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悠溶（一）

　　于空中遥遥看见晴寒宫前的竹林与梅林，姚简心中十分欢喜，立刻加快御剑的速度想要早些到家。

　　姚筹看出姚简的激动，脸上刚要浮现出些许笑意，却突然看到站在林前的一道黛绿色身影，他立刻唤道：“小简……”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姚简已经轻飘飘地落回地面，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清俊的男子。这人一头长发全部盘起，用一根黑色的发带完全系住。身上穿着黛绿色夹白的衣袍，腰间并无佩剑，只有一根白玉横笛。那男子看到姚简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夜黔见过姚简姑娘。”姚简立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从小的教养还是让她匆忙回礼。

　　两人直起身子之后，夜黔看到站在姚简身后的姚筹脸上笑得更开心，一双桃花眼都笑得弯了起来。他清朗的声音带着欢喜雀跃的情感，他唤道：“阿筹你终于回来了！”

　　姚简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苍天！这是个什么神仙人物，居然可以这么叫我的哥哥？她颇为艰难地回头去看姚筹的脸色，却看到姚筹脸上并无怒色，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脸色绝对属于上佳，而且心情甚好。

　　姚简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自己不应该继续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姚筹看着姚简，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表情，细细分辨下能看出里面有喜悦，有欣慰，有一些为难，还有一些害怕姚简会生气的忧虑神情。他走过去与夜黔并排站着，和姚简道：“这是夜黔，你就叫他……”姚筹有些为难地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叫他二哥吧……”

　　姚简脸上的笑透出二十分的尴尬和无语，呵呵应道：“……好。”

　　然后姚筹转头看向夜黔，道：“这就是我妹妹姚简了，你觉得怎么叫合适就怎么叫吧。”

　　姚简：“？？？？？”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放弃表情管理了，满面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夜黔面上笑意不减，歪了歪头，先看了看姚筹，又向姚简柔声道：“那我就唤阿简吧，这样也显得亲近。”

　　姚筹点点头道：“这样很好。”

　　夜黔笑道：“我吩咐他们做好了饭，咱们先进去吃一点吧。”

　　姚筹闻言立刻跟着夜黔向宫里走，姚简却被这天大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跟在两人身后一点一点往晴寒宫里蹭。

　　在饭桌上，三人没有各自分设小案，而是围在一个八宝紫檀圆桌上一起吃。姚简第一次把饭吃得如此别扭，明明是在自己家里，但是她却有一种在外做客似的感觉，这也不好意思吃，那也不好意思盛。

　　不怪姚简觉得别扭，而是夜黔在晴寒宫里行事实在是过于游刃有余，做什么都熟练无比。夜黔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不光和晴寒宫内的仆人打成一片，而且还能同时将姚筹和姚简都照顾得十分周到。他时不时会给姚筹夹上两道菜，过一会又给姚简盛上一碗汤，一会又在上菜时说这菜是如何做的，再过一会便介绍另一道菜的好处，还会温声嘱咐姚简多吃上几口。

　　姚简觉得夜黔不光做事周到，而且聪慧伶俐，待人亲和有度，能够立刻掌握自己的喜好并且亲近起来。她一开始真的担心夜黔会不会有些不好的心思，不过看到姚筹几乎对夜黔是言听计从，而且和夜黔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明媚，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最终，姚简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所有对夜黔不好的猜测，想来既然自己的兄长能把夜黔带回来，自然也是摸清了这人的底细，不会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吧……

　　姚筹虽然没有具体官职，但是地位摆在那里，还是会有无数的事务需要他去处理，吃完饭后，他和两人交代两句便自己回去办事了。姚简对夜黔此人十分好奇，就问夜黔是否有时间一起下下棋，夜黔自然笑着应允，并邀请姚简到自己居住的房舍内下棋。

　　方才席间姚简便猜测夜黔可能已经在晴寒宫住下，但是没想到夜黔是直接住在晴殿的偏殿——姚筹从前的书房。

　　直到两人走进去，姚简才发现这个偏殿布置得奢华无比，里面得摆设比自己住的寒殿还要好上许多，甚至越过姚筹自己居住的正殿。夜黔找出棋盘，两人便各自坐好，执子摆棋。

　　下棋聊天只不过是个说辞，下棋是表，聊天是真。至于想要说些什么，姚简和夜黔二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在这些事情上就完全不必遮遮掩掩，可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夜黔在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候便笑着开口，坦诚道：“姚简姑娘不必担心，在下绝对不会作出任何对颖宬尊不利的事情，也一样不会作出对你们天族不利的事情。”

　　姚简闻言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放下一子轻声答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如若不然哥哥也定然不会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

　　夜黔飞快地跟着下子，笑道：“姚简姑娘此来不就是为知道夜黔来此的目的吗？”

　　姚简笑道：“我的好奇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如此开心。你能让哥哥这么开心，我是高兴的。”姚简一顿，又下一棋，向着夜黔真诚道，“而且你住在这里，我也能多一个聊天作伴的人，所以我是真心欢迎你的。”

　　夜黔闻言一愣，忘记手上下棋的动作，有些不解地看着姚简。

　　姚简看到夜黔半晌都没有继续落子，便抬头笑着提醒道：“二哥，该你了。”

　　夜黔的脸上笑意回归，他摇摇头把刚刚没走的一步棋下完，道：“你和你哥真是像得紧。”

　　姚简道：“亲兄妹，自然像。”

　　夜黔笑笑说：“那我猜测阿简此来一定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吧？”

　　姚简露出小女儿态，双手捧腮道：“那就请二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夜黔看看姚简，低下头笑着回忆道：“其实我是被你大哥带回来的，如果没有你大哥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自从神、仙两界在九重天上的差距越来越小，并且有了渐渐合为一界的态势之后，魔、妖、鬼三界便也渐渐有了拧成同一股绳的架势。一年前晔潼君外出办公务也是因为此事。除了晔潼君虞祁以外，同去的主要人物还有怀琛君风瑱以及颖宬尊姚筹。这三人作为天族的使者前往幽冥一界做客，不光是为了显示天族的友好，更是与魔、妖、鬼三族交好，防止再次发生同逐鹿之战一样的战事。

　　而夜黔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姚筹的。

　　夜黔生于幽冥，父母宗族也是在逐鹿一战中幽冥双神神荼、郁垒的手下。幽冥双神被擒便投降归顺天族，这样才得以掌管幽冥。只是夜黔的父母在被擒的时候誓死不降，后来便被关押，永世为奴。夜黔出生不久后，他的一双父母便相继过世。因为夜黔年幼尚不知事，便特许获得了自由身，但是他的所有亲人都已过世，无人照顾，不得已只能流落街头。之后，夜黔便在一家客栈打工，但是因为他身份的关系，客栈老板常常克扣夜黔的工钱，若是不满还会施加打骂。可是为了生计，夜黔纵使多有不满也从来不敢还手，只得硬着头皮暗自忍耐。

　　这次的宴会设在酆都城，且因为颖宬尊等人的到来，酆都城施行了少有的静街。这件事导致客栈连续几天没有生意，老板心中火气旺盛，便随意寻了个由头教训夜黔。

　　姚筹在宴会的前一晚闲来无事便去街上溜达。正在街上走着，突然旁边一家客栈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在姚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身上。姚筹退了两步，伸手一扶，这才看清扔出来的并非是个东西，而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似乎被打得晕晕乎乎，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撞了别人，马上就要道歉。客栈里面走出来几个拿着棍子的人，看见姚筹之后就不客气地让姚筹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走。

　　姚筹本来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但此时看到面前的人已经气息奄奄，恻隐心起，不免想要开口问问缘由。

　　姚筹此时出来不想张扬，所以只穿了家常衣服。客栈老板不识姚筹，看到有人多管闲事就凶神恶煞地啐道：“那里来的毛|崽|子？别|他|妈|的多管闲事！”

　　姚筹本身就是个暴脾气，若是九重天上有人这么骂他，他早就一剑飞过去让这人领教领教什么叫祸从口出！但是现在他尚有公务在身，且此来幽冥是为交好，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气。姚筹难得地忍着火道：“阁下无须动气。在下只是看到此人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若是阁下执意动武恐怕要闹出人命。现在酆都城内有贵客来访，若是生出事端，只怕阁下也免不了一场官司。”

　　客栈老板听了之后一张脸憋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冲着夜黔大吼：“算你小子走运，等他们走了我再收拾你！”说罢便带着人把客栈门关上，显然是不想让夜黔再进去。

　　夜黔挣扎着自己站好，看到姚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血污了一大片，心下叹一口气，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姚筹虽然不喜管闲事，但向来要求自己做事定要有始有终，此时便道：“无妨，你住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去吧。”

　　夜黔叹一口气，脸上扯出一个微笑，道：“无妨，我家就在这附近，自己回去就好。”说罢，夜黔就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姚筹看着夜黔虚浮的脚步，掐了个隐身诀便在后面跟着夜黔。夜黔从未修炼，身上毫无灵力，自然也察觉不到有个人在后面隐身跟着自己。他头昏脑胀地走了一段，回头看看身后无人，找了一个没有东西的街角就坐下休息。他哪有自己的屋子？如果客栈不能回去的话就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在街上对付一晚上了。而且……今天那人虽是好心，但明天自己回去也免不了一顿更狠的打。夜黔心下无奈，但是架不住累了一天之后又被毒打了一顿，此时闭上眼就昏睡了过去。

　　姚筹看见夜黔闭眼，忙现身去看，发现那人只是昏睡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把夜黔背好，走回自己的住处。

　　姚筹在夜黔醒后几番询问，夜黔终于将自己的身世与过往和盘托出，姚筹难得犹豫了一下，在询问了夜黔的意愿之后就将他带回了晴寒宫。

　　夜黔讲述故事的时候虽然面带微笑，但姚简还是忍不住为夜黔过往所受种种的不公而觉得愤愤不平。看到姚简的神情，夜黔反倒去安慰姚简，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让姚简不必介怀。

　　姚简看着夜黔那一双含笑的眼睛，沉默了一会，道：“二哥，你以后就在这里吧，千万不要走了。”

　　夜黔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然后笑道：“我去吩咐厨房做点饭，一会去叫你大哥一起吃饭。”

　　姚简一愣，想要提醒夜黔其实她们所有人结丹之后早就辟谷，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可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夜黔并无内丹，虽然长生不老但是却不能不吃东西，她立刻将嘴边的话都咽回去，道：“那就二哥去厨房，我去把大哥叫回来。”

　　夜黔笑着应下，两人各自去做事。

　　姚简走到另外一个小一些的偏殿——姚筹现在的书房，轻轻敲敲门，听到回音后推门走了进去。她看着正在皱着眉看文书的姚筹道：“大哥，二哥叫你吃饭。”

　　姚筹抬头看着姚简反应了一下“大哥”是谁，然后沉着脸道：“我和夜黔又不是兄弟，你这样叫我不好。”

　　姚简愣住，随即忍着笑道：“那两个人都是哥哥怎么分得清呢？”

　　去厨房吩咐完现又回来找姚筹、姚简二人的夜黔在刚走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到书房里姚简用清丽的声音道：“那就叫哥哥兄长吧，这样就不会和二哥弄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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