堵上,潘衡笑了笑将被黑子儿围住的一颗白子儿拿掉,而女子借着刚才潘衡下的一子儿和现在自己填补的一颗白子儿,将围住的八颗黑子儿全部吃掉,那如破竹一般的攻势让潘衡抬眼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女子。

  女子倒也没有怯场,微笑着看着潘衡,慢条斯理道:“只怪公子尚且没有注意到错综复杂的棋子中,我培养的另一股势力罢了,我东贴西补地堪堪将这局布好,生怕您会发现端倪,但是不巧,好像您的注意全在我的这一个白子儿上呢。”

  潘衡失笑,将手上持着的黑子儿精准的扔进棋子罐里,输了一口气靠在檀木制的椅子上:“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不会注意到?”

  女子笑了笑,低头数着自己吃掉对方的黑子儿,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子儿,然后又用手将其中的四子儿挑出来,把棋子分成两部分:“这八子儿是刚才最后一回合我赢您的,这四子儿是前面回合我赢的,而现在我吃您子儿比您吃我的子儿只多一子儿,换而言之,在最后一回合之前,您先我七子儿,这是天差地别的差距,我想您大概不会走心罢。”

  潘衡挑了挑眉,心下了然,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在拐着弯儿说我自负?”

  女子谦卑的低下头,然说出口的语言却一点也不谦卑:“不敢,若不是您自负,我也赢不了,说白了,我还得谢谢您。”

  潘衡随手拿起一个黑子儿,在手中把玩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倭国的战略?”

  “不错,早在康乾盛世之时,大清独霸世界之顶峰,何曾在意过那偌大太平洋中的小小岛屿?但如今反观几年前的甲午海战,经历了明治维新后的倭国还是我们所熟识的倭寇吗?很明显不是。”白衣女子压低了声音,在人声鼎沸的棋馆里逐渐埋没。

  “明治维新?”潘衡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一个稀奇。

  “正是,那是倭国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影响,由上而下,改头换面的一次工业改革,由思想到行动,由理念到制度。”

  潘府小厮找到棋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白衣女子侃侃而谈,而他家少爷双眸熠熠生辉,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然小厮顾不了那么多,横冲直撞地跑到潘衡身边,跪下道:“少爷,少夫人要生了,老爷夫人派人到处找您呢!”

  潘衡不悦的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并不开心自己和白衣女子的谈话被打断,但迫于无奈,只好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裳,准备打道回府,临走前冲白衣女子说道:“柔止,近两日准备准备罢。”

  白衣女子笑而不答。潘府小厮倒是很奇怪,潘府没有固定的下人服侍固定的主子,所以今日来寻潘衡的是个不起眼的小子,他上下打量了下白衣女子,觉着眼熟,但究竟是谁,也说不来,况且整个潘府的人都知道他家少爷的女性朋友甚少,这个柔止姑娘又是哪里来的呢?就算是少爷在外面养的姑娘,二人见面也不该在棋馆啊...诸多云云他思虑不及,只好跟着潘衡快步回府。

  经过漫长的十月怀胎,在潘府众人的殷切期盼下,潘府少夫人终于将孩子生下来,只可惜并不是潘老爷和潘夫人期盼的男儿,随着“哇”的一声哭声,一个胖乎乎白白净净的女婴降生于世。所有人都无法体会王文茵有多么激动,终于,她的孩子出生了,也许只有做了母亲的才能体会到生下孩子那一刻的感动罢。当将女婴抱出房间时,守在房间门外的潘家夫妇,瞅着身子看着襁褓之中的孩子,直到产婆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夫人,是个女娃......”

  潘老爷和潘夫人怔了一会儿,仿佛热情被浇灭了一般,首先是潘老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让郎中开几副大补中药,给文茵补补身子罢。”语毕就离开了。

  剩下潘夫人一人还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对潘衡说道:“衡儿,你还不去看看茵儿,哎...这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个孙子啊。”

  房内,刚刚生完孩子的文茵虚脱地躺在床上。任婢女们帮她清理身体和被褥,她也着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忽然门被打开了,文茵看不太清楚,只看得见婢女们都欠身行礼,便猜到了大概。潘衡走进来,遣走了屋内的婢女,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椅子上,翘起腿,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随着茶的清香:“这几日你思虑左右女儿的名字,想好了我去和爹娘说说。”

  尽管已经是累的不行了的文茵听见此话也不禁转了转头,看向潘衡那边:“难道不是应该是父亲取名吗?你和我没感情也就罢了,为何也不关心孩子?也是因为她是女孩么?”

  潘衡有些烦躁的放下瓷杯,很显然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在这里:“自然不是,我们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然这些日子我有些其它的事要去办。”

  王文茵不明所以,不过也没有答话等着潘衡的下文。

  潘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你刚生下孩子,方才郎中说过了你身体太虚,而爹娘太想抱孙子,你的身体不便再怀孕,这段日子,我会纳妾。”

  潘衡说的十分理所应当,文茵也接受的十分理所应当,准确的说王文茵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来得这么快,甚至她还躺在床榻上,离生下孩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潘衡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和感受,忽然文茵不觉得自己应该伤春悲秋,而是尽力在潘衡和潘家人都不怎么待见的情况下,将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安顿好,她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走这条悲惨的路。

  王文茵思忖了很久,久到潘衡以为她被伤透了心时,文茵突然出声:“孩子叫穆清罢,潘穆清。”

  那日王文茵趁着冬日少见的暖阳,和桃夭儿两人一起出去走走,许是阳光的缘故,外面也不太冷,腊梅娇羞地绽放着,散发着淡淡的芬芳馥郁,街道上也挺冷清的,商贩们也赶着回家过年,故而少了些叫卖声,吆喝声。文茵和桃夭儿两人也走得自在,尚且没有人打扰,侧耳倾听,文茵听见了清澈的流水声,清脆悦耳,倒不似这腊月寒冬的冰冷,反而似三月的清风,温柔和煦。文茵身子不便,于是问着夭儿:“哪里来的流水声?”

  桃夭儿四处看看也没有找到流动的水源,于是又走远了一点,发现在不远处角落里有一堆鹅暖石躺在灰黑色的泥土里,然而泥土很潮湿,桃夭儿凑下身子看,发现泥土上鹅暖石下流淌着一股很细很细的水源,桃夭儿顺着水流穿过错综复杂的小房子,阴暗的小巷子后是一片光亮,忽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巷子后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淙淙地流淌去远方,分支出来一条流过方才的小巷,顺着墙壁的缝隙慢慢流过鹅暖石和潮湿的泥土。桃夭儿兴致冲冲地穿出巷子,跑了几步回到王文茵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少夫人,巷子后面有条小溪,好生漂亮的溪水呀!”

  文茵随着夭儿走到小溪边上,清澈的溪水格外轻快地流淌着,仿佛一点都不受到冬日冷气的影响,依然生机勃勃,轻快养人。王文茵一瞬间地想,这腹中孩儿若是女孩,不如就叫做穆清,一股清和之气,就如这流淌的溪水。转而念之,孩儿取名应是父亲的事物,自己也不能瞎掺合,故而作罢。

  “穆清?”潘衡反问了一句。

  “不错,诗经《荡之什.烝民》曰: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故而我给她取名穆清。”

  潘衡来来去去念叨了几遍,便敲定:“依你,就穆清罢。近日你好生修养,不过几日,纳妾还需你作为正室出面。”

  王文茵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问问罢:“不知妹妹是谁?”

  “是林...”他话吐一半便又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道:“她唤做柔止。”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文茵垂眸思忖了很久,久到潘衡都要离去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他们回来了?”

  潘衡良久没有理解过来,王文茵又加上一句:“林家兄妹。”

  是了,文茵本是冰雪聪明的,她玲珑剔透,在这两年里也学会了圆滑处事,她深知她的处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潘衡这一年来每日在外面做什么她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她觉着知道了也没什么作用,故而她也不是那么想知道罢。所以她一直都清楚潘衡迟早要纳妾,也清楚他在外面有人,只是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罢了。今日潘衡尚未吐出口的“林采薇”三字,使文茵心下了然,那位姑娘是采薇,林震也回来了。她本不该少女怀春,也早已嫁做人妇,为何她还是想出去见见林震,了了一桩心愿呢。

  潘府生了一位千金,唤做潘穆清,潘老爷和潘公子并未设下酒席,原由是潘家公子要纳妾了,潘家欲将这两件喜事一起办了,也不知道是潘老爷太看重孙女儿不看重潘衡纳妾,还是潘老爷太看重纳妾之事而忘却了孙女儿出生,这皆为家务事,也不关外人什么事儿。

  那日潘府依然很热闹,并没有因为是纳妾而将场面阵势故作缩小,反而好像愈发盛大了许多,潘府里里外外又挂上了红色的丝绸,仅仅两年时间,潘府便富丽堂皇地举办了两次大婚,这次迎娶的妾室倒也奇怪,外人们只是知道她唤做柔止,无姓氏,无家底,至于潘府为何会看上她也就不得而知了,据说潘公子初次遇见柔止姑娘时是在长江边上,于是潘家公子十里红妆,凤冠霞披将队列带去了长江边上,整个武昌府的人们一路观赏,一路议论。有的人说这谁家姑娘如此命好,受潘家公子这等厚待;亦有人侃着,王家夫妇这次没有去潘府送祝福,潘家公子和王家闺女夫妻不和,故而才纳妾,种种云云,直到众人们日后看到潘府小妾的真容后,才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柔止姑娘一袭红衣,面容白皙,双眸许是画了的缘故,狭长高挑,竟显得妩媚多姿,嘴唇咬了不少胭脂,显得红润细腻,竟也是遮掩不住单薄的形态。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再扎上金冠,盖上红帕,俨然一副端庄大方,温柔雅正的模样。这边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成婚时,妾室需要得到正妻的祝福,等到今日文茵满面微笑地再次看见没见了四多年的林采薇时,她微微颔首:“柔止姑娘,今日你过了家门,我们就是一家子人了,日后可要一起服侍好少爷才好。”

  语毕,王文茵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问道:“只是不知如今你大婚,令兄可安好?为何不见令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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